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可谓是釜底抽薪的拷证,比上当年摄政王闻濯初始回京继位时,点的那三把火烧的还要旺。
但凡在朝就职过的官员,上下三代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仅没被清算的腌€€事被记录在案,就连从前早已清算过的案子都写在了每日汇报的奏文上,由司礼监亲自呈递给贞景帝过目。
方书迟上回伏病,被迫休息了两日,众人那几日见他没露面,还以为是怕了暗地里的警告。
哪里想到,他后头憋的了些更狠的。
户部、礼部、都察院之中涉事人员最多。
其中顾枫眠私自挪动官营地契从商、以官府名义开办商铺,又变卖这些商铺填补户部公事支出的条目,在奏文上写的清清楚楚。
与之一起参与的还有吴西楼。
他除了与顾枫眠合伙谋利,另外所掌管的礼部还有一些私下收礼的陋习,也被抓在了明面上。
不过这两个罪例,比起都察院掌御史余晚正过去一年所作所为,都还算小巫见大巫。
余晚正私自包庇属下残害人命、不了了之,与属下暗中勾结豢养私卫,在贞景元年追查草乌走私一案之中,意图谋害摄政王,并且在三司会审之时,与前朝遗党何知意联合构陷宁安世子清名€€€€
每人的桩桩件件都是由东厂追查,方书迟一笔笔添在告文之上的,虽看过去多多少少带了些个人意见,但他行的是贞景帝的口谕,差事如何办,是他的自由,这么写朝中之人也插不了嘴。
早朝的时候告文一经公布,除了平时难能见的着面的摄政王闻濯,朝堂底下基本跪满了一片。
闻濯闻见动静时还稍稍扭头,欣赏了片刻这等壮观,冷不伶仃嘲讽了两句余晚正,便替贞景帝要第一个问责的目标给定了。
余晚正没想到辛辛苦苦藏了大半年,这事儿还是被翻了出来,肠子都悔青了,也不管自个儿个老脸了,当着百官的面儿就痛哭流涕地磕起头来。
贞景帝晾了他半晌,见他将脑袋磕的满面都是血了,才抬起下巴问闻濯的意见。
闻濯心下不想与他拐弯抹角,径直想说处死,话到嘴边却又打了个转,变成了€€€€
“本王与余掌院素来未结仇恨,这刺杀一事,是不是弄错了。”
他这样一说,余晚正当即愣了愣,本以为死罪可免,结果下一刻负责纠察之事的方书迟就站了出来,毫不留情道:
“桩桩件件,微臣绝无虚言,纵使看来于人情天理不合,想必个中也定有缘由。”
什么缘由?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和余光都有意无意往余晚正身上扫去€€€€
“微臣冤枉呐,微臣绝无构害摄政王殿下的理由,请陛下明鉴!”
贞景帝面上丝毫没露动容,转而向闻濯道:“既然此事与皇叔有关,不如追审按供之事,就交给皇叔来办,如何?”
不如何。
这些事且不说时间跨度久远,就连其中掺合过的旧人都死了不少,倘若真要明察秋毫地追审起来,不仅耗费心神,也不一定能得到相应的结果。
“既与臣相关,臣则不好出面了,还望陛下体谅。”
贞景帝默了片刻,又问:“那处死如何?”
大殿底下顿时一片抽气声,余晚正告饶的动静连哭带喊,热闹的直让人脑仁疼。
闻濯实在听不下去了。
现在原地晃荡两下,差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栽倒在地上,吓得贞景帝还坐在龙椅上,都伸出了想要搀扶的手,见他堪堪站稳连忙挥了人去搀扶。
“皇叔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闻濯神情昏沉,似乎说话都不大利索,凝了半晌才摆了摆手,“臣无碍,谢陛下关照。”
无论他是否真的无碍,此刻都得让人搀扶着去歇息,不然再站着出个好歹,那就是贞景帝这个做侄子的君王不通人情。
于是吩咐了近来秉笔的萧惊华去搀送,一路行去了承明殿。
……
宫中内事权由一些编撰实事记录在案的翰林向外传达,因为中间经过重重官员机构,形成的结果难免会有偏颇。
例如像余晚正头破血流告饶,摄政王当朝差些晕倒在殿前之事,一经传话的那些人渲染带到宫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版本€€€€
说是余晚正对前事供认不讳,气的摄政王当朝恶疾突发,于殿前咯血昏厥,至今昏迷不醒,现已移至承明殿请太医诊治。
这等鸡飞狗跳的消息,能让不少人蒙在鼓里听个舒坦,但原本坐在家中煮茶的沈宓,听完之后,只打碎了一只他最喜欢的茶盏。
随即匆匆忙忙换衣,带着濂渊驾车赶去了宫中。
他不是偏信传闻的蠢货,甚至当年摄政王才当政时,派了几个太监来府上瞧他,后来回宫中述职,也让他曾陷入过这样流言缠身的境地。
但此刻那流言里头的人变成了闻濯,有因有果,就算不至于真出什么事,那殿上之事定然得有根据,才能编成真的往下传。
他急的不行,除了那点消息,宫中再未传出有关太医诊治的结果,乘坐的车马最快,也只能小半个时辰到地方。
一路他联想近来闻濯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疑心重重地将他所有经手之事都解读了一遍,不知晓到底找出来多少不对,等临到承明殿丹墀,他脸都青了。
迎头正撞上一个人影出来,他也没注意,直到那人俯身行礼€€€€
“世子殿下。”萧惊华这一声不大不小,刚好够殿里头的人听到。
正里殿原本好生躺着的闻濯一听见声,下意识从榻上撑起了身,穿上靴子就往殿外走。
到门口看到来人果真是沈宓,刚还卧床难起的毛病也没了,整个人是以生龙活虎,容光焕发,好的不得了。
“怎么进宫了?”他还不知宫外传言的原委,于是出声问道。
沈宓愣着看了他半晌未曾吭声。
闻濯便没再接着问,转而朝萧惊华抬了抬下巴,挥手吩咐他退下阖门。
……
作者有话说:
沈宓:“你还问怎么了!”
