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龙附凤 第10章

褚容璋道:“白长史瞧得上就好。睡鸦能力不错,是我调给你的副手,只是他娴于庶务,内宅事务却不精通,你日常的起居还是要另外找人照顾。

“但凭殿下做主。”

褚容璋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白长史是更喜欢丫头呢,还是更喜欢小厮?”

这是什么问题?白青崖被他一声一声的“白长史”叫得心里发毛,只觉他每叫一次,都仿佛带着一点让人心里发燥的笑意和戏谑,每句话也都大有深意,只是自己琢磨不透罢了,含糊着说:“殿下府里的人自然都是好的,臣不敢挑三拣四。”

正说这话,回廊尽头的夹道上走来一队捧着各色食盒的婢女,各个俊俏灵动,规矩严整,行走间环佩声都不闻,对褚容璋遥遥行了一礼。

夹道尽头便是西暖阁,一群婢女在其间穿梭,也是同样的寂然无声。

“哦。”褚容璋引白青崖下了回廊,语声和缓,像长辈逗小孩儿似的,“白长史正是慕少艾的年纪,想必自然更喜欢丫头。家里可曾给订婚了不曾?”

白青崖双颊微红,有些羞恼却不得不答:“不曾。臣寸功未建,哪有姑娘愿意嫁给我呢?”想到方才卫纵麟的话,他壮着胆子反问了一句,“殿下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为何也迟迟不成婚?”

“唔,”褚容章沉吟了一下,“我中意的人怕是还不愿嫁我。”

“怎么会呢?”白青崖讶异道,“可是这位姑娘已有意中人?”他心里觉得褚容璋是在把他当小孩儿哄,怎会有人不愿意嫁给他?褚容璋可是嫡长子,陛下虽未立储,但除非他有什么天怒人怨的过失,不然以他的贤名,只要立,就断断没有改立他人的道理。照这么说,这位可是未来的天子,嫁给他,便能做这帝国的另外一位主人,谁会拒绝呢?只恨他自己是个男人,若能顶一块红盖头便得到泼天的富贵,又何必似现在一样汲汲营营。

褚容章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到了暖阁前。一名削肩细腰、俊眉修眼的大丫鬟忙上来打起帘子,侧身进入的时候,白青崖听到褚容璋说:“他现在有些怕我呢。”

怕他?白青崖有些摸不着头脑,褚容璋容貌仪态皆是绝佳,瞧着脾性又好,实在和可怕扯不上关系。难道是相处久了,那位姑娘识破了他的真面目,故而惧怕?

暖阁里侍候的下人众多,显然不宜再提如此私密的话题,白青崖只得按下心里蠢蠢欲动的好奇,在下首落了座。

进了暖阁,褚容璋便拐去内间更衣,留他坐着看婢女们上菜。矮几上已经琳琅满目摆了二十几道菜,看着都精致可口。有紫苏鱼、姜虾、鹿脯,解腻的群仙羹、玉棋子,最惹人垂涎的是那道酪樱桃,那樱桃颗颗鲜红饱满,与浅琥珀色的糖浆一起卧在冰裂纹的琉璃碗里,晕出了宝石般的色彩。

白青崖最嗜甜食,又好各种稀奇古怪的果子,只是褚容璋未归,不好独自动筷,只能偷偷一眼一眼地瞧那道酪樱桃。

褚容璋换了一身家常穿的素色袍子,刚回来便看见他好似个贪吃的猫儿盯着那碗甜盏,掌不住笑了。他做了个手势让其他婢女下去,只留了两个大丫鬟布菜,落座后方对白青崖道:“第一次和白长史一道用餐,不知你爱吃什么,就叫下头的人一样儿做了一点儿。不必拘礼,请用吧。”

白青崖原本就极重口腹之欲,没钱买纸笔也要去外头买些稀罕的小食尝尝,更别提昨夜只咽了几块干巴巴的糕点,眼下只勉强维持仪态罢了。听褚容璋这么说了,谢了恩便慢悠悠地拿起调羹舀了一颗樱桃,飞快地咀嚼起来。

他生得太好,吃得双颊微鼓也只显出一股娇痴的稚气,引得布菜的丫鬟都时不时偷看。

褚容璋见他吃完了樱桃还伸出舌头舔舐那小银勺子,便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盏酪樱桃,对身边的玄芝道:“这个也给长史罢。”

