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兴趣的自然不是那人吃生肉,我是看上他手里头的刀了。
那把刀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花纹装饰,但在微弱的磷火下尚显得熠熠生辉。而且那把刀片的是紧贴在骨头上的肉,肉筋还都带着,但片起肉来看着毫不吃力,看着颇有吹毛断发之功力。
我在那人的铺面前蹲了下来,这人倒是没卖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卖的是符。
见我过来,那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漫不经心道:“是要镇宅安家的,还是招财进宝的,要不我给你算算吧,这位小友我看你印堂发黑,身缠厉鬼,这恐怕是有大凶之兆啊,趋吉避凶选这个。”
我心道这人估计跟那个店小二有的一比,顺着嘴就胡说八道,我面具还带着呢,他是怎么看出我印堂发黑来的?
我笑道:“我不就是鬼吗?怎么还会厉鬼缠身。”
那人愣了愣,也笑了,“那看来你不是来买符的了,难不成你是来找我算卦的?”
“我不买符,也不算卦,”我指了指他手里头的刀:“我想买你那把刀。”
“刀?”那人偏头看了看手上的刀,再看过来的时候眼神里明显加了点东西,“你买这把刀做什么?”
鬼市上最忌问东问西,成与不成一张嘴的事,但这人一副要跟我耗下去的样子,我不张口他就坚决不开价,我皱了皱眉,只好道:“我用来杀猪不行吗?”
那人笑了:“小友,这可不是杀猪的刀。”
那人突然凑近,一张夜叉面具怼到我面前,“这是杀人的刀。”
我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刚待后退,那人却已经退回去了,“你要买我这把刀也行,但我怕你出不起价钱。”
“我没带钱,但我可以跟你换,”我把手伸到怀里摸了摸里头的物件,这会儿已经沾了点我的体温,变得温温热起来,“买你这把刀绰绰有余了。”
就在我打算把东西掏出来之际,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凉的彻骨,连带着我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再一抬头,我是真真的抖起来了。
阿恒一身湿衣,居高临下冷冰冰看着我。
这里每个人都带着一张鬼面具,唯独他,光明磊落站在众鬼之间,像个不可一世的神。
作者有话说:
玉哥儿:为什么每次干坏事都能被抓到
第84章 飞蛾罢拂来
我今晚见过了各式各样的魑魅魍魉,甚至与他们苟混在一处,把自己也变成一只见不得光的小鬼。而突然之间一束光冲破浓雾迎头照下,所有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我像是一只不自量力的飞蛾,明知趋光会死,却还是义无反顾投奔了那团烈焰。
阿恒一把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不由分说便走。
我被拉的险些一个踉跄,小跑了几步才跟上阿恒的步子,听见身后那个夜叉面具的人不无打趣地道:“就走了?东西不买了?”
阿恒拉着我径直进了周边的芦苇丛,越走越远,人声远了,火光暗了,阿恒还大有要一直走下去的意思,我在身后拉了拉他,“行了,别再走了,一会儿迷路了回不去了。”
阿恒这才停了步子,缓缓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看得我心里发寒。
“什么鬼东西。”阿恒一把摘下我脸上的面具,青面小鬼被扔在地上,我还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就被眼前扑面而来的阿恒的气息裹挟住了。
看似是个吻,实则更像是泄愤,阿恒蛮横地撬开唇齿,像只发了狂的野兽,靠着本能去撕咬、掠夺、纠缠、深入。
我有点吃不消地想要推开他,这才发现阿恒全身冰凉,一身湿衣尚还滴着水,单薄的衣衫之下血脉偾张,浑身都在紧绷着,甚至微微发起抖来。
我顿时就知道阿恒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了。
我不挣扎了,伸手回抱住他,把那具少年人的躯体揽进怀里,试图温暖他。
阿恒却又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开了。
“我身上湿,别再弄湿了你。”
“阿恒……”我皱了皱眉,“你把衣裳脱下来,别穿在身上着了凉。”
“我现在一点都不冷,相反,我倒是觉得自己快要热炸了,”阿恒冷笑了下,“柳存书,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啊。”
我愣了愣,不动了。
阿恒只有在怒急或者气急的情况下才会喊我的全名,我知道他如今定然是动了气。不过将心比心,换做是我,得知自己睡着之后阿恒还背着我去别的地方,还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估计也得生气。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阿恒近乎咬牙切齿,“这都是什么地方?那些都是些什么人?你跟他们掺和在一起,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我忽然顿悟,是啊,我跟他们才是一起的,而阿恒跟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我慢慢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这地方叫鬼市,方便人们交换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我过来……也是为了换点东西。”
阿恒拧着眉头看着我,“你用什么换?”
