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驱寒的汤药,第二日便好上许多,因为惦记着谢景庭,他隔日一直等在正殿外,谢景庭一回来便能看见人。
“兰泽?”谢景庭看到了他,身后跟着侍卫,侍卫下去了。
兰泽眼睛略微亮起来,他等了好长的时间,谢景庭整日见不到人,不知道人在哪里。
他随着谢景庭一同踏入正殿,谢景庭温声问他:“今日看起来好多了,什么事特意在殿外等着?”
兰泽其实没有事,谢景庭说到做到带他出了宫,他又撒谎骗了谢景庭,忍不住想要过来找人,想要为谢景庭做些什么。
这样他心中的不安可以少一些,也能更加坦然。
娘亲跟他说过要知恩图报。
“督主,奴才没有事,”兰泽说,“督主送奴才出宫,奴才很开心,想为督主做一些事。”
此话若是从他人口中而出,谢景庭定会疑心,他视线晃过去,对上一双澄澈的眼,里面的情绪和小心思全部都清清楚楚。
没等谢景庭回答,兰泽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督主今日去了哪里,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兰泽并不知自己这般算越矩,兴许是谢景庭平日里便温和,情绪起伏并不大。
何况谢景庭也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去查了刺客的案子。”
兰泽讲话的这一会,已经沏好了茶,上回的露水茶谢景庭一口都没有尝,所以这次他换了茶水,换成了槐春茶。
沁人的香气浮出来,案几上还有好些折子,谢景庭看不完,便会带回府。
桌上还有一些书,书册完好无损,谢景庭的东西看起来都很新。
兰泽想起来他自己的那些破烂,无论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会变得皱巴巴,甚至他戴着的银锁也是,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几道划痕,是他不小心划到的。
“督主大人辛苦了。”
兰泽这么干巴巴地讲一句,他估计一会谢景庭还要写字,沏完茶便在一旁忙着磨墨。
谢景庭想说这些不用做,看着兰泽手忙脚乱脸上红扑扑的,神情看起来非常认真,到底没有说出来。
兰泽没有用过很好的墨块儿,原先他涌动墨块儿都很稀,写字需要掰半块,他自然不知道上好的沉墨只需要挑上一点。
谢景庭不过看了眼折子的功夫,兰泽已经把大半块沉墨放进了砚台里,砚台里遇水勉强化开,兰泽磨了半天,手指和袖子上都沾了一点。
“兰泽,这是松鱼墨,一次不需要放那么多,会化不开。”
谢景庭这般说,目光在兰泽脸上略微停顿。
兰泽顿时尴尬起来,他听先生说过松鱼墨,总有书生讲是上好的沉墨,价格很贵。
他于是把墨块放了回去,用手帕擦了擦手指,自己瞅了眼袖子,袖子擦不干净。
谢景庭并没有说他什么,兰泽拽了好几回袖子,他很快没事干,时不时地看一眼谢景庭的侧脸。
他自己找了一张小毯子在旁边坐着,没一会肚子叫起来,现在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
正殿中非常安静,兰泽肚子叫起来很明显,谢景庭于是放下了折子,问他道:“饿了?”
兰泽脸上涨红,他是想过来帮忙的,不是过来丢脸的,他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
“常卿。”谢景庭喊了人,常卿会意,很快便上了两盘点心上来。
点心摆在兰泽面前,兰泽觉得自己有些招人烦,他看谢景庭的神色又看不出来什么,点心看起来漂亮又精致,他于是没忍住拿了一块尝。
味道很好,他吃了点心,脸上红扑扑的,又瞅谢景庭一眼,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在正殿里待了一个时辰,兰泽把两盘点心吃的差不多,谢景庭要和侍卫议事,他便回去了。
夜晚回去之后,兰泽去找院子里的绣娘要了针线,他坐在烛灯旁,连夜缝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香囊。
兰泽觉得自己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他会的很少,缝香囊算是其中之一,香囊打算送给谢景庭。
上面缝了歪歪扭扭的如雪两个字。
春池节前后几天都有夜市,兰泽一早打听到了谢景庭要出去,他也想出去,便跟常卿提了此事。
“常卿,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督主,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兰泽说。
常卿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兰泽脸上,兰泽长得和谢景庭有点像,用这么柔软的话音说话,常卿总感觉身上好像有蚂蚁在爬。
他面无表情道:“我们是去查案,不是出去玩。”
兰泽想去,他知道常卿说了不算,软磨硬泡道:“你去帮我问问督主,说不定督主愿意带我过去。”
常卿于是进门了一趟,谢景庭说可以带他出去,兰泽因此一整天都在高兴。
他怀里还揣着自己缝的香囊,打算晚上送给谢景庭。
临走时兰泽没忘对常卿道:“我不会给督主添麻烦的。”
晚上兰泽跟着一并上了马车,他心情激动,略微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乖乖地坐在谢景庭身边,没有给谢景庭添乱。
谢景庭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巨大的舫船,舫船靠近江岸,江岸边灯影幢幢,许多商贩在卖东西。
兰泽没有在京城逛过夜市,在徐府的时候没有机会出门,小的时候没有钱,现在他也没有什么钱能买东西。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路过看到外面卖的杏子糕,闻起来酸酸的,他趴在窗边看了好几眼。
“常卿。”谢景庭开了口。
常卿会意,下去买了两份热腾腾的杏子糕,点心给了兰泽。
兰泽捧着点心,脸上略微红起来,又有些高兴,忍不住对谢景庭道:“多谢督主。”
杏子糕入口即化,兰泽一路上都在捧着。他跟随谢景庭上了舫船,谢景庭在哪里都十分显眼,他们走的不是游客入口,而是从另一边进去。
这边没有什么人,舫船中央传来缓缓的琴音,兰泽捧着点心不容易上船,前面的谢景庭停了下来。
他的腰肢被揽住,谢景庭略微扶了他一把,那张艳丽的脸落下来阴影,平静冷淡的双眼好像多了几分温度。
“多谢督主。”兰泽这般软软地说一句。
“无妨,”谢景庭看了一眼舫船里,温声问他,“我与常卿要进去抓人,兰泽还要进去吗?”
