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辛钤沉默着,燕泽玉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抿抿略显干涩的唇瓣,呐呐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没熄灯,等你回来。”
辛钤神色晦暗地定定看着他,好几秒,眼神跟听到少年叫他‘哥哥’时如出一辙。
这样态度的转变大概是从何开始的呢?仔细想来,似乎是燕泽玉跟叶涟单独谈过之后。
辛钤心底觉得好笑。
他对叶涟背后打的算盘不置可否,但叶涟大抵没料到,少年的演技实在拙劣,那点小心思掩藏得也不高明,在他这个老狐狸面前无处遁形。
辛钤轻轻嗤笑一声,原本沉寂的心情竟莫名好了些。
他不打算摊开来明说,恶趣味地反问道:
“怎么突然这么乖?”
男人放下挑灯芯的竹簪,顺势搁在烛台边上,竹雕簪子碰上铜质台垫,辛钤故意加重了力道,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果不其然,小家伙像是受到声音惊吓的小兔子,肩膀抖了抖。
燕泽玉没应声,心尖儿也跟着这声脆响紧紧一跳,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叶涟嘱咐的话,一边想一边祈祷辛钤对他无意,只是利益牵扯才不得已同住一屋。
男人踱步过来,掀开被子上了床,男人似乎有恃无恐,大方地占据了他空出来的位置。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拳不到,若是再安静些,彼此的呼吸声都能数清楚。
燕泽玉从未与外男同床共枕过,这会儿呼吸都停滞了,板板正正地平躺在床榻紧贴内侧,望着床榻上方的精致帘幔,一眨也不眨眼,浑身僵硬地仿佛枯死多年的老木。
辛钤察觉到小家伙错乱的气息声,撑着脑袋偏头望他,调笑道:
“刚才说‘等我’的时候不是挺能吗?现在又鹌鹑似的胆小了。”
见小家伙缩在床边紧贴墙壁,恨不得跟他隔开楚河汉界的模样,辛钤不免失笑。
“我不碰你。你的身份,若是要安安稳稳在辛萨留存下来,只能跟我一起。”
少年听见他说完‘不碰’之后,浑身都放松下来,也不再紧靠着背后的墙壁,呼出一口浊气,自以为隐蔽地抬眼瞟了辛钤一眼。
燕泽玉基本没这么晚睡过,刚才又神经紧绷,一放松下来就开始犯困了,没忍住生。理。反。应,捂着口唇打了个哈切。
烛火摇曳,那双瞳泛起湿意,剪秋水似的荡着层层涟漪。
明亮、清透,像高悬天边的一弯月亮。
辛钤多看了几眼,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对燕泽玉多出几分的纵容到底从何而来。
太像了。
“头发干透了吗?”
“呃……嗯。”
燕泽玉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长发,想起方才自己烘头发时手忙脚乱差点把头发点着的事儿,神色讪讪,又有些后怕。
耳廓处突然被轻擦了下,冰凉的触感。
燕泽玉猛地回过神,眼神一扫,正巧看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从鬓边略过,轻轻将一缕调皮的发丝捋顺了。
男人的手很凉,像蛇的鳞片。
少年沉默着,暗暗默念‘不能开罪辛钤,要不露痕迹地讨好’,控制住身体本能的闪躲,僵在原地任由男人拨弄,他垂着眼,并未看见辛钤眼底戏谑的笑意。
燕泽玉全然不知自己的小心思落了空,思忖一番后艰难开口。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剩下的关心的话噎在喉咙里,在舌尖含糊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是外面太冷了吗?我看你走时没带大氅。”
少年原本的音质就很清澈纯粹,清风朗月,说这话时还故意软了声调,春水化冰似的,有种江南水乡的呢喃温软和娇贵。
燕泽玉不是没用这种故意捏造的声音撒过娇,相反,在大晏皇宫时,他对撒娇卖乖这件事儿可谓熟稔。
父皇母后、哥哥姐姐都被他用这个手段荼毒过,骗了许多奇珍异宝、美食珍馐。
但……面对辛钤……总觉得奇怪。
燕泽玉有些牙酸,衣袖下的手臂也起了层恶寒的鸡皮疙瘩。
辛钤将少年隐晦的神色看在眼里,这种自损八百的讨好方式简直把他逗笑了。
正了正神色,男人顺势用冰凉的手背蹭过少年瓷白的侧脸。
“还好,我天生体寒,烈日酷暑也是这般温度。”
“哦哦哦……好的……”
燕泽玉抿着唇,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索性将半个脑袋埋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朝辛钤缓缓点头。
大抵是下半张脸被遮住,那双明亮的杏眼更引人注目了,眸子忽闪忽闪的,仿佛坠满星子。
辛钤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腰佩白玉的富家小少爷弯着眉眼,也不嫌弃他脏乱,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递到他唇边。
男人神色忽然淡了下来,片刻后,敛眉阖眼。
“好了,睡吧。”
作者有话说:
*丑时四更:现代凌晨2:30左右
不是替身梗 :D
第21章 小忍大谋
翌日,燕泽玉从软榻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辛钤的影子。伸手探过去,衾被一片冰凉。辛钤应当起床有一会儿了。
跟着金戈偷师许久,燕泽玉已经学会自己绾发,拢结与顶,再盘结挽髻,并以簪贯之,使其不易松脱。
少年像模像样地将玉簪插进发髻,虽然没有金戈的手艺那么好,但也算是学成了。
金戈照常守在帐门外,老实巴交的憨厚模样。
“你家太子殿下去哪儿了?”
