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99章

姚如许微微蹙了蹙眉,心下有些抵触,却还是老实答了,“竹马之友,情深自知。”

“哦…”闻濯拖了个长音,又漫不经心道:“那姚侍郎以为,在宁安世子心中,侍郎与北境统帅贺云舟相比,他跟谁的情谊更深?”

姚如许默住,半晌都未作答。

他便又道:“怎么,侍郎不敢比拟么?”

姚如许教他不依不饶的态度逼的无路可退,只好冷着脸同他对上,“殿下问这些是何意?”

“本王何意,姚侍郎不清楚么?”他面上没了笑意,只有掩在漠然下的锋芒令人忌惮非常。

姚如许与他对峙半晌,又恼而转笑,“殿下大可放心,无论下官怀有何种心思,都始终驻足观望,未曾越界半步,相比于世子对贺统领的恳切,他对下官之谊,并没有什么好多提的余地。”

闻濯面上冷笑堪堪顿住。

恰时,王府也到了。

€€€€

作者有话说:

闻濯:沈序宁还真是魅力不浅,满京城惦记他的人倒不少。

沈宓:但凡闻€€去掉半个恋爱脑,本文就会是我追着他跑。

注:草契是指旧时没有经由官府盖章备案的地契,也叫白契。

与之相反,有官府盖章备案的地契就叫做红契,就相当于完善了个资料,在有关部门备了案,既正规又方便朝廷收税。

第98章 来者追

五月中,风也不燥,阔绿现目。

院里的亭子底下碧玺一片,上头的爬山虎藤也缠的到处都是,又几绺轻飘飘落下来,跟吊死鬼没辙了似的伸长了脖子,随风一摆,晃晃荡荡地扭着腰。

上还裹了一层别的藤子。

模样嫩绿,根茎撑着有些骨头,约莫是闻濯去年从外头找回来的一条葡萄藤。

先前枝桠藏在枯黄的皮里头,丑的叫人认不出来,四月的春风一吹,便漏了真面目,顺着柱子往上爬。

一眼没瞅见,都能跟这亭子的“老住户”争个地盘了。

姚如许顺着沈宓的视线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身子好些了?”他问。

他与沈宓同在京城,却一直没什么机会见面,二人的交情曾经不能摊到明面上,如今也只能藏着掖着。

凤凰阁事变之后,贞景帝有意不让言官追究沈宓的错,便勒令举朝上下不得再议论宁安世子之事。

而沈宓刚好在这期间养病,一养就是大半年没露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此归隐了。

“不能再好了,”沈宓回道,冲他点了点面前的茶,“我此次找你,是为了拢秀坊的事。”

姚如许近来极少关注京城内的消息,对这拢秀坊也是一概不知,不过觉柳的身份,在他那里一直都不是什么秘密。

“但说无妨。”

“我要你帮我造一份红契。”

伪造红契并不是什么大事,对于一个户部侍郎来说,挥挥手就能办成。

但这送上门来的请求,到了沈宓这儿,就像是他抛出的一个诱饵。

“你将此事坦荡托出,就不怕我告发你?”

沈宓笑了,“芳归,无论多少年过去,你都改不了试探我的习惯。”

姚如许也嗤笑一声,“我不像你,与何人对峙,都是那么游刃有余。”

“这你可就说错了,”沈宓挑眉,“人与人之间博弈,本来算的就是心,我既然肯定你们的心思,要是再放着不用,便是对不起你们多年的栽培了。”

姚如许咬禁了牙根:“所以你算对了,还想上去踩两脚么?”

沈宓立马撇了撇嘴,“讲道理,我从未轻贱过任何人,就算是你,我也曾在心头挪了个位置好好放着,可惜我们所谋的不是一条路,走岔了也情有可原。”

“从未轻贱?”姚如许嘲讽地弯了弯嘴角。

沈宓不以为意地看向他,抬起下巴,“你可以不承认,因为从始至终在你的眼里,无论旁人珍重待你与否,都只是互惠互利的一架桥梁,我并非是个例外。”

他长长叹了口气,“芳归,我们不必自欺欺人的认为,因为曾经处境相同绑在过一根藤上,就理所应当地该在对方心里,拥有最至高无上的位置,就算是权衡利弊过的利用和诱导,也改变不了这些自私的本质。”

他的语言变为一把刀,把曾经他二人的过往细数,再逐步切开,露出里头发烂流脓的恶疮。

姚如许死死盯着他不语。

他便又自顾自地开口道:“你扪心自问,后来你做的所有事情,当真都是为了弥补我么?可你又改变了什么呢?”

沈宓不等他回答,又笑着接道:“你从头到尾弥补的,不过是你自己的良心,就跟过往无数次一样,你只是拿我当作楔子,隐晦地暗示自己,你还有真心,你的真心都在沈序宁这里……可哪里就在我这里了呢?”

