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衫系带,外袍褪下来,向后略微敞开,露出白净单薄的背,能够看到带着血丝凝固的伤痕。
兰泽坐在茶几凳上,他看不见自己的背后,能够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皇上醉酒不知轻重,倒是为难你了。”谢景庭朝身边道,“常卿。”
兰泽连忙要整理衣衫,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谢景庭用外袍遮住了他的后背,接过来了侍卫手上的伤药。
“这药早晚抹一次,身上不会留疤。”
兰泽背后传来温凉的触感,药膏涂在他的伤处,缓解了疼痛,只是他这般坐着,像是被谢景庭揽进了怀里,让他有些难为情。
谢景庭为什么要帮他涂药?兴许是前一天把他送来所以愧疚。
伤药放进兰泽手里,上面有芍药花的图案,芍药花是前朝皇室所用,先帝及位之后,宫中便不再种芍药。
倒是民间很多还保留着以芍药花装饰的习惯。
“多谢督主。”
兰泽接过了伤药,他背后凉冰冰的,接完之后也没有离开,在原地坐着不愿意动。
谢景庭视线落在他身上,问他道:“还有什么事?”
他对上谢景庭那一双眼,对方似乎总是这般,温温和和的,对人很客气,实际上冷漠又疏离。
兰泽要开口的话到嘴边,他意识到了,若是他说想出宫,谢景庭一定会很为难。
凭谢景庭这张脸,应该没有人想让他为难。
可是兰泽不想挨打,他也不是傻子,让谢景庭为难和自己挨打,他宁愿选前者,于是他略微厚脸皮地开了口。
“督主,我不想待在宫里,可不可以早些回去。”
常卿是谢景庭的贴身侍卫,此时隐在暗处,闻言眼角瞟了兰泽一眼。
少年坐在谢景庭面前,眉眼略微垂着,他模样生的柔软楚楚可怜,一边提意见一边略微抬眸看谢景庭一眼,眸中带着几分忐忑和小心翼翼。
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只会生出不帮他就是罪恶的愧疚感。
这还是第一次见和他家主子一个类型的,只是手段不同,常卿收回了视线。
谢景庭眉眼未动,依旧温声道:“昨日已经和皇上说了,到时候会接你回来。”
“这才第一日,若是接你回去,便是我食言了。”
兰泽睁着一双眼盯着谢景庭,问道:“那督主过几日会来接奴才吗?”
谢景庭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道:“如果没有意外,自然会接你回去。”
兰泽还想说什么,远处传来了动静,他于是闭了嘴,识趣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哪来的意外,若是这般说,谢景庭还是不大愿意接他回去。
姬嫦回来时脸色非常差,兰泽看了一眼,站到了人群最末尾,他不要触霉头。
“立后一事可以再推,新政已经施行,那群老顽固,一直劝朕收回。”姬嫦和谢景庭抱怨了两句,看着谢景庭,心里的燥郁散去了几分。
“左丞是为皇上考虑。”谢景庭这般回答,视线扫过梁柱后面,看着兰泽从前面挪到最后面,一众侍卫皆目不斜视。
“如雪,你也觉得是朕太着急了?”姬嫦问。
谢景庭这才收回视线,回复道:“皇上所为,于民无弊,百官各持己见,皇上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兴许是见了谢景庭的缘故,接下来两天,姬嫦都没有过问兰泽。
兰泽被安排和一群金銮殿的小太监住在一起。
他这两天一直在小院里待着,每天按时涂药,小太监们偶尔给他带回来小点心,姬嫦不传唤他,他自发地不去凑热闹。
背后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兴许是掐着点的,姬嫦再次传唤他。
姬嫦看到了大太监训斥小太监昧食,侍卫禀报小太监是带点心给兰泽,他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不过两天没见,兰泽倒是和小太监们打成了一团。
“把兰泽带过来。”姬嫦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兰泽十七岁的年纪,还没有完全长开,兴许是吃了几天的点心,脸颊比先前稍微圆润一些,揣着手过来的时候,看着像是一枚团子。
姬嫦这几日都在忙着应付朝臣,身心俱疲,这会看出来了兰泽过来的不情愿,面上便阴沉了些许,视线盯着兰泽面色不善。
兰泽不大情愿过来,他背上的伤刚好,这会察觉到了姬嫦心情不好,他有些害怕一会姬嫦又要发疯。
“奴才见过皇上。”
“过来。”姬嫦没有立刻发火,招了招手,唤小狗一般。
兰泽看出来了姬嫦的态度,他低眉顺眼地过去,到了姬嫦身边,闻到了浓重的龙涎香。
“你这几日在做什么?朕听闻,你教唆金銮殿的小太监为你偷点心。”姬嫦扫他一眼。
兰泽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瞪圆了一双眼,他自然没有教唆过小太监偷点心。
“皇上……奴才未曾教唆。”
“未曾教唆?”兰泽的下巴被捏住,他下巴处的软肉被略微摩挲,姬嫦眼中阴沉沉的,“侍卫亲口所言,你的意思是侍卫说谎。”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姬嫦说谎。
兰泽在心里这么说,他不敢说出来。姬嫦若是想让他有什么罪名,实在是太容易了些。
“奴才没有做。”兰泽不认账。
若是他认了,兴许又要挨罚。
“这次朕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姬嫦扫一眼他的肚皮,那里吃的圆滚滚的,兰泽顿时感觉背后凉嗖嗖。
兰泽唇角抿紧,只摸着方才姬嫦摸过的位置,自己用手指轻轻地在上面蹭了蹭。
“朕听闻,你如今还不识字。”姬嫦目光落在他身上,对他道:“今日不做游戏,朕教你识字如何?”