“太子殿下今日有事情要处理,走之前吩咐了,玉公子想干什么都可以。”
“想干什么都行?”燕泽玉狐疑地觑了他一眼,“真的?”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自然不假。”
燕泽玉想起上次自己趁着辛钤被外派任务的空隙逃跑,又被抓回来。轻啧一声。
这还是燕泽玉第一次来叶涟住的地方,竟然是辛萨奴仆们休息的帐房,十几个人挤在一起,酸臭的汗味被闷在狭小的半封闭空间里发酵,愈发难闻。
难怪上次见面时,他在叶涟身上闻到一股异常浓郁的劣质熏香味,原来竟是为了遮掩身上沾染的气息。
心里酸胀得紧,十分不是滋味。
燕泽玉掀开一道缝隙,密密麻麻的床位一直延伸到室内,有人正在补觉,也有人坐着出神,更多的是空着的床位。
透过缝隙,燕泽玉一个一个打量过去,但并未看到叶涟的身影。
心脏一沉,担忧猛然袭来。
燕泽玉本想深吸口气缓解一下,但这里的气味的确难闻,到底是忍住了。
就在他想进去找人时,手臂被人从身后拽住,整个人被拉得站起身来。
“你怎么在这儿!”
声线沙哑苍老,辨识度很高,不用转身也知道€€€€是叶涟。
高悬的心脏落回胸膛里。
叶涟将他拉着去到另一边偏僻的小空地,全程眉头紧蹙,薄唇紧抿。
“我来找你啊!”
叶涟杵在原地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这里人多眼杂,你来太危险了!”
说话时,叶涟一直侧着脸,像是不愿意正眼瞧他似的。
燕泽玉知道叶涟不是这样的人,凝眸打量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
他趁叶涟一时不备,换步到对方右侧,看清了叶涟右脸红肿的巴掌印,下颚处甚至有些渗血,足以见得这一巴掌最初落下时有多用力、多怨毒。
少年惊呼出声,“涟哥哥!你、怎么会!这是谁干的!”
燕泽玉转身就要朝外面走去,一副气势汹汹要找到罪魁祸首狠狠教训的模样。叶涟赶紧把人拉住,压着眉眼对燕泽玉摇了摇头。
“不可。”
“但是……你都被打成这样了!不教训一下,他们岂不是要得寸进尺?!”
叶涟按下激动愤懑的少年的肩膀,确认四周空旷无人后,才附声在燕泽玉耳边。
“比起大计,这点小伤小痛算不得什么。八殿下,老话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的路还长€€€€”
连身边唯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燕泽玉有些失落,但在叶涟严肃的眼神中,还是收起表情点了点头。
只是看着叶涟原本俊秀英朗的脸变得红肿不堪,他心里还是难受。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什么。
“涟哥哥,上次辛钤给我的玉脂膏还未用完呢!活血化瘀,效果很好!我这就去给你拿!”
沉浸在喜悦中的燕泽玉没注意到叶涟听完这话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刚要转身,手腕就被攥住了,力道大得生疼。
“玉脂膏?辛钤给你用玉脂膏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叶涟:我家鲜嫩水灵的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
第22章 年节将至
“玉公子怎的又回来了?”倚靠在草垛子边儿的金戈直起身,以为燕泽玉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迎上去。
燕泽玉讪笑,冲金戈摆手,自己转身进了帐房,翻箱倒柜终于找到先前用到还剩一半的玉脂膏。
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瓶珠圆玉润,软木塞封着瓶口,密封保存的,想来还能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