“你忘了吗?幼时宫里第一个出现被杀的线人,到底是为什么能引起我的注意。”

他此刻就如同一个审判的人,用冷厉的目光将姚如许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言语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从前那些谎言和欺骗拆穿。

可他不是过河拆桥。

他实在是不想再陪姚如许玩这个游戏了。

他们二人从头到尾,只要是不掺任何情怀地利用和算计,沈宓都能够从容应对,他甚至想过他们刀剑相向的场面。

可是没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姚如许只要来到他的面前,见到他,总要用那些没完没了的假好心来试探。

不知道是为了证明自己那少的可怜的真情,还是为了证明自己尚存一丝良知。

倘若不是沈宓了解他,当真会彻头彻尾地信他。

当年在宫中,那个莫名出现在他殿里的太监,手中曾拿着姚如许的手信。

就凭着这封来意显然的信,他给自己惹上了麻烦,从真太子龙裔,变成了个什么都不是的复仇借口。

他只是一个借口。

却被他们反反复复用了这么多年。

到头来,还要拿着这些于他而言并不想多提的往事,来试探他的真心。

这未免太过残忍。

姚如许垂下了眸,“我并非……”他的话音逐渐坠落在他睫毛压下来的阴影里,那里一片沉寂,只有细微的抖动,能让沈宓瞧出来他的溃不成军。

“往事已矣,既然危巢将倾,我们又何苦执着逝者,放弃做皮下真实的自己呢?”

“哈,”姚如许眼眶发红,整个人如同被旧事里的沉疴回噬的失败者,“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识迷途而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这道理谁又不懂呢?”

可谁又能在他的处境,也唏嘘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呢。

同在泥沼里,便能相互慰藉,可倘若一个得见曦光,一个还沉在淤污,这形如沟壑的差距,怎么能够跨越。

他不是好歹的人。

可他从头到尾也是棋子。

一颗执着于往事的棋子,故人施手以往事囹圄的棋子。

“沈宓,姚氏舍弃我的用意你难道不清楚吗?曾束缚你手脚的人已经死了,可束缚我的人还在,在这脏苟无数的京畿,我无时不刻不在守着那些秘密,可€€€€”

“那你想不想让他们也死?”沈宓打断他道。

姚如许愣住,好像奋力要从他的话中弄出来什么端倪。

“你说什么?”

沈宓看着他,轻声细语道:“你看贞景二年的京畿,世家和寒门的矛盾针锋对立,闹剧流言横行,明摆了是有人在撺掇着一场新的变故的来临,你想不想,浑水摸鱼,杀了那些束缚你的渣滓。”

沈宓从来都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好像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你可以杀了他们,包括姚清渠。”

姚如许呼吸一顿,衣袖间捏出了褶子,他的眼神在沈宓的注视下逐渐冷厉,凝变成一柄视死如归的刀,袒露在五月的风里,酿出了一股生机。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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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的第二任皇后贺氏,在明堂之上自戕后,后宫之中便腾空出现了一位从宫外迎回的受宠嫔妃,名字中带了个莲字。

先帝对她十分宠爱,日常安置在自己的长乐殿中,从未教他人得见过她的真面目。

也是得沾她的殊荣,宫里章华台后的那一片睡莲才堪堪落成。

先帝与其恩爱了数载有余,期间孕过一子,只可惜,一生下来便夭折在了襁褓里。

莲妃受丧子之痛哀悸许久,留下了心病,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嘉靖帝感怀难忘,久未再宠新人€€€€

这是嘉辰青史上的记载。

实际上,这位莲妃名叫许婉莲。

豆蔻年华之际,与当时还只是四大世家嫡系子弟的姚清渠,说下了一纸婚约。

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到了年纪便早早拜堂成了亲,婚后诞下一子,名为姚慕许。

坊间传闻,姚夫人产后身子一向不好,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独留下了一子给姚清渠。

原本令人唏嘘一片,但在同年,他在官途之中却否极泰来,年纪轻轻就得帝心青睐的风光,完全盖过了他夫人逝去的可惜。

一时之间,京中不少媒人赶着来说亲,可都被他以为妻守丧之由婉拒。

后一直孤身一人,未曾续过弦。

街坊四邻知道的都见过姚家的大公子,嘉靖三十九年死在悦椿湖时,还曾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至于后来凭空冒出来的这个二公子,没人知晓内情,瞧着长相如姚清渠当年一般的丰神俊朗,便凭着感觉将两人父子关系凑在了一起。

私下里也讨论过是外头的私生子,不过当时的姚清渠已经位居当朝宰相之职,如此风光娶个三妻四妾都成,更别说带回来个私生子。

风头一过,就没人赶着议论了。

更何况,人家才回来京畿数月,便走了他老子官途亨通的老路,一入职便被提为户部侍郎。

这在当时的朝廷闻所未闻,官阶高到令无数言官不满,直到他老子请辞丞相一职,想要告老怀乡,满朝的议论才稍微收敛€€€€

“倘若不是后来别的事情转移视线,先帝遗旨上的东西,怕是止不住要教有人给翻出来现眼。”

沈宓头一回仔细听人说起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有些诧异,从前他只知晓姚清渠其妻、与嘉靖帝的内幕,倒是没想过姚如许居然还有这么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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