院子里响起打水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看见阿恒提着个桶往后院去了。
看把孩子可怜的。
到了下午几个孩子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我只好把他们挨个都摇起来,这会儿睡足了,天黑了再折腾,日夜颠倒,没完没了了。
几个孩子半耷拉着眼皮,三张脸摆在我面前,一人脸上写着一个字€€€€衰、蔫、瘫。
为了让孩子们打起精神来,我拿出半小袋谷子,让孩子们去村头找王四换个西瓜。
孩子们顿时来了兴致,抄起布袋结伴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日光热烈,蝉鸣阵阵, 我靠着床头闭目养神,刚有了点睡意就有人进来了。
“外头了可真热,”阿恒一屁股坐在我身旁,拿块湿帕子蒙头一盖,声音闷闷的,“前几天那雨下的,我还以为你们这儿没夏天呢。”
后院的鸭棚成功熬过了一整个雨季,却在天晴之后塌了。为了让小汤它们免受太阳毒晒之苦,阿恒大侠决定舍生取义,自己顶着大太阳去修鸭棚。
“雨季之后是得热上一阵子,有一个月左右吧。”我睁睁眼,“鸭棚修好了?”
“修好了,蹭的我一身鸭子味,刚又去洗了个澡。”阿恒凑近过来,“你闻闻我身上还有味吗?”
我偏头在人袖口上嗅了嗅,皂角清香淡淡,不由笑了,“没味了。”
“你困了?昨晚在山上是不是没睡好?”阿恒板着肩膀把我往下放了放,臂膀有力,身上还带着点井水的清凉。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昨晚又是坠崖,又是袒露心事,胡思乱想了半夜才睡着,大清早地又爬起来下山,这会儿确实有些累了。
“躺下睡一会儿呗。”
“不睡了,我等着晚上一起睡个囫囵的。”我伸个懒腰,“一会儿我还得吃西瓜呢。”
“西瓜?”炎炎夏日,汁甜肉脆的西瓜最是解渴,我看着阿恒喉结翻滚咽了口唾沫,眼睛都亮了,“哪来的西瓜?”
“我换的。”
“拿什么换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冲人笑了笑,耐心给他讲解,“乡野人家手里没几个铜板,以物易物是常态,最常用的也是最被容易被接受的,就是粮食。这都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几两粮食换几斤瓜果梨桃都有定数,新下来的粮食跟陈芝麻烂谷子也不是一个价。”
阿恒问:“那你拿什么换的?”
“我用的谷子啊。”
“你哪来的谷子?”
我笑道:“我是外来的,自然分不到这里的地,但每年收了谷子大家都会拉到柳铺集那里的高地上统一晾晒、打场。我去帮忙,他们最后就不会收得太干净,留下的我带回来洗净晾干,也能吃小半年。”
阿恒也笑了,“你倒是会捡漏。”
我扬了扬下巴,“主要还是我讨人喜欢。”
阿恒慢慢俯身下来,一本正经地打量了我半晌,最后点点头道:“是讨人喜欢。”
“你这个角度,也就能看见我一个鼻子。”
“当然不是,”阿恒再下来几分,把两人间的距离又拉进了几分,“我现在亲你一下,你别躲。”
我都能感觉到阿恒的呼吸从我脸上扫过,有点麻又有点痒,没忍住笑了,“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到底是躲还是不躲?”
阿恒没再给我躲的机会,将那一点缝隙填补好,严丝合缝,融为一体。
阿恒这次倒不像之前那么急不可耐,先是轻轻舔舐,再是轻撬开齿关,勾连唇舌,小心翼翼,像在对待一件珍品。
我却被这个近乎蜻蜓点水的吻带出一点不一样的情致来。
呼吸逐渐灼热,我回应着他,把他拉到怀里,再揉进身体里。我想起之前在柴房思考的那些事,感受着抵在身前的那一腔灼热,没由来地就想要去靠近,去触碰。
刚一贴上,只听见外头院门一声钝响,紧接着鸭鸣狗吠,大狗子使足了劲儿往房里头吼了一声,“玉哥儿,我回来了!”
阿恒猛地一惊,没控制好力道狠狠砸了下来,我嘴里顷刻就有了血腥味。
阿恒再手忙脚乱从我身上赶紧弹起来,险些闪了腰。
我捂着嘴,阿恒捂着腰静待了片刻,结果几个孩子压根就没进屋。
掀开窗看一眼,只见大狗子他们正忙着把西瓜塞进水桶里,再下放到井里,用井水冰镇西瓜。
阿恒长舒了一口气,又恶狠狠道:“早晚得被这几个小崽子吓出病来!”
第46章 老归闲乡里
几个孩子直到把西瓜安顿好了才进屋,每个人顶着一脑门汗,进来咕咚咕咚往下灌凉水。
我跟阿恒早就收拾好了现场,方才那点旖旎的氛围消失地无影无踪,我俩离着八丈远,恨不能装作不认识彼此。
我拿帕子挨个儿给孩子们把脑门擦了一遍,小莺儿一边任由我给她擦脸一边问我:“你跟阿恒哥哥吵架了吗?”
我手上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我都看到了,”小莺儿小心翼翼道,“其实在柴房里你不是痒痒,阿恒哥哥也不是给你挠痒痒。”
我猛地吓出一后背冷汗来。
小莺儿一本正经接着道:“阿恒哥哥是不是往你衣裳里扔虫子了?所以你们就吵架了,你就不理他了?”
我:“……”
小莺儿小大人似的接着道:“以前大狗子也往我脖子里扔过虫子,吓死我了。不过后来我还是原谅他了,玉哥儿,那你能原谅阿恒哥哥吗?”
