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处他们便分开了,依旧是两两一起,兰泽跟着谢景庭一起,在这里已经能够见到一些岭南人,煦城繁华,许多士兵讲的都是蛮语。
兰泽近来都在学蛮语,他会一些,听的半懂不懂,士兵同人讲话时又成了官话,看了他们两人的身份令牌,因为近来查的更严了一些,所以兰泽今日扮成了女子。
他的发髻是常卿临走时给他扎的,给他扎了两个丸子,像是未出嫁的寻常人家女孩,胸前缝了东西显得稍稍鼓胀起来,他穿着窄袖马面裙,上面绣的有玉兔提灯图案。
兰泽只要不开口,他眼尾唇上都抹了脂粉,没人能分辨出来他是男孩子女孩子,顶多是有些少年气的女孩。
他与谢景庭的通缉令上画像已经出来了,士兵仔细的核实了谢景庭,对兰泽查探一番,放他们两人进去了。
兰泽不能讲话,他被谢景庭牵着,大魏民风开放,在街上牵手的男子女子不在少数,他路过了卖镜子的商铺,没忍住瞅了一眼。
眼尾嫣红衬得他眼梢往上,加上唇边点了朱砂痣,那双清澈的眼微睁,倒真的有些像小狐狸。
谢景庭牵着小狐狸,看见路上有卖糖葫芦的老头,糖葫芦上裹了糖汁,从远处看亮晶晶的,兰泽向来喜欢这些东西。
于是谢景庭牵着兰泽过去,用两文钱给兰泽买了一根糖葫芦。
修长如玉的手将糖葫芦递到面前,兰泽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谢景庭被面具遮挡的面容,身后树梢挂着千秋灯,他眉眼情不自禁带了些笑意。
眸中星火与身后层层叠叠的灯幢映在一处。
兰泽接了下来,略有些开心,“谢谢哥哥。”
他如今已经进城,周围没有士兵,不必再怕讲话会被怀疑身份。
城中人不会多管闲事,去想为何他扮作女子。
兰泽捏着糖葫芦,他眼眸一转,又唤了一句“哥哥”,引得谢景庭略微俯身要听他讲话。
他凑上去,在谢景庭脸上亲了一口,眼睫扑闪,眸中映满谢景庭的侧脸。
唇畔上都是糖衣上的甜味儿,如今沾上雪枝香,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兰泽未曾见过谢景庭笑,谢景庭被亲了也只是微微侧头看他,那一眼眸中情绪兴许称得上温柔,无波无澜的一片池水仿佛泛起了波澜。
他们两人与常卿宋和在客栈汇合,他们原先在房间里待着,兰泽坐不住,他趁着谢景庭与常卿宋和议事时出来,出来的时候便发现客栈进来了士兵,士兵在询问近日入城的客人。
客栈老板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兰泽觉得那位士兵有些眼熟,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既然他觉得眼熟,想必对方一定能认出来他。
兰泽立刻钻进人群回去了,他回到了房间里,将此事告诉了谢景庭。
“督主,有士兵来巡查了,奴才觉得有些眼熟,兴许之前见过,可能见过我们。”兰泽说。
谢景庭闻言看了一眼常卿,常卿于是出去了一趟,很快便回来了,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督主,是贺大人的人……他们已经赶来了煦城。”
前往岭南,只有煦城是必经之路,其他都能绕,唯有这座城池绕不开。
他们早上刚到,贺玉玄午时便赶了过来,想必贺玉玄有所猜测,打算在此地埋伏他们。
“督主,我们不能在此耽误,若是贺玉玄过来,兴许会封城。”
到时候他们只能和贺玉玄耗,受影响的只有他们。
谢景庭略微沉吟:“兴许现在已经晚了。”
“宋和,你去备马。”
他们四人装成了城中的护卫队混出城,煦城多商户,他们拉的是要送出去的丝绸,兰泽躲在丝绸堆里,他通过缝隙能够看见外面。
谢景庭、宋和,常卿,三人扮成了护卫,马车轮子骨碌碌地向前,在城门处多了两倍多的士兵,守城的士兵用刀剑拦住了他们,层层的出示令牌与文谍。
“今日有贵客到煦城,城中严查,你们主子是怎么回事,此事难道还不知晓?”
