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唐白玉还留在里面,他不担心寂然大师会对夏寒青做出什么。
外头正巧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参天古树掩盖了半个院子,枝叶甚至伸进了寺庙窗子里去,此刻秋叶发黄,日头穿过叶子缝隙,抬头瞧去还有些刺眼。
萧则绪遮了遮眉眼,突然一片银杏打着旋儿落下,正好剐蹭到他睫毛处,他眨了下眼,叶子落在他手心。
很漂亮。
树上有人挂了红绸,多的是许愿事业、姻缘,留一个念想,萧则绪抬眼看了几个心愿,哑然失笑。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树下,院子里空落落的,一股无形之间的孤寂之感笼罩着他,好像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看了两眼,抬脚离开了这处,指尖在朱红墙面上划过,竹影被他扰的斑驳。
外头有些哄闹,三三两两的跨着香烛篮子跪在蒲团前不知道跟佛祖许了什么愿。
他立在门口,视线上移,佛祖金身,俯瞰大地。
“施主,要抽签吗?”
小沙弥指了指签筒。
萧则绪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多谢。”
他敬佛但不信佛,世人拜佛,不过是拜一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他想要的都能靠自己得到。
他立在佛前,手腕的菩提玉串陡然滑落手指虎口的位置。
站了许久,最后又走到旁边的小沙弥前掏了铜板买了几柱香,掀起长袍跪在蒲团上,高举眼前,他看着面前几人高的金色大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但求……夏寒青平安。]
檀香袅袅飘入鼻尖,耳中一下又一下清脆的木鱼声,他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难怪都想出家避世,求一方安宁。
他默念了几个字,便睁开眼睛,将香火奉上。
高香敬神佛,求世间难解之事。
原来他也有想要求的事情。
他轻笑一声,转身又出了殿堂,漫无目的在红螺寺内溜达了许久,身旁人经过来来去去,不曾停留,他又站在了那棵银杏树下。
“殿下!”
突然一声呼喊声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唤出来,他回过头去。
夏寒青坐着轮椅正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随着银杏叶飘洒,正好一叶落在夏寒青肩头。
萧则绪蓦然扬了一个笑,快步前去,捡起他肩头的那片叶子,“怎么样了?你的腿……”
夏寒青扶着轮子匆匆而来,“寂然大师为臣施针,重新正了骨位,又写了方子和外敷的药。”
萧则绪蹲下身,没敢去碰他的腿。
“还疼吗?”
“不疼。”
天色忽晚,山河已秋,寂然大师帮他们整理了一处厢房,可在此先住上几日,观察一些情况。
晚间寺内击鼓报了时间,萧则绪正要行些不轨之事,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他只好披着衣裳下来。
“施主,寂然大师有请。”
萧则绪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过去。
寂然大师正盘坐在桌前,手中捏着一枚棋子,见萧则绪进来轻轻落下一子,神色宁静淡雅。
“请坐,此局你可能破解?”
萧则绪在他对面落座,棋局错综复杂,他看了许久,理清了思路,最后直接一抬手将桌子掀了,棋局也被打乱了。
棋子滚落在地上,散成一团。
“这不就解了。”
寂然大师愣住了。
随后突然笑出声,“原来是贫僧被困住了。”
“萧施主看起来比几年前随性了许多。”
萧则绪突然仰面躺倒,双手交错垫在后脑勺,“不随性些岂不是要自我憋死。皇叔祖,您说呢?”
寂然大师乃先皇兄弟,先皇也是从众多兄弟中厮杀出来的,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幼弟。
原是封了王爷,又赐了别院,良妻美眷,谁知道没过多久他自己散尽家财赶走了所有人,自己跑到红螺寺出家去了。
等先皇反应过来要来寻人时,他又跟着方丈外出云游跑了,死活找不到人影。
要不然萧则绪也不会寻他来解千针之毒。
“贫僧已经出家,施主还是称贫僧法号。”
萧则绪嗤笑一声。
“你在这儿躲了这么多年清净,要不你收我做徒弟,我也出家算了,咱们一块清净。”
寂然大师表情突然错愕僵滞。
“施主……不是成亲了吗?”
“你出家前不也是妻妾成群?”
“已经过去了。”
寂然大师突然被他翻旧账有些尴尬。
“施主尘缘未了,还是回尘世去吧,有人在等你。”
“烦人,你将我叫过来又赶我走。”萧则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推门而出。
寂然大师哭笑不得。
他把他人叫过来本是打算手谈一局,谁知他掀了棋盘,说要出家。
这可得了?
这脾气跟他娘一个样。
他看了眼散落的棋子,弯腰挨个儿捡了起来。
萧则绪回到厢房外时正好看到里面点着灯,夏寒青捏着一件外袍坐在门口正东张西望,见他过来,豁然一喜。
“殿下!”
“夜深露重,殿下怎么不多穿件外衣。”
萧则绪蹲下身,任由他将那袍子披上,连脖前的带子他都亲手系好。
“殿下不开心?”
夏寒青突然问道。
“孤要出家,寂然把孤赶出来了。”
“出……家?”
夏寒青脑子嗡地一下,急的冷汗都下来了,“不可,殿下怎能出家?那臣怎么办?”
早知道殿下要出家,他就是死也不来这什么劳子红螺寺,腿断了也不来。
萧则绪看了他一眼,“那你也一起出家?”
“臣、臣身上杀戮太重,佛祖恐怕不喜臣。”
萧则绪突然哈哈大笑。
他俯身就将夏寒青揽腰抱起来朝屋内走去。
“将军,你可真有趣。”
他随口说说,夏寒青竟还当真了。
他才不会出家,他就要站在这尘烟滚滚的凡世里要天下俯首称臣。
“孤骗你的,出家人戒色,孤可戒不了你,过来让孤瞧瞧的腿。”
掀开裤腿,密密麻麻的针眼,根本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喝药了没有?”
“臣正要喝。”
萧则绪端起旁边的药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夏寒青嘴边。
夏寒青脸色一红,张口喝了药。
“很甜。”
“甜?”
萧则绪一惊,怎么看个病味觉都失灵了?
夏寒青嗯了一声。
殿下很甜,药甜不甜有什么关系。
萧则绪轻笑一声,喂完了药,帮他揉了揉腿,“感觉怎么样?”
“臣好多了,寂然大师很厉害。”
“他厉害?那孤不厉害吗?”
萧则绪伸着指尖勾过夏寒青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夏寒青脸色轰地一下红的滴血。
怎么扯到这方面了?
“也……也厉害。”
萧则绪却不满意,“那你详细说说有多厉害?”
夏寒青结结巴巴好似舌头捋不直似的,“殿下……勇猛非凡、不可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