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忍着笑认下来,“我原谅他了。”
“我不信,”小莺儿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那你怎么还跟阿恒哥哥离得这么远?”
我往阿恒那边靠了靠,又冲阿恒招招手,“过来。”
直到两个人并肩站着了,我偏头问小莺儿:“这样行了吧?”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再抱一抱阿恒哥哥我就信了。”
我默默回了个白眼,熊孩子怎么这么多讲究,再一看,另外两个小崽子也正直勾勾看着我呢。
无奈之下我只好张手,把阿恒抱在怀里拍了拍,这一上手才知道,阿恒整个身子都在轻轻抖着€€€€憋笑憋的。
我轻轻一抱便松开了,敷衍道:“这下行了吧?”
几个孩子还没说话,阿恒先开口了,“我觉得你还是没原谅我,你都不愿意好好抱我。”
我:“……”
我不轻不重地瞟了他一眼,几个孩子不知情瞎闹也就算了,你跟着闹腾个什么劲儿啊?
阿恒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几个孩子也眼巴巴望着我,好像我是多小心眼的人,一点小仇记到现在。
我一把把阿恒拉过来使劲按在怀里,两只手围着他收紧,维持着这个动作问:“现在行了吗?”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似还在斟酌,阿恒却已经咳上了,“行了行了,你都快把我勒死了。”
几个孩子开心了,欢呼一声,去外边抱西瓜去了。
一个西瓜切两半,我跟阿恒一半,三个孩子们分一半。我跟阿恒的那一半又对半分了,孩子们那一半,先让小莺儿拿个勺子挖出最中心那一块吃了,然后才又切开分了。
看着两只狗子委屈巴巴的样子,估计又是打什么赌输给小莺儿了。
井水冰镇过的西瓜脆甜爽口,几口下去夏天的燥热都冲淡了不少,整个人都舒爽了。
“王四果然没骗我,这个瓜好甜,皮都是甜的!”大狗子抱着一块西瓜啃的青皮都露出来了才恋恋不舍放下,手疾眼快抄起另一块大快朵颐起来。
“他是不是还说他家的瓜田是上好的红沙壤,最适合种西瓜,那种田里长出来的西瓜不用施肥不用浇水,单靠着吸收日月精华就能长得又大又甜。”
大狗子忙着吃瓜顾不上,二狗子抬头看了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轻笑,“几年前就是这套说辞了,可能是从他祖上王婆那里传下来的。”
阿恒从西瓜皮上抬了抬头,“我前两天还看见他拉着两车粪水往他家洼地里去了。”
我、二狗子和小莺儿陆陆续续停了动作,面面相觑一番,忽然觉得手里的瓜不香了……
我出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啊,都在井水里泡过了,肯定都洗干净了。”
二狗子抿了抿唇,“那咱们井里的水……还能喝吗?”
蔓延开来的是比刚才还要令人窒息的寂静……
好在还有两个心大的,一个西瓜到底也没浪费,吃完了的西瓜皮剁碎了喂鸭子,西瓜子洗干净了晒干后还可以吃。
小莺儿抓着一把西瓜子问我为什么不能自己种西瓜。
“倒也不是不可以,”我捻着一颗西瓜子看了看,“就是不知道咱家的水土适不适合西瓜长,而且院子里也没有地方了啊。”
“那我就种到后院,种到院门外!”
小莺儿抓着一把西瓜子去种了,边跑边道:“明年咱们就有自己的大西瓜吃喽!”
刚到门口,小丫头却突然定住了,片刻后回头看了看我,“玉哥儿,来了个人。”
我上前察看,只见来人一身大户人家的仆从装扮,手里提着个笸箩,看见我从笸箩里掏出了两个点着红点的鸡蛋来,“我家老爷致仕还乡,以后大家便都是乡里乡亲了,还请多关照。”
我愣了愣,把鸡蛋接下来,“你家老爷是?”
“€€,瞧我这嘴,这都忘说了,”那人嘴上谦逊,神态却像是故意等着人来问,这才姗姗报上家门:“我家老爷姓柳单名一个骞字,曾任国子祭酒,官居从三品,皇宫里的几位皇子那也都是听我家老爷讲过经的。如今我家老爷到了悬车之年,得陛下恩典告老还乡,前几日回来时好多人都去看了,你们的县太爷亲自去迎的,你不知道吗?”
“柳骞?”我讶然。
那人脸上面色不愉,想必是对我直呼自家老爷的名讳有些不满。我急忙改了口,“原来是柳大人,是我孤陋寡闻了。”
那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冲我施了一礼,再不多话,提着笸箩又到别处去了。
我握着俩鸡蛋一回头,阿恒刚好也出来了,跟着打听:“刚那是谁啊?”
我回道:“京里来了位柳老爷。”
“哪个柳老爷?”
我轻垂了垂眸子,“柳骞。”
阿恒原地愣了愣,片刻后回过神来,“他认得你?!”
我轻抿了下唇,点点头。
柳骞任职国子监,时时出入皇城为皇子们讲经。彼时我寄养在陈皇后宫里,跟其他皇子们同吃同行,自然经常和柳骞打交道。
当时只记得这人是个脾气挺臭的小老头,一天到晚板着张脸“子曰成仁,孟曰取义”,没有个笑模样。不过他倒是不看出身,当时还有其他的国子博士授经,我夹在一众皇子里到底是身份有别,别人对我多是爱搭不理,只有他,该夸夸,该罚罚,夸起来毫不吝惜,打起来也毫不留情。
阿恒皱了皱眉,“你怕他会认出你来?”
“我不知道。”我摸了摸脸,“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跟现在有多少出入,如果在街上碰见了,他还能不能把我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