玄芝也忍不住笑,应道:“是。”

白青崖被婢女笑得脸腾地一下红了,他急急忙忙扔开了那小勺子,道:“我不是,我……”

褚容璋手往下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含笑道:“长史不必拘谨,我的幼妹也爱吃这道盏子,曾一口气吃了四盏,长史在她面前还要甘拜下风呢。”

玄芝意识到这位小公子面皮嫩,自己恐怕让他下不来台了,忙告罪道:“长史恕罪,是奴婢失礼了。奴婢方才只是见长史进得香,那样子叫奴婢想起宁平公主幼时,十分怀念,并无取笑之意。”

白青崖这才讪讪道:“臣失礼了,多谢殿下。”他在心里埋怨自己太沉不住气,只是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将手伸向了那碗樱桃。

*

饭毕,婢女们进来撤食案,褚容璋和白青崖挪去了暖阁里头的小间,玄芝捧了茶来奉上,又点燃了博山炉里的沉水香,袅袅的香雾在空气里升腾晕散。

他们二人隔着一座彩绘漆案对坐,褚容璋端起小龙团喝了一口,才道:“白长史初上任,想必对着府中诸多事务有些无从下手。我虽指了睡鸦给你,但到底怕你太过劳累,还是想嘱咐你几句。”

白青崖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说:“殿下……别叫臣长史了罢。还是像以前一样直呼臣的名字好些。”不知为何,他听了褚容璋叫他“长史”就浑身燥得慌,又想出汗,又想脸红。

褚容璋面色不变,眼底却又浮现出熟悉的打趣:“长史不是说要遵从父训,恪守礼节吗?”

白青崖难为情地说:“父亲说的应该恪守礼节的是臣,不是殿下。”

褚容璋说:“不可。为人上者,更应以身作则,怎么能有你守礼,我却无礼的事呢?”

白青崖讷讷道:“可是殿下直呼臣的名字不能算失礼啊……”

褚容璋轻轻放下了茶盏:“这样好了,我不再称你长史,你也不许再称臣,像以前一样,这样我们便扯平了,谁也不算失礼,如何?”

白青崖隐约觉得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但无论如何总归他的目的达到了,不情不愿地说:“那一言为定。”

见他答应,褚容璋便切入正题:“看过账本吗?”

白青崖有点傻眼,他在学堂十二年读的圣贤书皆是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商贾之流是下九流,哪个学堂会教人看账本?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褚容璋又问:“那管庄子会吗?”

白青崖又摇头。他母亲是歌伎,自然陪嫁不起什么庄子,况且就算有,也轮不到他管。只是他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儿,这长史,怎么听着干的活儿跟当家主母差不多?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脸上还要做出羞愧的样子:“殿下恕罪,是臣……我无能。”

褚容璋温和地说:“青崖不必如此,这些本就是学堂里不会教的东西,你又尚未入朝,不会也不稀奇,多历练就好了。”

白青崖本也不是真心为自己不会看什么账本羞愧,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褚容璋的说辞。

褚容璋见状笑叹道:“说起来,青崖对父亲的话这样奉为圭臬,天地君亲师,按理说,我既是你的君,又比你年长,青崖必定事事也会听我的,想来是个再好不过的学生了。既然这样,这些东西不如就由我亲自来教导如何?正巧今日将此前诸多事宜回了父皇,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便该在府里养伤,长日无聊,正好借此打发时光。”

什么父训,不过是他扯的大旗,好掩饰自己对褚容璋的疏远和畏惧,孰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来人家府上当差,怎么办事还要人家亲自来教,白青崖心里明白自己识相的话就该立刻谢恩,但对褚容璋的忌惮还是催使着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这……怎好打扰殿下养伤?殿下既指了睡鸦给我,由他教想必也够了……”

“睡鸦敏于行但讷于言,让他做事容易,教导人恐怕不在行。”褚容璋轻轻挑了挑眉,“怎么,在青崖心里难道我还比不上他?”

白青崖强扯出个笑:“自然不是。殿下亲自教导,我不胜荣幸。”他心里哀叹一声,每次扯谎都没有好下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圣人之言果然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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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勤奋,我自己都感动了

第24章 小节

“长史大人?长史大人?”一道轻柔的女声将白青崖从昏沉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他在云朵一般绵软的被褥中挣扎着睁开了眼,看到一名桃粉色罗衫的婢女正将床帐挂起。白青崖有些回不过味儿来,直愣愣地盯着她心想,彩云什么时候变样儿了?

