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106章

还有就是沿途看到的那些村子,家里强壮点的男人都被征兵走了,剩下一群老幼妇孺害怕得不行,看见有军队经过,全都大门紧闭,躲在家里不敢露头。

再往后一些的地方,因为受到战乱侵扰,好些个村子已经空了。

走到这里,再回想长安城的繁华,就好像大梦一场,透着那么点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好像镜花水月一般,禁不住想,一想心里就难受。

一样身为大周子民,有的人在秦楼楚馆里挥土如金夜夜笙歌,有的人却背井离乡连口干粮都吃不上。

沿途看到好些拖家带口南下的百姓,脸上写着对故土的不舍和对将来的担忧,却又不得不走,能活下去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过了甘州,遥遥便可看见云雾缭绕的祁连山了。

跟牛角山不同,牛角山是山顶上那一圈带着白,到了夏天基本也能化个七七八八。祁连山却是从半山腰开始就是冰,终年积雪,怎么都化不尽似的,一个白尖连着一个白尖,连绵不绝延伸到天边。山上的雪水汇成小溪流流下来,连带着人走到它山脚下都一下子凉快了。

“沿着祁连山一直走,再有个两天咱们就能到景将军他们所在的玉门关了。”毛林骑着马道。

我从马车里出来挨着车夫坐下,伸了伸筋骨。

“这一路上还挺太平的。”毛林笑起来。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这一路上是太平,太太平了,不说土匪强盗,就连只蚊虫蚁兽都没遇上,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提前打扫好了一切,静等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我指着前头一个陡弯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叫青岗哨,地势比较险,易守难攻。那个弯看到没,”毛林指着陡弯给我看,“拐的太急,两侧都是石壁,从这边根本看不到弯后头是什么情形。路又窄,一次也就能通行一辆马车。要是有人躲在那后头偷袭,都没法掉头。”

我皱了皱眉,“要不要原地休整一下,明天等雾气散了再过弯?”

“等不了了,”毛林看上去颇为难,“咱们这一路已经走了一个月了,眼看着就要到了,这个时候就该一鼓作气,景将军他们还等着军饷呢。”

我犹豫了一下,“毕竟事关四皇子和饷银的安全,要不先派两个人去打探一下。”

毛林看了看我,别无他法,只能找来了两个兵卒前去打探,其他人等原地待命。

吴清方难得从马车上下来了,我原以为这人又是下车来方便的,人却冲着我来了。

一过来就不客气道:“咱俩换一换,一会儿你们走前头。”

我皱了皱眉:“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头子年纪大了,我害怕。”吴清方嘴里说着自己害怕,面上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这可是四皇子的车驾,”我道,“你竟敢让四皇子替你€€路?”

吴清方耷拉着眼皮不紧不慢道:“四皇子要是也怕,可以去老夫那辆车上跟老夫一道走,总之你这辆车要先走。”

我还要再说,毛林先打断了我,“你们不要争了,一会儿我先走,先把路给你们€€平了就是了。”

吴清方甩了甩袖子,慢慢又回到了自己车上。

过了一会儿,两个前去打探的士兵站在陡弯的地方冲我们招了招手。

“我就说嘛,没事,你们太多虑了。”毛林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翻身上马,领着一队人打前先走了。

一直等毛林转过了那个陡弯也没出什么动静,吴清方撩起车帘看着,大有我不走他也不走的意思。僵持之下,我先挥了挥手,我们这边的马车越过他们那辆,打头先走了。

队伍缓缓驶过陡弯,眼前的景色骤变。就隔了一个弯,两边却截然不同的景象。先前那条路上有花有树,这边却几乎是寸草不生,路两旁乱石林立,好像稍有不慎就能把这一队人埋在这里。

我过来没一会儿,吴清方那辆马车也跟着过来了,然后是押送军饷的车,直至整个队伍都转了过来。

我刚要松下一口气,猛然之间,天空中划过一道尖锐的鹰唳,所有人举目抬头看去。几乎是同时,大块山石从山顶滚落下来!

