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玉莫名听出些愉悦的情绪。
思绪转身即逝,回过神的他在心底猛地摇摇头€€€€想些什么呢?!辛钤这种人的心思岂是这么容易猜透的?
一炷香后,被火焰炙烤得兹兹冒油鹿肉被呈上来,腾腾热气缭绕。
辛萨族人先祖是茹毛饮血,游牧而生的野人,这烤肉也做得简单,半个拳头大小的肉块,放在炭火上炙烤,并未加过多调味。
那仆人口齿伶俐得紧,说了一大串吉利话,简直将只猎杀一头鹿子的辛钤夸上了天,却又不显得恭维谄媚。
奴仆恭恭敬敬将鹿肉放置到便于太子食用的位置,安静退下。
燕泽玉盯着他瞧了半晌,想起自己方才说个恭维话都磕磕巴巴的模样,不禁汗颜。
讨好辛钤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只会撒娇似乎不可。
燕泽玉愣神间,面前的玉碟中已经多了几块儿切好的鹿肉,四四方方,拇指大小,切块的人刀功十分不错。
他顺着银箸往上看,不是辛钤还能是谁?
男人还是那副疏离冷淡的模样,长而直的眉睫微垂,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嵌玉镶金的匕首,分割肉食的动作漫不经心又沉稳,与烹牛宰羊的屠夫有着本质区别。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文人磨墨,清雅淡泊。
这样看来……辛钤真的不像是北狄蛮人。
他又想起辛钤的眼睛€€€€点漆着墨似,沉淀着浩瀚黑夜。
“快吃。”
“哦,好。”
辛萨人明显深谙此道,火候掌握得恰好,鹿肉入口细腻,现宰现杀的肉质更为鲜美,又因为是辛钤亲手猎的,仿佛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偏袒。
玉碟里的小块儿鹿肉很快进肚,燕泽玉不留痕迹地瞥了眼身边的男人,又望向他手里的肉。
“鹿肉造火,不宜多食。”
“哦……”
酒足饭饱,下半场年猎拉开帷幕。
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是燕泽玉也骑上马背,辛钤从背后抱着他,在一众壮汉中,格外醒目。
云忌大抵是不屑辛钤这幅轻佻的模样,又或者想在可汗面前上眼药,从鼻腔里狠狠哼出一口气,阴阳怪气道:
“年猎乃万宗之始,竟也如此不放在眼里?为区区一个芙蓉阁的男宠破坏规矩,太子殿下是否太过目无旁人?”
辛钤仿佛没事儿人似的,慢悠悠伸手将少年大氅的帽兜儿给人扣上,又把人往怀里拢了拢,做完这一切才撩起眼皮不轻不重扫了眼拿乔的云大将军。
男人不语,视线漫不经心在云忌肩膀处扫过€€€€先前被他罚的二十鞭的地方。
云忌也没说话。
气氛有些凝滞,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
辛钤那双漆黑的瞳孔阴翳下来时渗人得很,像是黑雾后藏匿的利剑。云忌与其对视一会儿,后背起了层冷汗。
他还是冲动了。他明里暗里都是二皇子的人,如今二皇子远在中原,现在与死对头起冲突实属不明智。
思虑片刻,云忌讪讪挪开了眼。
可汗那边更热闹些,色迷迷的老可汗正眯着肿眼皮邀请美人也与自己一同狩猎。
苏贵妾似是怯生生地望了眼阏氏发青的脸色,转头娇滴滴地朝可汗撒娇,婉拒了对方的盛情。
以往说一不二的可汗竟然也没生气,只是安排葛望将苏氏照顾好,而后阴沉着脸觑睨了一眼他的好阏氏。
可燕泽玉明明瞧见苏氏在可汗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也算近距离看了场精彩大戏。
这种妻妾争宠的戏码在父皇的后宫是绝不会出现的,何况还是这种宠妾灭妻的伦理大戏。
望着苏氏贵妾嘴角重新绽开娇俏的笑和阏氏扭曲的面孔,燕泽玉居然觉得心情畅快,将下半张脸窝进大氅边沿的一圈毛领里偷着乐。
辛钤隔着大氅搂着少年不盈一握的腰,眼神淡淡的,也不知在看哪儿。
擂鼓敲击,气势震天。
“坐稳了€€€€”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
击鼓之声压过砰砰砰的心跳,鞭声四起。辛钤带着他一骑绝尘地冲了出去。
烈烈疾风划过耳边,与马蹄重重砸在雪地中沉闷的声响混合在一起,仿佛大地都跟着振动,震耳欲聋。飞溅而起的冰菱片片反射着明艳日光,无数马蹄让雪雾连成片,仅一眼便是壮阔。
“冷吗?”疾风裹挟男人低沉的声线,消逝得极快,但燕泽玉依旧捕捉到了。
“不冷!”燕泽玉不得不大声回应,眼前飞速略过的风景模糊成晕染的色块,仿佛心中郁结都随这一声大喊消散许多。
辛钤带着他拐去了另一条偏僻的小道,曦曦奔腾的马蹄逐渐慢下来,转为晃悠悠的慢行。
针叶林逐渐葳蕤茂盛,等燕泽玉回神,身后已经没了喧闹的人声。
“我们在这儿守猎吗?”燕泽玉疑惑询问。
过于茂盛的树林并不利于射猎中大型动物啊,辛钤难道会不懂这一点?
