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禄继续笑而不语。
寝殿床榻的帷幔上还挂着一红一绿两只香囊,香囊是昭和皇后绣的,里面的药材香粉是萧则绪配的,到现在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一旁的小太监拽了拽康德禄的衣袍,压低声音道:“干爹,陛下这是怎么了?想念先皇后吗?”
康德禄司空见惯道:“心血来潮罢了。”
“啊?”
小太监不解。
康德禄拽着他守在了门口,看着里面的帝王睹物思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还小,不明白,这男人都是这样,昭和皇后在时陛下偏宠丽妃和淑妃,帝后一年到头见不上两回,昭和皇后薨了,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小太监又低声道:“干爹,儿子听说昭和皇后薨是因为淑妃和陛下……”
“嘘!”康德禄吓得急忙捂住小太监的嘴,幸好四下无人,他将人拉到角落里一巴掌扇在小太监脑袋上,压低声音怒道:“不长嘴的东西,这是你能议论的吗?”
小太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连道歉。“儿子知错了。”
景顺帝在后宫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要走,康德禄撑着伞,“陛下,这天色还早,咱们到外面再转上一圈吧。”
“走吧。”
大雪覆盖了地砖,来来往往太监们还在不停地扫雪,稍等一会儿便会覆盖上厚厚一层。
正走着,不远处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宫女,因为跑得太急直接呲溜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她顾不得疼痛匆匆爬起又朝景顺帝来。
“陛下,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吧,娘娘浑浑噩噩烧了好些日子,连个太医都没有。”
她咚咚地在地上磕着头,一下又一下地怪惹人心疼。
康德禄见状立马拦在景顺帝前怒斥道:“放肆!就凭你也敢拦圣驾,你家娘娘是什么人?”
那宫女低头道:“我家娘娘是……丽妃娘娘。”
“丽妃?”景顺帝眉头一挑。
他忙着雪灾的事,都快忘了丽妃这号人。
“康德禄,摆驾永安宫。”
瞧瞧这些宫羽殿堂的名字,起的多么漂亮。
长乐宫的主人谈何长乐?
长春宫的主人不见春意。
永安宫的主人永远不得安宁。
永安宫内寒风瑟瑟,风雪呼啸吹过,这里许久无人踏足,以往门庭若市的宫殿如今孤零零的像是被世人遗弃。
景顺帝踏进院门的一刻便看到一白衣素净女子跪坐在雪地里,面前火盆上燃着一丝呛人的木炭,正烧着许多纸张。
她面前跪在一个宫女,同样是素净一身白,正按着她的手腕阻止。
“娘娘,别烧了,您写了这么久,怎么能就这么烧毁。”
眼瞅着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吱呀出声,丽妃故意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在寒风中微颤,映着整个人身形单薄,好似风一吹就走了。
“暖香,放手,这些东西无非是看着惹人忧思罢了。”
“这么冷的天儿,怎么不进屋,烧什么呢?”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厚重的男声,声音淡淡似有暖意,带着帝王的威严压迫感。
丽妃回过头去,又掩唇轻咳两声,似是没料到景顺帝会来一般,扑腾跪倒在他面前,身子摇摇欲坠,如弱柳扶风。
“妾身参见陛下,咳咳……”
“不过是烧些平时练的字罢了。”
那张脸粉黛未施,身形单薄,只一件素色白裙,唯有脸颊冻得有些红,美得像画里的人似的,看着便惹人怜爱。
景顺帝越过她迈向火盆子处,随后捡起一张未焚烧完的诗稿。
“陛下莫看,不过是些儿女私情。”丽妃似乎不愿意让这人看到那些文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柳永的诗。”
“是……妾身自入冷宫以来,不求陛下谅解,但求上苍垂怜能再见陛下一面,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但妾身知道这不过是妾身自己的痴心妄想,只能写些诗词以寄相思。”
丽妃旁边的宫女暖香抱着一大叠厚厚的诗稿扑腾跪过来,便开始哭诉出声。
“陛下,娘娘抄了许久,手都冻僵了,自己也作了不少诗,今儿却又突然说反正陛下也不会来了,便将这些诗稿全焚了。”
丽妃连忙打断道:“多嘴!”