队伍被乱石冲击地四分五裂,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车夫被石头砸碎了脑袋,一声没吭地躺了过去,我赶紧躲回了车里。

山顶上响起了一片喊杀声,又有马蹄声从道路尽头传来,伴随着一路尘土冲了过来!

“是马匪!有埋伏!快撤!”毛林在前头喊,可队伍早就乱了,哭声喊声一片,往后挤的往前拥的凑在一起,瞬间堵的水泄不通。

前后左右夹击的马匪同时涌了上来,手持刀剑砍瓜砍菜一般开始了屠杀。

这场战事进行得很快,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我被人从马车里拖出来时候看见了满地横七竖八的士兵。

被拖出去没几步,一个人在我膝弯上踹了一脚,我双腿一软跪在了坚硬的石头上。

已经跪在这里的还有吴清方和毛林。

毛林还好,他走在最前头,已经避开了乱石的范围。吴清方就没那么幸运了,应该是被砸破了头,鲜血糊了满脸,连那几根白头发都染红了。

领头马匪开了口,“我还当是多厉害的队伍,没成想这么不堪一击。”

“士可杀不可辱!”毛林一挺腰杆,“老子这次是遭了你们暗算,折在了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马匪头子一脚踹在了毛林胸口上,“别着急,一会儿一个一个来。”

一个跟班过来在马匪头子耳边说了句什么,马匪头子脸色一变,跟着那个跟班走了。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马匪头子暴怒而来,“银子呢?军饷都去哪了?!”

毛林和吴清方一起抬起头来,“什么?”

“军饷呢?!”马匪头子就近踹在了我肩头,肩膀一阵剧痛,好像带动里头的悬魂钉都移了位,“箱子里为什么都是石头?!”

毛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吴清方突然埋着头笑起来,“原来是你……”

毛林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索性也不再装了,一把提起了吴清方,“老头,银子呢?!”

吴清方还是嘿嘿嘿地笑着,抬起一张满是鲜血的脸看着毛林:“我不知道啊。”

毛林猛地把目光投到了我身上:“是你!”

我捂着肩膀直起身来,看着他道:“你没发现,咱们队伍里少了一个人吗?”

第155章 破局

“谁?!”毛林一喊,胡子都吹了起来,扑了满脸。瞪着眼瞅了我和吴清方好半天,总算想起来了,“四皇子!那个孩子呢?”

“什么孩子?”马匪头子疑惑道。

“摔断腿的那个!”毛林又喊了一声,见还是没人有反应,亲自绕回马车上去查看。

不消片刻人就怒气冲冲冲了回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提溜起来:“那小子去哪儿了!”

我不禁笑了:“四皇子是跟着饷银一块消失的,这会儿……应该在景将军营帐里吧。”

“你敢耍我,”毛林一张凶狞的脸逼至眼前,“他落马摔断腿是假,想要借机调走饷银才是真!”

我微微一笑:“其实说起来还得多谢毛将军教他骑马,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军饷送到。”

“不可能!”毛林怒道,“押送饷银的都是我的人,怎么可能让一个毛头小子掉了包!”

“看来毛大人手下的人还是管教不严,一坛好酒就失了分寸。”我笑了笑,“当然这事也不是我跟四皇子两个人就办得成的,多亏了景侍郎派来的人暗中协助,军饷一换出来他们就把银子分了,乔装成镖局和商贩,分作几路把银子送了过去。也多亏了毛大人对自己有信心,这一路上都没再察看,也没在其他地方布控,这才让那些弟兄们一路顺利地到了地方。”

毛林知道那批银子如今已经到了景行止的手上,大概率是追不回来了,转而恶狠狠地问:“你是什么时候怀疑上我的。”

我道:“从你离间我和吴大人的时候。”

吴清方在一旁笑道:“还算你小子聪明。”

“聪明有个屁用!”毛林松了手转而抽出了腰间的刀,“你能猜出来我是内奸,那你能猜得出你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仰头看了看天,这边的天看起来好像比长安城里的高一些,云也要白一些,偶尔有一两只苍鹰从空中掠过,翅膀伸展,眼睛锋利如箭,死死盯着地上的猎物。

低下头来冲毛林笑了笑:“不见得吧。”

毛林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刀:“老子这就送你上路!”

