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40章

依照他的观察,这个漂亮的男人被抛弃了。

章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少年道,“我的名字叫萧让。”

章璎喃喃咀嚼这两字,“我也曾经认识一个姓萧的人。”

但那已经久远到如同上辈子了。

少年道,“那一定是我北辽的人,萧姓中原已绝。”

章璎叹了一口气。

他们像闲话家常一般聊起来。

“你的父母呢?他们为什么不赎你?”

“亲生父母抛弃我,我在养父家长大。”

原来是养父。

到底不是亲生。

“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有一个弟弟,有一个姐姐。”

“他们对你好吗?”

“他们对我很好,是我不好。”

所以才会众叛亲离。

“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自己的选择,无关乎他人。”

“你有没有朋友?”

“有一个,但现在变成了仇人。”

萧让笑了,“你真可怜。”

可怜吗?

章璎回想自己不长的二十年,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父亲,姐姐,弟弟,戚淮,包括远在长安的陛下,他们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形势,而他永远处在下风,也便从来不会被留下。

今日这一遭他又如何不明白?

有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章璎这个人死了比活着好一一

所珍视之人,所帮助之人,所爱慕之人,皆视他如洪水猛兽,恨不能除而后快。

他可以因生不逢时而感到无奈,也可以因无法言说而感到悲苦,却不能因为孤家寡人而感到委屈。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章璎对萧让说,“很小的时候,我跟着老乞丐过日子,他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萧让问,“什么故事?”

章璎娓娓道来。

他的嗓子很好听,适合讲悲伤的童话。

“从前有一匹小马驹,它被自己的父母抛弃,孤零零长大。有一天马群常吃的草料中第一次长出蛀虫。从未见过蛀虫的马群认为它是光鲜的粮食。但小马驹认为蛀虫会蛀空马群的身体,怕其它马偷吃,自己吃光了蛀虫。”

“后来呢?”

“后来马群并不领情,还赶它出了家,小马驹就这样变成害群之马。小马驹虽然知道是自己咎由自取,但被放弃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伤心。”

“小马驹死了吗?”

“小马驹死在青草边,它的身体被从肚子里爬出来的虫子和蚂蚁吃掉,从此没有人记得它。”

萧让一针见血,“我觉得你在讲自己的故事,你被家人抛弃,虽然知道是自己的原因,却还是忍不住伤心。”

章璎却笑着摇头,“不是故事,是预言。”

那时候在花翁怀里听故事的自己,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故事中的人。

“但或许你说对了。”

他确实在伤心。

可他本不应该伤心。

萧让道,“小马驹真可怜,如果早知道后来会这样伤心,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他说“小马驹真可怜”与方才说“你真可怜”的语气如出一辙。

章璎摇头,“小马驹不可怜,也不后悔,因为它让自己的族群延续下来,尽管无人知道它做的一切,但它自己知道,并且无愧于心。”

萧让叹息,“如果小马驹生在草原,阴山神会庇佑它来生平安喜乐。”

“你们的阴山神会庇佑他吗?”

章璎问。

他不跪神,不拜佛,因神佛从来不庇佑自己。

“会。”

章璎不置可否地笑了。

萧让看着青年美貌的面容,喉结一动,先于理智问出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章璎想了想。

他现在好像不能叫章璎了。

章璎半开玩笑道,“以后我就叫无名了。”

“吴铭?”

萧让心中想,这个名字配不上他。

在他们的语境中,有一个词很适合这个汉人。

维依。

漂亮的野草。

于是他微微一笑,向对面的男人开口,“你知道你的名字,在我们的语言中怎么说?”

“怎么说?”

“维依。”

许多年后章璎通读辽语才知道,维依还有一个含义。

骄傲的太阳。

第71章

小西河王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路风尘仆仆。

士兵暗中安营扎寨,他一人来到川浦太守府邸。

章珩与周旖东带着温蓝在太守府中安置,太守战战兢兢接待长安的大人物,担忧自己此次乌纱帽不保。

土匪绑什么人不好,竟绑到御前,新君眼里揉不得沙子,天王老子来也保不住鹰嘴山。

小西河王进门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川浦匪患如此猖獗,太守该当何罪?”

太守险些软着腿跪下。

他也是没有办法,招安不能,攻之不下,除了各退一步,能怎么办?更何况其中还有利益牵扯,土匪与官员分赃,川浦上下难辞其咎,不是靠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

倘若上报朝廷,完了的不只鹰嘴山。

如今没有人再理会川浦太守。

戚淮径直往安置温蓝的内室而去,温蓝依然没有醒来,章珩常伴在侧,周旖东在外看着鹰嘴山的方向出神,连戚淮来了都没有注意。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着山,还是在想着山里的人。

戚淮没有与他打招呼,而是推门入房内。

章珩抬头看了他一眼。

戚淮问道,“人怎么样了?”

章珩咬牙切齿,“大夫说温蓝服用了过量的安神香,诱发本已不太严重的心疾,需要用猛药,但这猛药来之不易,还需要日子采购,但暂无性命之忧。”

这安神香一定是章璎下的,若非如此,温蓝的本事怎么会落到土匪手中?

此话他不能当着戚淮的面说。

戚淮道,“人无恙便好,明日我上山剿匪,你与周旖东随行。”

多少能帮得上忙。

章珩道,“好。”

戚淮拱手谢过,便准备回营,明日剿匪,他还有许多要务。

章珩忽然叫住他,“如果章璎死了,你会怎么办?”

戚淮脚步一顿,“章璎在周家。”

怎么会死?

章珩露出讽刺的笑容。

章璎落在马匪手里,马匪收了他千金。

章璎会在马匪手中受尽折磨而死,今日将会送来信物。

他倒是好奇,马匪口中证明章璎已死的信物是什么。

戚淮没有明白章珩的意思,等他后来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从太守府邸出去,门前撞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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