桂旗被他看得脸红了半边,轻声细语道:“长史大人,该起了呢。”

白青崖读书时虽早起惯了,可每每晨起皆不能立时清醒,还总是要木呆呆的好一会儿,今日也是如此。他又躺着缓了缓才回神,想到自己如今是在大皇子府,眼前的丫鬟也不是那个仗势欺人的彩云,而是昨日褚容璋指给他的桂旗。

昨日白青崖陪着褚容璋用罢了午膳就被放了回来,只说是老师体谅弟子辛苦,今日才开课。白青崖垂头丧气地回了缣风院,一直冥思苦想如何不经意间向褚容璋证明自己与逆党无干,结果到入睡都未能想出一个法子。

自古便是莫须有的罪名容易捏造,只要找,总有指鹿为马的证据,可若是反过来,想剖明自己的清白,那真比登天还难。

白青崖想到此,不免又沮丧了起来。

卫纵麟猛地告诉他真相时,他刚从沈三钱手中逃脱,正是心神不稳之际,吓得要命,只把卫纵麟当作了救命稻草,如今再细细想来,实在是很没道理。兴许是因为他救褚容璋终归居心不良,才总是存了几分做贼心虚罢。若说旁的,还有一桩,便是他虽与褚容璋相处不久,但觉他仿佛那朱雀池中的日月光,磊落至极,因此才会在乍见到佛像背后的阴暗时如此恐惧。

卫纵麟明言只要熬过这一段,他自会想法子搭救自己出来,这虽也是一条路,可白青崖不甘心。老天开眼给了他褚容璋这个登天梯,难道就因为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罪名,就要把到了眼前的荣华富贵拱手相送吗?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桂旗不知他的毛病,见这位锦玉似的公子不回话,只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的脸瞧,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素日的能干都抛到了一边,竟也愣着不说话了。

白青崖自己也是满腹的心事,没发觉桂旗的异常,他回过神来便掀开被子,赤脚踩在脚踏上,问:“什么时辰了?”

“啊?”桂旗顿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回道,“回大人的话,巳时了。”

“巳时?!”白青崖提高了声音,“怎么不早些叫我?”第一天上任便迟到,褚容璋心里怎么打量他?

桂旗有些委屈:“辰时殿下打发人来问了,听说大人未醒,便嘱咐了不让叫,请大人好好歇息,若是巳时过还未醒,才将大人叫起来,否则白日睡太久,夜里不好睡,是以奴婢才这时将大人叫起来。奴婢伺候不周,请大人恕罪。”

白青崖心绪微乱,喃喃道:“这是……殿下交代的?”自母亲去世后,再没有人关心过他何时睡,何时醒,累不累了。小节上最能看出一个人品性如何,褚容璋……当真如卫纵麟所说是那样心思深沉、机关算尽的人吗?

桂旗垂首道:“奴婢不敢胡言乱语,确是殿下身边的檀霭亲自来吩咐的。”

白青崖低低说:“好了,我知道了。……是我错怪你了。更衣罢。”

“是。”

桂旗略略扬声道:“进来伺候大人梳洗。”便有两个小丫头各自捧着盥洗所用物什绕过紫檀屏风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将手巾浸在水中打湿,便要上来替白青崖擦脸。

白青崖瞧她不过十二三岁,实在不习惯叫这么小的姑娘伺候,连忙接了过来自己擦。

桂旗在一旁打开了妆台边上的两个大箱子,问:“大人今日是要穿自己带来的衣裳,还是穿殿下备下的?”

白青崖讶异地问:“殿下还给我备了衣裳?”

“自然。”桂旗抿嘴笑道,“时间太急,来不及量身做,殿下特命人去最好的铺子买的成衣,让大人先将就着穿。等过几日冬至到了,尚衣监来人量体制衣,请大人再与殿下一同做新的。殿下往日哪里过问过这样的小事?可见大人有多得殿下重用。”

白青崖本来意兴阑珊,现在被她说得也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既然如此,倒是不好辜负了殿下的心意。你为我挑一件罢。”

桂旗挑了又挑:“这件绯色盘丝锦的好不好?又暖和又轻薄,也衬大人的气色。”

白青崖见那锦缎在明灭的光里泛着流水般的微光,正是他心中最喜欢奢靡华贵之风,心下满意,嘴角便不吝扬起一抹笑:“很好。”

