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洋惊道:“昭王要回京?”
“不。”顾潋缓缓摇头,“折子是赵宁递的,并非昭王,估计只有赵宁一人回来。”
“可是,先帝将昭王一家贬至南疆时说过,昭王一族终生不得回京。”
顾潋纠正:“先帝说的是他还在一天,昭王便一天不得回京。”
如今先帝已经不在,倒叫他们钻了空子。
他又看了一眼折子,“这折子递过来便要数月,估计赵宁这几日便要到了。”
“这样看来,劫婚轿的八成是宁世子的人。”顾洋又问:“少爷,可要派人将宁世子拦在城外?”
顾潋沉默,先帝一死,他竟想不到用什么借口将赵宁劝回。
顾洋还想说什么,头顶突然发出一声响动,他朝房顶看去,怒喝一声:“谁!”
顾潋也随之看去,紧接着,屋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喵呜”声。
“是猫?”顾潋突然想起来后宫是有猫的,“听闻孝元皇后养过几只猫,会不会是下人没照顾好跑出来的?”
“我去瞧瞧,少爷,不要出殿。”顾洋直接从后窗爬出去,勾住屋檐往上一跃,很快又钻了回来,跑到顾潋跟前,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少爷,瞧,是只黄花白。”
顾潋拨开顾洋的衣襟一瞧,果然是只黄白相间的猫崽,他伸手点了点猫的脑袋,声音不自觉放轻,“这么小的猫,断奶没有?”
顾洋把小猫放到顾潋手心里,“少爷想养么?需找个会养这小东西的嬷嬷先喂几天,这猫太小,看着也不像断了奶的,估计是大猫从屋顶走,把小猫掉在这儿了。”
顾潋想了会儿,点点头,“嗯,养。”
今夜乌云遮天,藏星匿月,漆黑寂静的屋顶一侧突然冒出一只大猫,正要跳下去找小猫,又被一只手抓了回去。
那人将大猫抱在怀里,不断顺毛,小声哄着:“下这么多崽子,送一只给顾潋又如何?你怎么如此小气?”
大猫一爪子拍在那人手背上。
“嘶€€€€”他惩罚性地拍了一下大猫的脑袋,“若是给我手上留下口子,明日我怎么跟顾潋解释?”
第二天,薛良来向赵赫请辞归乡,痛哭流涕说了一通,赵赫只听懂一件事:他以后没法娶薛瑶了。
于是君臣二人也算殊途同归,互相看着彼此,眼中尽是不舍,等哭够了,薛良踉跄着跪下,深深叩头。
“皇上,顾丞!国若有难,召之必归,臣便……退下了。”
顾潋没再拦,将薛良送至宫门,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薛太傅何时归乡?若有机会,我想送太傅一程。”
薛良回过一礼,这会儿看着心情还不错,“老臣€€€€哎呦看我这张嘴,我已不是太傅了,一介草民而已,草民谢过顾丞,至于归乡的时辰,大概就是这几日了。”
“太傅回乡后想做什么?如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您尽管提。”
“我呀,要做些生意。”薛良目光炯炯,眼中燃着希望的光。
顾潋不解:“士农工商,商为末次,太傅文人风骨几十载,为何要从商?”
薛良连连摆手,“顾丞,话不是这么说的,如今世道多变,我这把老骨头不知能活多久,但总要为后世留些东西,就像顾丞现在为皇上招贤纳士,不也是为了给后世留些东西吗?”
送走薛良,顾潋念着最后一句话回味了许久,薛良说的没错,在给赵赫纳妃之前,需得先给赵赫招徕人才,充盈羽翼才行。
刚好三天婚假一过,顾潋就拽着赵赫上朝去,朝堂之上又有两位老臣请辞,让顾潋愈发心急。
“孟太师,习将军,王翰林,下朝后请多留一下。”
被点到名的三个人互相看看,心中了然。
“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便写折子递上来吧。”顾潋坐在赵赫下首,目光在文武百官身上巡游一遍,转头问上头的赵赫:“皇上,还有其他事吗?若没有,便下朝吧。”
“且慢!”下面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顾潋转头看去,目光微沉。
出声那人生的五大三粗,张眉努目,正是先帝亲封的异姓王吕桥之子吕肃。
吕肃大马金刀往殿前一站,随意拱了拱手,眼带轻蔑看着赵赫,“皇上,臣还有一事,臣要继承臣父之王位。”
吕肃是武人,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直白的话说出来更像是在威胁赵赫。
顾潋还未出声,一向看不惯吕肃的太师孟不获先跳了脚,指着吕肃骂骂咧咧:“平凉王早已薨逝十余年,你、你、你早干嘛去了?再者,自古至今,异姓王哪有承爵之说?”
王翰林立马附和道:“太师言之有理,先帝共封两位异姓王,均已早逝,顾潋顾丞也未继德阳王之位!”
“哼!”吕肃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一番顾潋,“他是没继王位,如今当了中宫皇后朝前丞相,这后宫他说了算,朝堂他说了也算,还真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啊!”
其中隐喻的意思,但凡带个脑子来上朝的人都听得出来。
顾潋脸色不变,回道:“若吕将军羡慕,不如这中宫皇后让给你来当。”
没想到他这句话叫赵赫听懂了,赵赫猛地扯住顾潋的衣袖,一脸惊恐,“顾丞!朕不要娶他!他太丑了!你不能让朕娶他!”