空中猛然有什么破风而来,带着尖锐的哨响,直逼毛林后心!

“噗”的一声,箭簇入体,箭羽还在身后嗡嗡作响。这一箭从毛林背后射入,左肩穿出,力道之大带动着毛林又上前了几步才停下来,来不及喊疼,猛地向后看去。

就在他们方才隐藏的山坡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杆黑底金字烈焰镶边的景字军旗,军容整齐的士兵在山坡上围了一圈,随着一声令下,喊杀声遍布整个青岗哨。

为首的那个身着银光铠甲,手执一杆红缨枪,在半山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借力一蹬,闪着寒光的枪头直逼毛林而来。

毛林连连后退,被马匪头子一挡才堪堪躲过这一击,不等喘一口气,大部队已然杀至,形式陡转直下。

刚刚才上演了一出瓮中捉鳖的马匪们可能怎么也没想到顷刻之间自己就变成了鳖,表现跟方才那些士兵们差不多,全都乱作一团。

土匪头子跟那个身着银甲的人缠斗在一起,在长枪面前土匪头子的弯刀明显落了下乘,那枪仿佛毒蛇一般紧追着不放,人眼里也带着杀意,出枪狠厉,直指他的左肩。土匪头子被逼得连连败退,被身后横卧的尸体绊了一跤,长枪紧随而至,直刺下去!

“阿恒,留他性命!”我急忙道。

长枪直逼到眼前才刹住,阿恒把枪反手一拧,枪头从眼前划过,再重重一甩,土匪头子捂着肩膀倒了下去。

当真记仇,阿恒方才想必是看到了他踹我的那一脚,这才一个劲儿地追着他的肩膀打。土匪头子这会儿正捂着肩膀疼得脸色煞白,应该是碎了。

阿恒收了枪冲我过来,临到跟前却又停下了,拧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一把把我拉过去狠狠抱住了。

急促的呼吸响在耳边,我听见阿恒狠狠抽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他在害怕什么。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都是当将军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胆小。”

“就你这个弄法,十个胆子也被你吓破了。”阿恒使劲儿在我背上搓了搓适才松开,又拉着我转了个圈,“没再伤哪儿吧?”

“我要再受点伤你是不是得把这些人当场五马分尸了?”我笑笑,把阿恒拉开一些,给他引见吴清方:“这是兵部的吴大人,这次跟我一道负责军饷的押运。”

阿恒看了看吴清方:“吴大人受伤了?”

吴清方捋了捋他那被血糊在脸上的白头发,一把甩到耳后:“无妨,想当初我跟着老王爷打仗的时候,什么场面没见过,这几个小毛贼奈何不了我。”

阿恒来了兴致:“吴大人还跟着老王爷打过仗?”

吴清方高昂着下巴一脸自豪道:“我还给老王爷牵过马呢!”

阿恒立马双手抱拳:“佩服佩服。”

我等着他俩寒暄完才插进去嘴:“吴大人一早就知道咱们里头有内奸?”

吴清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我是因为当初韩棠那一句提醒才多留了个心眼,没成想倒真成了救命之举。可我不明白吴清方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谁告诉你的?”

“其实是我在出发前一天收到了一封信,信里说咱们这一行里出了个细作。”吴清方道,“但是我也不知道你跟毛林到底谁才是那个细作,所以就两个都提防着。一路上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信还在吗?”我问道。

吴清方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来。

我把纸从吴清方手里接过来,轻轻展开来。这张纸呈长条状,看着像张符纸,只是纸上画的不是符,而是用朱笔写了八个小字:身侧有鬼,万望当心。

“这张纸是怎么到你手上的?”我接着问。

吴清方摇了摇头,“我也没见到那个人,听我家下人说是个上门讨饭的穷道士,下人给了他些剩饭,他就给了这张纸,下人看不懂,就交到我手里了。”

“道士……”我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个道士又在这次的行动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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