姬嫦把抓小鹿叫做游戏,兰泽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金銮殿的大门已经在他身后合上,姬嫦褪去了外袍。
明黄色的外袍被扔在了软榻上。
那双苍白的手里多了一把戒尺,后知后觉地,兰泽闻到了姬嫦身上很淡的酒气。
第9章 好骗
兰泽猜出来了那把戒尺是做什么的,他说:“皇上,奴才愚笨,一会若是奴才答不上来,会让皇上失望。”
先前夫子说过他笨,普通的经文别人背两个时辰便能记住,他需要背最低三日,记得依旧磕磕绊绊。
若是让姬嫦教他,姬嫦脾气这么坏,他不知道要挨多少板子。
戒尺看起来尖刻冰冷,兰泽已经能够想象出来戒尺落在掌心,一定会很疼。
他顶着姬嫦的视线,嗓音越来越低,逐渐地低下了脑袋。
“名师自会出高徒,”姬嫦发现少年用眼角偷偷看他,视线冷冽了几分,“不会便学,原先未曾有人跟你说过笨鸟先飞的道理?”
姬嫦:“若是你答不上来,说明你不够上心。”
这般说,若是姬嫦不擅长画画,那么一定也是姬嫦不够用心。所有的事情如果只要用心就能做的好的话,那么不会有天才一说,人人都是非凡之辈。
淡淡的酒气传过来,兰泽很想反驳,他想起来前一日姬嫦要打他板子,他识趣地没有开口。
有侍卫在桌上铺了纸笔,笔是金玉羽毫,末尾有细细的花蕊点缀,姬嫦拿起笔,先在纸上写了一个“姬”字。
姬嫦:“这是我魏国国姓,你可认得?”
魏国建国是嵇姓,先帝及位之后改国姓为姬。
兰泽瞅一眼,他看着纸上潇洒的字体,说,“算得上认识,若是不把它和纪放在一起,便是认识的。”
纪和姬,他总是分不清楚。
姬嫦又在纸上写了一个“纪”字,对他说:“这两个字差别如此大,为何还会分不清楚……如今记住了吗?”
那么多年都分不清,如何能立刻记住,兰泽顶着姬嫦的视线,他不得不点头。
姬嫦随手把纸张盖住,从一边拿出来了一本书册,让兰泽念书册上面的文章。
“皇上,奴才有许多字不认识。”兰泽说。
他打量着姬嫦的神色,那把戒尺像是悬在他头顶的剑,他听见姬嫦说“不会便略过去”,他唇角抿紧,捧着文章开始念起来。
兴许是姬嫦刻意找的,里面有好些姬字,兰泽念错了两回。
姬嫦在一旁听着,没有拿书册,他念完之后,姬嫦却知道他错了几处。
“一个字便是一板子,一段话便能错两回,还有一大半的字都不认识。”
姬嫦喝完酒之后变得比平常有耐心了一些,只是视线依旧阴沉,若是目光有实质,兴许已经把兰泽吞了。
兰泽低垂着眉眼,他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小声和姬嫦讨价还价,“皇上,奴才已经过了识字的年纪,加上奴才生性笨拙,这些……没办法立刻记住。”
眼见着姬嫦要发火,兰泽心提了起来,他手指碰到自己的掌心,若是挨了板子,不止疼,他还会什么都做不了。
姬嫦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若他是姬嫦,他为何要考虑下人的想法。
对面的少年睁着一双怯懦的眼,视线清澈动人,姬嫦冷笑一声,以前未曾有心思这么多的下人,他话音到了嘴边,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
兰泽以为姬嫦下一步就是要罚他,然后他便看到了姬嫦揉着太阳穴的动作。
以前在家里,有客人会喝了酒过来找娘亲,娘亲见客前,会先为他们准备一杯醒酒茶。
醒酒茶兰泽也会泡,此时自然来不及,何况他倒希望姬嫦直接疼死,这般他就不必害怕了,世间想必也少了个随意处罚下人的疯子皇帝。
这般想着,兰泽为姬嫦倒了一杯茶,把茶推至姬嫦面前,说:“皇上,可要奴才帮您按按?”
姬嫦掀开眼皮,兰泽于是起身,他到了姬嫦身后,为姬嫦按太阳穴的位置。
他这般殷勤,依旧没能躲掉那两板子,姬嫦还是用戒尺打了他。
兰泽手指被按在桌上不能动弹,他眼睁睁地看着戒尺落下来,钻心的疼痛传来,他疼的眼前一黑。
“疼不疼?”姬嫦一边打他一边却又关心他,吹了吹他的掌心。
兰泽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脸色发白,整座正殿像是一口巨大黑暗的深井,在他面前的便是吃人的恶鬼。
姬嫦打的是他的左手,当天晚上,兰泽手掌缠了一圈纱布,掌心肿了一圈,轻轻一碰便会传来巨疼。
兰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一直握着自己的左手,和他同住的几名小太监都来询问他,几人凑在一起东一句西一句。
“今日皇上又叫你过去了?兰泽,你算是好的了,你不知道之前从金銮殿出来的宫人,没有几个是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