注:丹墀(chi):大殿门前、台阶以上的部分。
秉笔:这里解释一下,正史上都是由司礼监中文笔绝佳的太监担任。
一般朝堂上的消息,都是通过近前侍奉的翰林院中官员编写记录,然后传递到宫外,因为经手的人卡太多,所以很容易有误差。
(另外还有一事跟大家说声抱歉,这篇文开始的时候用的修饰很多, 是因为那时候接受的大量书籍和诗词都在脑子里,一动笔就相当于找到了发泄口冒出来,就像看多了网络词汇不自觉会跟随一样,其实我偶尔谈话的时候也是类似会出这样的状况,没有别的故意的成分,只是自然而然就…后面呢因为写文的同时也在反思,所以慢慢在改进。
也很感谢看到这里的宝子们包容拙笔,爱你们!)
第125章 经年酿(六)
人一走,大殿之中只剩下他二人,方才的君子之距,转眼间便教闻濯贴的密不透风。
他环着沈宓的背拉了他一把,趋步将他带到殿中,无意间碰到他指尖发觉冰凉,扭头仔细盯了他一眼。
瞧见他鬓角间落的冷汗,顿时眉头一拧,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说还能出什么事!
沈宓此刻又气又咽不下这口气,竖目瞪了他一眼,风雨方定一般扑进他怀中,照着他的锁骨就狠狠咬了一口。
“嘶!你怎么…”
“混账!”沈宓咬牙切齿地骂道。
感受到活生生的人,他一颗动荡的心才堪堪安定下来,担惊受怕的情绪一经撤退,心底又窜起来一股无处可泄的委屈和埋怨。
他是真怕…
这头闻濯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刚要询问一句,见他委屈得将眼眶都憋红了,又不自觉闭上了嘴,连忙抬起他的脸去吻他,边哄着,“怎么还哭了?”
不提起这事的时候,沈宓本来还忍得住,他主动一提起来,沈宓就气的恨不得再咬他一口。
原本就随气血涌上来的泪花更是不受牵制,透明的水色如银质丝线一样顺着眼睑掉落€€€€
都教闻濯分毫不差地卷进唇齿。
随即他顺着沈宓沾湿的嘴角,探出舌尖巧妙地撬开沈宓紧咬的齿,翻到后头温暖粘稠的巢,将他满身情绪,都变成一团软水。
“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沈宓气喘吁吁地推开他沉重的脑袋,“你到底…啧!别咬!”
闻濯抬首,笑着换成指尖附上,“不咬,你继续说。”
他说不咬,可厮磨的力道比上尖牙利齿,却也强不到哪里去,沈宓欲海浮沉,好几回开口都教他故意似的打断,终于恼了,“你还要不要听!”
“听,”闻濯松开他。
两人整理好衣衫,挪坐殿中小案前,四目相对€€€€
“今日我原本照例在家中等你下朝,到了时候久久没见你,只听宫里的人传来消息说,你在殿前突发恶疾,咯血昏迷…”沈宓深吸一口气,伸手狠掐了把眉头,“你今日早朝到底在殿上做了什么?”
闻濯稍稍抿唇,随即探过身摸了摸他的脸,“陛下要我处置余晚正,我懒得想措辞回绝,才出此下策,”
他越过茶桌,伸手将沈宓指尖捞入手心握着,又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按的发红的眉心,“吓着了?”
沈宓一想起来就满心恼怒,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指尖不自觉地都在发抖,沉沉压了半晌才又出声问:“突发恶疾是怎么回事?”
“我装晕。”闻濯坦坦荡荡答。
沈宓又问,“那咳血呢?”
这个问题闻濯细想了半晌,最后恍然大悟,“噢,那是余晚正脑袋磕破流的血。”
沈宓皱了皱眉,“那昏迷不醒呢?”
“近来朝中之事,多是处置纠察中落网的官员,想告病假,无怪乎要太医诊治的结果棘手,再者,门外还有翰林院的人,为此事可信,我便做了全套的戏。”闻濯说。
沈宓依旧愁眉不展,“那为何我来你又不演了?”
闻濯挑眉看着他,“你说呢。”
沈宓弄清楚原委,沉默了片刻,无奈地叹了第三次气,回想今日种种,想起来一事,“可我家中那套茶盏,还是为此碎了一只。”
闻濯笑了笑,“那我明日再陪你去古玩集市挑。”
沈宓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殿下,你还抱病在身呢,你忘了吗。”
闻濯摆首,“方才那位秉笔见我无碍,恐怕已经回去通禀,左右我也装不下去了。”
“萧秉笔么,”沈宓眯了眯眼,“他是我的人。”
“嗯…嗯?”闻濯面露不解。
“怎么?”沈宓抬手捻上他的下巴。
“你的人?”闻濯隐隐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