兰泽略有些犹豫,他又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点点头。
他于是跟在谢景庭身后踏入长廊,兰泽随口问道:“督主要抓的是什么人?”
这舫船上应该只有游客,是犯人混在里面吗。
“一些与刺客有往来的人。”谢景庭这么说,平静道,“还有一些东厂里的暗卫需要处理。”
“东厂?”兰泽略有些疑惑,东厂里的不都是谢景庭的人吗。
“他们犯了错,做了一些多余的事情。”
谢景庭话音落下,随着一声动静落下,兰泽眼角扫到了一片阴冷的血迹。
兰泽的脚步顿住,他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混合的血迹撞入他眼底,周围的琴声仿佛在此时戛然而止,他抱着的点心险些落地。
一股森寒的凉意从背后爬上来,谢景庭身上一尘不染,只有黑靴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那双写字好看的手,此时化成了杀人刀。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屋子里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谢景庭……方才给他买点心温柔的谢景庭,如今让他感到陌生可怕。
“害怕了?”谢景庭艳丽的眉眼笼上一层阴影,嗓音依旧平静温和,视线略微扫向他怀里。
那里揣着他前一天缝的香囊。
兰泽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屋内的惨状,还没有缓过神来,指尖抱着点心略微发抖。
对上那一双冷淡的眼,兰泽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谢景庭要带他出来。
是在提醒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
谢景庭:rua 吓老婆一下 不要再勾引了暂时需要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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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国子监
兰泽的香囊最后没有送出去。
晚上他坐在马车上没有再乱动,一路无话地回府,夜晚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谢景庭站在尸首前的模样。
甚至晚上做梦地上躺着的尸体变成了他自己。
春池节的晚会,他记得的不是京城夜市的繁华与舫船上的盛景,满脑子都是船舱里死去的歌女与侍卫。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谢景庭烦他之后就没有再出现在谢景庭面前。像是他对姬嫦那般,日常躲着谢景庭,绝不再上前凑。
兰泽和下人们住在一起,每日干一些杂活,马上要到了他去国子监的日子,他便多干一些活,准备为自己攒一些银子。
原先他去学堂蹭课的时候,娘亲会给他带肉饼和水壶,水壶里经常装着的是掺了水的羊奶,娘亲还会给他几文钱,用来给先生买茶水。
兰泽不知道国子监的规矩,准备些银钱总是没错的。府里会有一些散活,做完可以拿去跟管家换钱。
有一些是兰泽能做的,比如采莲池里面的露水,他天不亮便早起,一日最多收集两小瓶,可以换几文钱。
还有便是给侍卫洗衣服,锦衣卫奉例高,有些自己不愿意洗衣服,便交给下人洗。
兰泽在家都是他洗衣服,娘亲身体不好,自然不能让娘亲干这种粗活,洗衣服他还是会的。
他这一日照样抱着一盆衣服回去,和他同行的还有两名侍女,侍女一个叫如意,另一个叫如礼。
这条路通正殿,兰泽帮如意如礼抱了些衣服,这会他注意着衣服不能掉,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人。
直到如意和如礼行礼,一声“见过督主”,兰泽把衣服放到一边,也跟着行礼。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角衣袍,以及一双黑色的靴子。
兰泽没有抬头,春水没有那么暖和,泡的时间久了,他的一双手有些发红,他视线还放在衣服上,若是掉下来了他还要再洗一遍。
眼角扫到那一双黑靴略微停顿,然后便走远了。
兰泽略微松口气,他把衣服送到了侍卫那里,晚上数钱,自己已经攒了一小袋铜钱。袋子看起来鼓鼓的很圆润,实际上这些铜钱换成银子便少了。
“兰泽公子,督主要见你。”侍卫在外面敲了三下门。
马上他就要被送去国子监了,谢景庭并不是完全不记得他,这般想着,兰泽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他于是把钱袋子放下来随侍卫去了谢景庭那里。
他在路上想着兴许谢景庭会叮嘱他一些,像娘亲那般,让他好好吃饭,在外面不要冻着,诸如此类关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