为首的宋和道:“主子交代我们今日要把丝绸运过去,这是知府所言,商队不能出差池。”
士兵再次审查了令牌,甚至里面的丝绸检查了一遍,兰泽在最后面,他几乎窝在丝绸堆里,万幸士兵没有用剑捅进去,不然兰泽兴许要血溅当场。
随着远处人影晃开,兰泽提着的心刚放下来,他听见了一声“贺大人”,背后泛上一层冷意,他透过缝隙看到了远处的人影。
远处贺玉玄长身而立,原先被士兵挡住,如今在人前,气质显现出来,令人很难不注意到他。
贺玉玄披了鹤氅,袖口兰纹隐隐可见,那张清艳的脸带了病态的妖冶,他唇色过分的红,脸色略微苍白,一双眼眸宛如渲染过的茶色宝石,透出沉郁冰冷的光芒。
外面寒风凛冽,贺玉玄听着士兵汇报着什么,视线略微抬起来,注意到这边的商队。
兰泽在那一瞬间以为和贺玉玄对视,他立刻扭过脸,过了一会再看,贺玉玄已经收回了视线。
“那些出城的是什么人?”贺玉玄问。
士兵回答道:“禀贺大人,是丝绸商队。前些日子便定了今日出城,他们要前往的是邻国。”
贺玉玄视线略微停顿了一会,士兵战战兢兢,对贺玉玄道:“出城手续繁琐,除了有令牌之外,还要进行身份核实,贺大人放心,嫌犯我们一律都不会放过。”
贺玉玄于是收回了视线,他在马车上闭着双眼,回想起来许久以前,太傅曾经对他说过。
谢景庭六艺皆擅,字迹锋芒,才智过人过目不忘,凡是见过的字迹,皆能模仿出一模一样。
遇见的人,能够寥寥几笔将深刻的五官画出来,甚至能模仿出来其身形音色。
贺玉玄睁开了双眼,他对外面的凤惊道:“命人去追方才的商户,凡是今日与昨日放行的名单,全部拟出来重查。”
凤惊在门外应了一声是,很快有人报案发现了城门附近有几名被绑起来的男子,正是原先要出城的商户。
贺玉玄淡淡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了兰泽,其余的不必留活口。”
底下的侍卫全部应声,身形在殿中消失。
风声猎猎,常卿与宋和在马车外面,马车的速度已经非常快,身后追兵骑的马,速度比他们要快的多。
不过出城门二十里,信鸽已经将消息传遍了煦城百里,追兵全部出动,如今已经追了上来。
“督主,人来了。”
随着常卿的话音落下,一支长箭破空而出,常卿迅速地拔出剑,长剑与箭碰撞在一起发出嗡鸣声,羽箭偏离掉落,马车因此晃荡了一瞬,马蹄声愈来愈近。
兰泽不敢探出脑袋去看,他听见了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窗外的寒风随之吹进来,他有些害怕,抱住了谢景庭缩进了谢景庭怀里。
外面刀剑碰撞的声音更加激烈,谢景庭对兰泽道:“兰儿在此处待着,我出去看看。”
兰泽睁大一双眼,闻言松开了人,他有些担心谢景庭,又知晓谢景庭陪他呆在这里没用,他小声道:“督主小心一些,不要受伤了。”
马车角落里放的有一把刀,锦衣卫平日里都是带刀侍卫,兰泽未曾见过谢景庭拿刀,今日见到了,黑色的弯刀宛如沉下来的一潭月色,在血水中浸泡过,透着异样的光芒。
兰泽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心提起来,在马车角落里不敢乱动,出去只会添乱,有鲜血溅进来,车壁上泛出深刻的红。
直到外面的动静逐渐地变小,他听见了谢景庭喊他,兰泽才敢出去,他掀开车帘,马车周围都是尸体,万幸谢景庭与常卿都没有受伤,宋和脸上被刮了一道,伤的并不严重。
兰泽不敢看那些尸体,谢景庭身上溅了许多血,那把弯刀还在滴血,显得面容愈发澧丽,双眸沉如渊底。
他方从马车下来,耳边传来了嗡鸣声,兰泽下意识地扭头,对方似乎早有准备,长箭对准的便是兰泽。
兰泽反应慢了半拍,心跳声变得缓慢了几分,眼角扫到了一道银光,在长箭破空过来时,一道玄色衣角在他眼前划过去。
他的手腕被握住,谢景庭握着他的手腕让他避开了长箭,羽箭擦着谢景庭的衣角过去,在谢景庭手臂上方留下一道划痕。
“督主€€€€”兰泽脸色白了下来,羽箭贯穿一旁的树木,谢景庭将他按进怀里,宋和与常卿反应很快,上前用刀剑挡在了两人面前。
兰泽听见谢景庭闷哼了一声,谢景庭穿的衣裳深,那里透出来深色,有鲜血流了出来。