我犹豫片刻,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阿恒。
阿恒接过去愣了愣,片刻后笑了,“柳存书啊柳存书,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我给阿恒的是一只笔,准确的说是一只金笔。笔头是上好的雪兔银毫,笔杆却是纯金打造,上面阴刻了一行蝇头小楷:“延合六年赠予神童柳存书”。
延合六年,神童柳存书作《通国策》,帝心大悦,赏银毫金笔,以示恩典。
然而这笔并不好使,笔杆又重又硬,写起字来总往后撅,还不如一只湖笔来的实在。不过这种笔本来也不是拿来写字的,主要还是拿来彰显皇家威仪。我当时住在宫里,身边每一个都是皇亲国戚,吃穿用度皆为陛下恩赐,没什么能显摆的场合,把玩了两天就把它束之高阁了。
后来惊慌出逃,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把它给收拾上了。当时想着再不济也是金的,还能换两个钱。
可是后来我就发现这玩意不光换不来银子,反倒是个棘手的玩意儿,容易惹火烧身。
先不说这东西一看就是御赐之物,一般的当铺根本不敢收,就算他收了,一看到上头的字也得把我扭送到官府去。
这皇帝老儿也是,刻什么不好,非要把我的名字刻上去。柳存书是谁,一个早就该化为黄土的人,我要是因为这东西被抓了,要么承认东西是我偷的,偷窃圣上御赐之物,死罪一条。要么承认我这东西是我的,我就是当年那个神童柳存书……还是死罪一条。
所以这东西一度就成了我一桩心病,弃之可惜,留着又没用,还得天天提心吊胆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瞧了去。
如此看来,鬼市倒是能处置了这要命玩意儿的好去处。
阿恒也看到笔杆上的字,用指腹摩挲了片刻,估计也想明白了,再抬起头来,眼里的戾气较之之前少了不少,“那你想用它换什么。”
我轻轻垂眸,有点不敢看阿恒那双眼睛了,“我想用它换把刀,送给你……你别嫌弃。”
身前的人突然安静下去了,不说话也不动,我有些不安地抬头看过去,却发现那双眼睛好像更寒了。
“你不想要也没什么的,”我急忙解释道,“毕竟来路不明,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眼看着阿恒还是无动于衷,我心里又往下沉了沉,再出口时声音都颤了,“那要不我把你的还给你好了。”
我有点不舍得地摸了摸怀里的匕首,指尖顺着刀鞘上的兰花纹路游走了一遍。我是觉得阿恒出门在外,身上是该带点东西防身,可我又实在是想留下点东西当个念想,这才出此下策,想在鬼市上再给他淘换一把。
可我到底还是搞砸了。
东西掏到一半,却只觉得身前一道黑影袭来,呼吸一滞,却转瞬间被一身湿衣包裹住了。
阿恒在我耳边狠狠吸了口气,“别说了,是我错了,你别怪我……”
我顿了顿,将那副湿漉漉的躯体轻轻抱住。
渐渐地,那些冰冷、僵硬通通融化开了,自我俩接触的地方起,慢慢回归温暖。
“我一觉醒来,看不见你了,心里慌得厉害,”阿恒埋在我颈侧轻声道,“我追出去,茫茫夜色里却找不见你,我还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我抿了抿唇,“我只是觉得,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来。”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阿恒手上使了点劲儿,“你看,你不带我来,我这不还是来了。”
我想起他是怎么跟来的,皱了皱眉,“你这身衣裳真得脱下来,别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就无所顾忌,湿寒入体,以后留下病根。”
阿恒还是无动于衷,“脱了我穿什么?”