二人一唱一和的,脸颊被风雪冻得通红。
“朕近日事务繁忙,冷落你了……”景顺帝看着厚厚的诗稿写满了相思之情,突然心下有些愧疚。
“妾身知道陛下国务忙,不敢打扰陛下。”
暖香突然抱住丽妃单薄的肩膀小声啜泣道:“陛下,自从天降大雪,每日忧心陛下身体,生怕陛下又看奏折看到深夜,无人劝阻,但又出不去,只能暗自懊悔,娘娘这几日吃斋念佛,只求我大燕风调雨顺,陛下保重龙体不再那么忧心国事。”
两个人搭台唱戏,看得身后康德禄都有些想笑,偏偏景顺帝最吃丽妃小白花这一套。
他抬手摸了摸丽妃的脸,“外头冷!看着都憔悴了不少,先随朕进屋。”
他顺势牵起丽妃的手,带着她进了屋。
寝殿内窗户年久失修,透着寒气,火炉里的碳火早熄了,放碳火的炉子只有些石头块渣子,寝殿比外头还冷。
“康德禄!这就是你办的事?”
“奴才有罪!”
康德禄扑腾跪倒。
“陛下,大雪三十日,康公公事多繁忙,许是手底下人阳奉阴违……”
丽妃如解语花似的轻飘飘地便将康德禄的责推卸到了底下人手中。
永安宫烛火亮了一夜。
康德禄和小太监在外面守着,听着里面时不时有一些动静。
“干爹,丽妃娘娘这是……”
康德禄笑笑,“宫里头多的是逆风翻盘的人物,你小子可机灵些。”
小太监福乐讪笑一声。
“干爹,那您是要站肃王一队了吗?”
“嘘!哎哟我的祖宗,再乱说话割了你的舌头。”
康德禄十分谨慎,拉着小太监避着人才敢说话,“我可就你这么儿子,你没瞧见陛下都防着袁家呢,端王绝无继位的可能,说不定又是下一个废太子。丽妃娘娘盛宠不衰,肃王温和儒雅,自然是不二人选,陛下可就这俩儿子。”
“小子,跟紧干爹,才能活得命长。”
小太监福乐嘿嘿一笑,看着乖巧温顺。
“是嘞,儿子都听干爹的。”
可是陛下不止两个儿子,奴才站三殿下呢!
干爹,你老了,该换儿子上位了。
第31章
雕花窗内碳火十足, 桌上咕噜咕噜地煮着姜茶,听澜研墨,萧则绪正挽着袖子提笔写些什么。
纸上字迹飘逸俊秀, 他特意用的左手书写。
“听说丽妃复宠了?她手段倒是强悍,你说如果丽妃怀子,她还会不会扶持非亲生的肃王呢?这两个人的结盟看似牢靠, 无非是一点利益牵扯。”
听澜站在对面笑道:“恐怕肃王要寝食难安了。”
萧则绪唇角微微勾起, 面色从容淡漠, 将给李毓书的信收好交给听澜。
他身量修长, 比听澜高出半个个头来,说话时微微俯身,听澜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一缕淡淡的香气。
“等夏侯先生回来后,你就恢复男装吧,这些年委屈你了。”
“殿下……”
听澜眼眶一红,蒙上一层水雾。
萧则绪找帕子帮他擦了擦眼泪,“好啦,我们谋划这么久, 借此天机将他们救出来, 你想离开京城吗?孤打算送言家回祖地,你可以跟着夏侯先生……”
听澜摇了摇头, “属下不想离开殿下。”
“那就……”
吱呀一声门开了,夏寒青脸色很是阴沉的待在门口看着二人,表情极为难看。
听澜连忙擦擦眼泪, 攥紧手里的东西侧着身子出去了。
萧则绪不知怎的莫名有点心虚,像是干坏事被人逮了个正着一样。
“相公, 你回来啦。”
他讪笑一声过去推夏寒青的轮椅, 递了一碗热茶。
夏寒青接了茶, 却抬眸直勾勾地看过来,眸色深邃,似是千年寒潭,不带一点波澜,萧则绪被他看得愈发心虚,幸好很快这个眼神便收了回去。
“殿下……”
“臣知道了。”
夏寒青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似乎是染了些风寒。
萧则绪心头一跳。
他知道什么了?
他知道孤是装傻了?
夏寒青垂下眸子,也没喝茶,径直进了里间收拾了些东西,连常用的被褥都打包好了,又拿了几件衣裳,和江陵一块,俩人抱着东西走了。
临走前江陵似是恨铁不成钢般看了萧则绪一眼,又叹了口气。
独留下萧则绪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