接下来还会有追兵,他们不能在此地停留,兰泽担心谢景庭的伤势,他心里好像有小刺在不停戳着,看着那里的血泛出来黑色,知晓箭尖上肯定被抹了毒。
谢景庭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伤,他当时看见了谢景庭眼中的情绪,本来不至于受伤,谢景庭鲜少失误,在最后一刻拉开他便能避开,因为紧张担心他而错失了时机,才会受伤。
兰泽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眼眶红了些许,不知是气贺玉玄还是因为心疼谢景庭,贺玉玄如此卑鄙,偏偏对方如今在暗他们在明,他们人又少,如今只有逃跑的份。
晚上他们在一处破庙歇息,兰泽下车之后什么都没有顾上,只想着看谢景庭的伤口。他们带的有一些药,未必能够解毒,只能看谢景庭的伤势,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把已经染毒的地方切除。
谢景庭的伤由宋和处理,兰泽见谢景庭脱了衣裳,他不大想让宋和看见谢景庭光着身子,谢景庭只穿了一件里衣,伤处露出来,宋和见状松了口气。
“督主体质问题,伤势不严重,不必动刀,只要把毒吸出来便是了。”
谢景庭应了一声,眼见着宋和要帮谢景庭吸毒,兰泽不太愿意,他在一旁眼巴巴道:“能不能我来,不能让督主给他亲。”
宋和:“……”
谢景庭目光落在兰泽泛红的眼尾上,兰泽眼泪汪汪地瞅着他,他心软了一瞬,对兰泽道:“此事让宋和来便是,兰儿万一不小心吞进去,兴许会中毒。”
“奴才没有那么笨。”
宋和无法,只得跟兰泽说了需要注意的地方,兰泽于是上了嘴,他笨一些,在谢景庭伤处留下好几道牙印,谢景庭一直忍着没出声提醒。
等到兰泽把毒血吐出来,他给谢景庭上了药,伤口包扎了丑丑的蝴蝶结,兰泽在一旁抱着膝盖坐下来,此时略微放下心。
兰泽嘴巴都黑了一圈,他一直用担忧的神色看着谢景庭,引得谢景庭上手摸他的脑袋。
“不必担心。”
兰泽自己出去漱了嘴巴,他被揉了脑袋,在谢景庭掌心蹭了两下,问道:“宋和说的督主体质特殊,是什么意思?”
“便是那个意思,我不容易受毒侵染。”谢景庭解释,对上兰泽眼底,那些情绪仿佛顺着密密麻麻地爬到他心底,在他心里扎根。
方才所受的疼全部不值一提。
“怎么会如此,”兰泽嘟囔道,他又抱着谢景庭有些难过,“奴才不想督主死,奴才只有督主了,督主不要骗人。”
温热的脑袋蹭在谢景庭怀里,谢景庭视线停顿,不知勾起了什么回忆,好一会才出声。
“为了兰儿,我不能死。”
第83章 别离
夜晚常卿和宋和在外守夜, 兰泽半夜被动静惊醒,宋和禀报道:“督主,追兵来了。”
兰泽于是在半夜上了马车, 他留意着谢景庭的伤势,谢景庭牵着兰泽,黑色的袖袍多了一道布条,是方才兰泽包扎留下来的。
“督主。”马车车帘被掀开,兰泽摸了摸谢景庭的胳膊, 问道:“督主的伤怎么样?”
谢景庭说:“无妨。”
透过车帘,兰泽扫到了一晃而过的黑影, 火把在夜间忽明忽现, 尽管谢景庭说没事,他还是有些担心,看谢景庭脸色略微发白, 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火光愈来愈明, 刀剑的碰撞声响在耳边,隔着马车只有一壁之隔, 兰泽睁大了一双眼,影子通过帘子缝隙透进来,有血溅在了车壁上。
马车疾速向前, 有长箭贯穿车壁, 这次来的人明显比上次多, 常卿对谢景庭道:“督主,我与宋和随后便到, 督主先带着小公子离开。”
随着一道剑光显现, 常卿避开了剑刃, 剑鞘拍在了马背上, 谢景庭随着掀开车帘,常卿与宋和同前来行刺的黑衣人纠缠在一起。
留下来的只有一部分,追兵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兰泽在旁边大胆地打开车帘去看,身后黑衣人骑马在追他们。
兰泽脸上被冷风吹的哗啦啦的疼,他们走的匆忙,一些东西都忘记了拿,兰泽还背着他的小包子,他一直随身带着。
一道银光显现,兰泽立刻收回了脑袋,长箭钉在了车窗边缘,车帘随之一震,兰泽耳边出现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