“嗯。”男人空出一只手将他的帽兜摘了,又理顺鬓角微乱的青丝,“抓只小兔子给你玩玩。”
作者有话说:
你们想要小白兔还是小黑兔还是三花兔!
小兔兔起什么名好?
第39章 玉玉玉玉
辛钤并非玩笑,还真的抓了只兔子给他。
白绒绒的兔子藏在雪地里,简直与景色融为一体,也不知辛钤眼力是有多好,才能一眼锁定,风驰电掣地将它抓了起来。
它还是个未成年幼崽,巴掌大小,浑身雪白,绒毛松软,被男人提着耳朵揪起来时,徒劳蹬着一双小短腿儿,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自己抱着。”
“啊?哦。”燕泽玉小心接过。
小兔子软脚垫上还沾着湿冷的雪,以至于捧在手里有点凉。
毛茸茸的一团,似乎是害怕将他抓出来的冷面男人,耳朵瑟缩地紧紧贴在后背,埋着脑袋就往燕泽玉手里拱。
弄得燕泽玉手心痒嗖嗖的,戳了戳小家伙的脑袋。
“它怎么这么胆小啊?”
“像你。”
小兔子到底像谁的问题最终没有争执出一个让燕泽玉满意的结果。
越往针叶林深处走去,雪地下隐藏的植物根系逐渐密集,马蹄难落,人也行艰。
辛钤将曦曦留在了一片空地,并未栓马绳,而曦曦也没乱跑,静静望着两人离开。
拨开一片较为低矮的枯树丛,拐进了一条看上去荒废已久的羊肠小道。
小路大抵是人为踩踏走出来的,覆盖积雪。
路倒是比先前好走。但辛钤仍牵着他,没松手。
燕泽玉看不到辛钤的表情,只觉得男人长腿迈步越发急快,他勉勉强强才跟上。
半刻路程后,前方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靠近雪山山麓的湖泊。
水面冰封,透彻的封层下还能瞧见游鱼倒影,巍峨雪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而山麓背光的阴影处,竟开满了不知名的蓝色花朵*。
漫天遍地的苍白中一抹亮眼的宝蓝色显得格外抢眼,颇有些凛寒勿折腰,冰雪著此身的风骨。
“这是什么花?我在中原似乎从未见过。”
“虞美人。”
辛钤似乎不太喜爱虞美人,只隔着一片湖远远望着,眼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纷扰,燕泽玉看不懂。
片刻后,男人拉着燕泽玉在湖边的一块巨石上坐下。
“喜欢吃鱼吗?”辛钤望着湖中央问他。
燕泽玉点点头。
湖面的冰层不算厚,男人捡了块石头投掷过去,石块儿‘扑通’一声砸破冰面落入湖中,无瑕的冰面出现一孔破口。
燕泽玉瞧着辛钤将挂饵料的鱼钩精准抛入孔洞,拉扯几下鱼线,似乎在确认什么,过了半晌,把鱼竿随手递给了他。他自己则坐在一旁逗弄起了小白兔。
“这大冬天的,能有鱼上钩吗?”燕泽玉半信半疑。
辛钤神色淡淡,只抛给他一个字:“等。”
等待是件极为无趣且耗费时间的事情,特别燕泽玉还得维持一个姿势拿着鱼竿,时间一长,手腕酸痛。
他瞥了眼身边怡然自得的男人,想转移些注意力,没话找话,道:“苏贵妾是你的人吗?”
男人揉捏兔子耳朵的手微顿,继而抬头来看他,燕泽玉被这一眼瞧得浑身鸡皮疙瘩时才听到男人薄唇翕张,道:“也算有点长进。”
辛钤没说答案,却算承认了。
燕泽玉眨眨眼睛,他猜对了?辛钤刚才是夸他吧?
作为尚学苑中各位师傅最为头疼的皇子,他是骄纵的、甚至是顽劣的,夸他的老师傅屈指可数,上书告黑状的居多。
这句‘有点长进’就让他内心窃喜了好一阵子,嘴角的笑都更真切几分。
燕泽玉不是静得下心来的乖孩子,从小就不是,当然不可能钓个鱼就转性。
兴奋地吱吱呜呜说了一大堆,也不管辛钤应不应。
直到提起湖对岸冶艳的虞美人,男人才终于散去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虞美人这么漂亮,怎么没有爱美的姑娘摘回去插花?你们辛萨不兴插花吗?”
身边沉寂了半晌,响起辛钤沉缓的声音:“这里是禁地。没人敢来这儿采花。”
“禁地?!”燕泽玉惊讶,难怪来时的路荒芜得不成样子,“禁地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进来?!”
“十几年前的禁地。现在……呵。他只怕是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