“你穿我的。”
“那你穿什么?”
“我穿的厚,咱俩分一分就好了,”
阿恒似乎是犹豫了一番,最后总算松了口,“那好吧。”转而却又狡黠地一笑,“那要不你给我脱?”
后腰窝上一软,眼前星移斗转,我顷刻便被放倒在地。
阿恒欺身压下来,“其实我还知道个法子,咱们要不要试一试。”
如今虽然离了那鬼市,但不远处火光点点还是能看见,人声嘈杂也还是能听见,我顷刻就知道了阿恒想干什么,凝眉道:“别闹。”
“我没闹,”阿恒目光轻轻垂下来,却好似有千金重,压得人动弹不得,“就今晚,就此刻,我特别想要你,你给我,好不好?”
阿恒的灼灼目光之下我从来都不是对手,刚欲躲开,却又被人捏着下巴扳回来,“玉哥儿,我好冷,你给我暖暖?”
滚烫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最终败下阵来,偏头笑了,“刚才还是柳存书,这会儿就是玉哥儿了?敢情柳存书是用来骂的,玉哥儿是用来……”
舌尖一凉,阿恒往我嘴里兀自塞了个物件儿,那支银毫金笔被他横过来抵在我唇齿间,他俯下身来轻吻我,又像是轻吻笔上阴刻着那三个字,缓缓道:“柳存书是用来疼的,玉哥儿也是用来疼的。”
第85章 暗入故关深
等喘息渐渐平息,知觉回归,灯火、人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点点涌现,逐渐清晰。夜风横穿芦苇荡而过,€€€€€€€€,触及到裸露是皮肉上,始才觉着冷。
我推了推阿恒,“什么时辰了?”
阿恒又在我脖子上蹭了蹭才翻身下去,一副餍足模样,半晌后叹了口气,“不知道,快天亮了吧?”
我仰头看了看,初进来时一轮明月高悬,这会儿已经月沉西天了。
阿恒道:“我衣裳好像干了。”
我也伸手摸了摸,潮湿还是难免的,但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冰凉了,甚至透着一股子温热。这法子当真有点作用……就是有点儿费腮帮子。
这银毫金笔写字不中用,倒是被阿恒开发了点别的用途。这一番折腾下来就没让松过嘴,躺着还好说,这若是趴着,沉甸甸的金笔杆子直往下坠,非得费力咬着不成。这一来二去且不说牙受不受得住,一时失神收不住,津液便顺着笔杆子往下流……哎,臊得慌。
什么“柳存书是用来疼的,玉哥儿也是用来疼的,”我看他是含糊了一个字,分明就是用来折腾的。
“回去吧,”我推了推他,“这地方太大了,咱们走不出去,还是得跟着那个艄公出去。”
阿恒点头,显然也不想再在冰凉的河水里淌一遍了。刚要起身,却突然拉扯了我一缕头发,我吃痛地低吟了一声,“先别动,你压到我头发了。”
“嗯?”阿恒一愣,“压哪儿?”
我顺着扯疼了的头皮一寸寸找过去,几缕青丝东缠西绕,最后在阿恒身子底下与他的一溜头发纠缠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了似的。
阿恒笑了,“你说咱们这是不是就叫做‘结发为夫妻,白首两不离’?”
我从怀里掏出阿恒送我的那把匕首,手起刀落,将那一缕缠绕着的发丝斩断,“好了,快走吧。”
阿恒啧了一声,再起身时畅行无阻,总算没再受什么牵扯。
临出去之前我仔细检查了身上各处,生怕留下什么痕迹被人看出端倪来,阿恒却从地上捡起那个青面小鬼的面具递给我,“还收拾什么,挡住脸不就行了。”
我一想也是,重又将那面具带好,这才与阿恒一道从芦苇荡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