桂旗倒像是被什么晃了眼似的,匆忙别开脸,慌手慌脚地将那袍子拽了出来。这一拽不要紧,不想竟带出了旁边白青崖带来的那个包袱,草草包起来的包袱散开来,滚出了几件洗得发白的棉袍和包在其中的一朵金丝绢花。

“呀!大人恕罪!”桂旗一边告罪一边赶忙去拾那衣裳,捡起那朵绢花时却轻轻“咦”了一声。

见自己的衣裳在华服的包围中显得格外寒酸,白青崖恼羞成怒地想,皇子府调教出来的下人竟如此不济事!方才那抹转身即逝的笑也收敛了,冷道:“看什么?还不赶紧收拾好?”

桂旗不似玄芝一般细腻,并未察觉白青崖幽微的心思,指着那朵绢花道:“这花……奴婢昨日傍晚见门房上来人禀告,有个人送来一个锦盒,说是贺大人升官之喜的。那时大人已歇下,殿下便代为保管了,那锦盒里头放着的,仿佛也是一朵绢花。”

白青崖失声道:“什么?!”

“奴婢瞧得千真万确,哦,对了,里头还有一块蟠龙佩呢!真是巧,那玉佩倒有些像我们殿下素日里佩的那一块。”

白青崖两眼一黑,退了几步跌坐在了床上。

沈三钱……真是要把他往死里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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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勤奋,我好勤奋,今天也是被自己感动的一天

第25章 子夜歌

桂旗见白青崖脸色如此难看也吓了一大跳,忙跪伏在地上:"大人,奴婢说错话了。"两边的小丫头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下来。

白青崖狠倒了两口气才缓过来,见三个纤弱的女孩子瑟瑟跪在地上,桂旗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他自己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想欺负女人,恹恹地说:"不是你说错了话……是我自己突然想到有件事忘记办了,所以失态了。快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桂旗松了口气。她也不恼白青崖突然发作,反倒担忧地问:"大人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奴婢愿为大人分忧。"

分忧?你一个小丫头能分什么忧?白青崖惨淡地想,这下子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那日实在是兵荒马乱,他急于脱身,更不敢与沈三钱争执,便穿着沈三钱预备的衣裳出了督公府。谁知这贱人如此卑鄙下流,竟然扣下了褚容璋送他的玉佩!

若只扣下便也罢了,他也不是不能在褚容璋面前周旋过去,可他偏要把事情做绝,当着褚容璋的面将玉佩还给了他。这岂不是明着告诉褚容璋,他白青崖对你送的东西丝毫不放在心上么?

况且褚容璋原本就因绢花与玉佩怀疑他与沈三钱有勾结,那天在马车里他为表清白只差指天誓日,结果转脸就闹了这么一出。褚容璋会怎么想呢?"玉佩贴心口放着"是假的,那么"与沈三钱毫无关系"是真的还是假的?救命之恩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三钱究竟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他?若现在这阉竖站在他面前,白青崖真想先不管不顾地扇他一顿耳光解气。

桂旗见白青崖苦大仇深地坐着不说话,便贴心地不再问了,宽慰道:“既然事情已然忘了,那想必也不差现在这一会子工夫。大人睡了这么久,定是饿了,奴婢吩咐他们摆饭可好?”

说到摆饭,便叫白青崖想起昨日那一道酪樱桃,不由得食指大动。他心想,即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况且不吃饱了,怎么应付待会儿的褚容璋?便应道:"好,你去罢。"

孰料桂旗刚出得门来,便看到一名等在门外的玄衣男子,当下便讶异道:"檀霭大人?您怎么又来了?"

只见那男子容貌清俊,神情冷漠,肤色是异乎寻常的白,仿佛昆仑山顶不化的冰雪,连名字也颇有禅意,一开口的嗓音清越如击玉,只是说出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了:"殿下让我来看看这位娇主子起了没有€€€€若起了,便带他往静思斋去。"听得出他已再三克制,然而还是泄露出了十二万分的不耐烦,出口的话里仿佛都带着火星子。

桂旗显然对他这副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了,下意识地为白青崖周全,歉然道:"今日真是劳烦您了,长史大人已经起了呢,只是尚未用饭,您看您是否先去回了殿下,待长史用毕了饭,再由奴婢引长史去往静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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