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二人寒暄间已至芷兰宫。
戚淮如今功成名就,面容却不带半分欢喜。
倒时常像个落魄的江湖人,握着腰间曾经斩杀四方的青龙刀要去立地成佛。
如今他与自己的过去隔着一道厚重古朴的门,门上有蜘蛛在网上上下攀爬。
“我需回去复命。”
“大人慢行。”
吱呀一声。
戚淮推开了朱红的门,红门上蛛网断裂,蜘蛛落地。
他看到自己的过去纷至沓来,扑跌的满目尘灰。
长安城的芷兰宫里关着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章璎,字明礼。
第8章
“戚寒舟,我学了新招式。”
“你学什么招式也比不过我。”
“看招!”
春日云薄,杏花满头,八岁的章璎气急败坏从树下爬起一头撞过来,“个子高了不起吗?”
戚淮比章璎略大,被他的脑袋撞到腰上一个趔趄,稳住身形认真回答,“个子高比个子小力气大,你以后也要多吃肉才能长高。”
“我不吃肉也能长高!”
“你父母个子都不高,你不吃肉长不高的。”
戚淮还想认真同他讲清楚这其中的道理,章璎咬牙切齿地踩了他一脚,一双凤凰眼张牙舞爪,“你才不高。”
“想出去行侠仗义不是靠嘴硬。”
“戚寒舟!”
章璎鼓起了面颊,像一只吹满气的河豚。
戚家与章家曾是世交。
西河王府早年驻守边塞,大军挥鞭所至皆是西河王土。
后来边境安宁,西河王府搬回长安,与章府毗邻,两家小辈多有来往。
章璎入太学读书,章太傅嘱托戚淮照顾于他。
戚淮应了长辈要求,一板一眼执行。
太学教武习书,乃长安城王孙公子聚集之地,章璎身份不明,遭遇许多太学生欺辱调笑。
戚淮立在章璎前面巍然不动,像一座高峻的小山。
他们的过去有一段极为亲近的日子。
直到章珞出事,戚淮掐着章璎的脖子,险些掐断气。
章璎挣扎的时候伤了戚淮,在他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头的疤,从此形同陌路已有数年。
永安二十二年,章家出事,私人恩怨在先,大是大非在后,戚家也曾准备伸出援手。
可惜章荣海太过刚硬,还未等戚家想出办法,便已在狱中以死明志。
老西河王很早以前就开始暗中扶持太子,表面却虚以委蛇。
章父时隔太子离宫五年后做了出头的鸟,到底没有讨的好结果。
戚家和太子母族卫家一并随着章家的没落沉寂一段时间,直到李徵登基。
如今章家章珩主事,已将章璎于族谱除名,西河王与王妃回到边城,两家渐有破冰之兆。
“章璎,别来无恙。”
章璎心头一颤,还未回头,已知来人是谁。
脚腕上早已愈合的伤口开始隐约发痛。
漆黑的密道,明亮的箭光,威风凛凛的小西河王。
没有想到,新君竟命令这世上最恨他的男人审问他。
戚淮心爱的女人因他生不如死,如今便循着味过来,必不会让他这个恶人好过。
戚寒舟。
章璎咀嚼着这三个字,终于站起来凝视戚淮,也凝视着他额头上的红疤,“你来做什么。”
戚淮看着章璎一字一句说,“我来看看大名鼎鼎的章总管怎么还没有死?”
李景已经死了。
死的时候七窍流血好不凄惨。
章璎叹息,他的袍摆鲜红,唇瓣鲜红,不知五脏六腑的血是否鲜红。
戚淮手握住腰间的青龙刀,若不是他在陛下登基后发誓不再杀生,此刻早已刀身出鞘,斩奸除妖。
“陛下让我来从你口中问出一些事情,咱们便把先帝曾经用到别人身上的手段一一试过去如何?”
名字叫戚寒舟的小古板长大了。
变成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9章
章璎被吊起来。
白藕一样的胳臂被红带束缚,红带高高穿过房梁。
因为足尖点不到地上,像脱水的鱼翻腾着漂亮的尾巴。
可惜没有水花能打湿他的皮肉。
“戚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戚淮如实回答,“灌药,让你说实话。”
章璎心头一跳,“什么药?”
戚淮脸色分毫未变,“妓馆的药。”
戚淮古板的面容冰冷端肃,看不出半分狎昵。
章璎知他甚深,明白戚淮全无它意,只是采取一种能最快让他说实话的办法。
戚淮没什么耐心。
战场上刑讯逼供的手段一不小心就送了性命。
反而是这些下三滥的玩意既不伤身子又能摧神智。
军营中常备着这些药用来下在女探子的身上。
他掐住章璎的下巴,一颗药丸入口即化。
章璎颤抖着睫毛,眼里蓄满生理性的泪花,像引颈就戮的天鹅。
“这药除了能让人发春,还有全身痒痛,万蚁噬心的奇用,即便你身体残缺,该有的苦楚一分不会落下,反而会因此比常人更加痛苦。”
戚淮漆黑的眼珠静静瞧着章璎。
章璎的相貌其实有些女相。
只是当年的章明礼神采飞扬,英气蓬勃,众人看到后眼前一亮,纷纷赞声好个俊俏少年郎。
而如今他一身尖刺,空空剩一副女相皮囊,阴气更炽,已能称上美貌二字。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变了。
戚淮讽刺地笑出声音。
一切都是章璎咎由自取。
章璎抖抖睫毛,呼吸渐渐粗重,身上布满水淋淋的细汗。
曾经高高在上站在暴君身边让群臣噤若寒蝉的人,剥去一身官皮,毁去一身尊严,原来剩下的不过是这一捧白花花的肉身。热烫的红于绯色的衣袍下翻涌跌宕,搅碎心肝。
戚淮冷漠地看着昔日旧友的面容,手指在他脖颈微微合拢。
“明礼,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章璎咬着斑驳血痕的唇瓣没有说话。
狭长的凤眼低低垂着,在脸颊上投下淡淡影子。
他仿似没什么力气,红色的丝带向上纠缠淤青的腕子,沉重的脚镣向下撕扯白/皙的脚踝。
全身又痒又痛,似有无数蚂蚁沿着伤口钻入血脉来回走动,若此刻来的人不是戚淮,他一定跪下来求对方敲断自己的骨头。
戚淮坐了下来,这是他和章璎的较量。
从小到大输的人总是章璎。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章璎全身已经冷汗岑岑。
他惨白着一张脸,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像只柔软的猫,勾的人心旌摇曳,丢盔弃甲。
第二柱香点了起来,袅袅香雾朦胧戚淮冷硬的眉眼。
章璎掀开湿淋淋的眼睛,恍忽觉得坐在那处一丝不苟的小古板眉清目秀。
他扭动着身子想要靠近,却被红带如粽子一般勒着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