顾潋:“……”
底下文武百官想笑不敢笑,全都低着头,憋得吭哧吭哧。
吕肃突然成了一个笑话,平凉王位没要到手,平白被傻子皇帝戏弄了一番,他咬牙切齿,又不敢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只得先咽下这口气再从头谋划。
“皇上,无事就退朝吧。”
顾潋率先起身,跪在赵赫脚下,文武百官也随顾潋叩首。
待殿前空了,赵赫将顾潋一把拽起,眼泪汪汪看过去,“顾丞,朕真的不能娶他。”
顾潋双眉轻蹙,动了动被赵赫死死握住的手腕。
赵赫脑子是空的,力气倒不小,顾潋挣开时手腕上竟留下了一圈红色的印子。
顾潋眼波流转几下,循循善诱,“若皇上不想娶吕将军,那就要听话。”
赵赫使劲点头,“朕听话!”
“那皇上今日的课业,是将赋华录背过。”
赵赫:“……”
他一脸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看着顾潋,“你昨天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朕乖乖听话,就不用抄书了!”
原地待命的孟太师,习将军,王翰林:“……”
三人又互相交换一个暧昧眼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嘴角噙笑。
顾潋:“……”
“那臣还是早日替皇上物色几位贵妃,吕将军虽五大三粗,胜在家世好,何统领虽苍髯如戟,胜在品德好,还有€€€€”
赵赫伸手拦住顾潋的嘴,“朕背,朕背还不行吗?”
书房分割两席,顾潋同孟太师三人围坐一起议事,赵赫则蹲在另一头背书。
“赋有才情万千,然、然、然……”
“然悻悻一生……薛太傅昨日请辞归乡,今日又有两位老臣辞官,朝中突然多了不少空缺。”顾潋给赵赫提醒一句,接着跟几人议事。
“然悻悻一生,直至暮年,恍然、恍然、恍然……”
“恍然拾笔……空缺往后会只增不减,未雨绸缪,当下要赶紧选一批可当之材备为己用,孟太师,您那边可有什么推举之人?”
孟太师连连摆手,“顾丞就别臊我了,你也知道老头我这官职是怎么来的,这些年朝堂的水我是半点没趟,无门无派的,半只脚踏进坟墓,也没什么后人。”
孟不获当年于嵇城大火中拼死救了先帝一命,有了从龙之功,才封了个太师之位,实则没什么实权。
更何况孟不获这张嘴从前是用来算命的,十几年来可得罪了不少人,的确没什么可推举之人。
顾潋垂下眼睫,问道:“王翰林和习将军呢?”
被问到的两人早有准备,各自推举了一文一武上去。
顾潋立刻说出二人所在,“这两人目前一个任职编修院,一个任职军器监。”
“是。”
“我这几日有空了便去亲自接触一番,望将军和翰林不要提前知会。”
要走时,孟太师突然附耳过来,“顾丞,无需太过忧虑,我刚才给你算了一卦,顾丞虽少时游离多舛,但往后却是大富大贵长命百岁之相。”
送走三人,顾潋特意去镜前照了一下,脸色苍白带着病容,不知孟不获是从哪算出他往后长命百岁的。
“拾人牙慧之不耻,嗟来之食、食、食……”
顾潋走到赵赫身边,拿过他手中的书,“臣给皇上讲解一遍,皇上认真听,把内里意思理解透彻,便能背过了。”
顾潋认真讲课,而赵赫的目光又不知游离到哪去,盯着顾潋衣袖上一小撮毛出神。
顾潋也看过去,将那撮毛捻下来,“应当是昨日抱猫时蹭下的毛。”说完转眼一瞧,赵赫袖子上也沾了几根毛色相同的猫毛。
“给皇上也蹭上了,皇上别动,臣收拾一下。”
赵赫伸直袖子任由顾潋低头给他摘猫毛,随口问道:“顾丞喜欢猫?”
“并非喜欢,只是觉得若不将它养起来,那猫没什么活命的机会,等将它养大养结实了,无需我再保护它时,就放它走。”
说完,顾潋直起腰,“皇上,继续吧。”
入夜,顾潋正准备上床睡觉,顾洋举着两块布料风风火火闯进来。
“少爷!查到了!”他把两块料子往顾潋手里一递,“我找了个纺织监的嬷嬷来看,她一口认定这是缬料,还织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出来,少爷你看!”
顾潋接过去仔细查看,的确一模一样。
“缬料出自渭城,渭城多矿,兵器杂且多,若他们真的是从渭城出来的,为何偏偏选了柔软的布料?”
顾潋自顾自问完,垂眸想了会儿,可能性有很多,但他偏向于其中一个:那些人用的兵器会暴露身份,所以临时换了其他东西,又因为不想在他大婚之日见血,所以干脆用了布料。
甚至去买布料时,特意买了大红色。
“找人去渭城看看,对了,薛太傅归乡是否就是回的渭城?”
顾洋答:“是,薛太傅刚好是渭城坡子甸人。”
顾潋若有所思,手指微动,这时外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顾丞,顾丞可睡下了?”
“怎么了?”顾洋高声问。
“皇上宣顾丞侍寝。”
顾潋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怔在原地。
顾洋开门把人放进来,露出凶神恶煞般的嘴脸,“你再说一遍?”
小太监浑身哆嗦,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顾丞,皇上宣您过去……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