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
李徵狂吼,暴怒,剑像游蛇,像闪电。
他身上早已没有了当初昭宁太子的影子。
刀剑相撞,擦出金黄的火花,数番纠缠下来,剑光暗淡,刀的残影铺天盖地。
人们厌倦杀戮,却总是在杀戮。
武道没有巅峰,人却有。
朱衣一直守在李徵身边。
他守着他的陛下,像守着国家的最后一寸土地。
他是忠心耿耿的侍卫,守着皇帝许多年。
这最后的一步亡国路也不忍他的陛下一个人踏过去。
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死去,也有的人死去是为了活着
第164章
这是一个可笑的世道。
人人带着面具,人人流血流泪。
朱衣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做什么,但在看到祝蔚重新用着足够将人劈成两段的力道向李徵劈去时,出于本能,他扑过去将李徵牢牢护在身下。
他是一个忠心的侍卫。
在他有自己的人格之前,他首先要护着君王的安全。
祝蔚收住势,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朱衣已经尽到自己最后的本分,口吐热血,在已经瞠目的李徵怀里断断续续地说,“陛下,这最后的路朱衣没办法陪您走下去,万望珍重!”
朱衣对李徵而言有别于章璎,也有别于其他亲人。
虽是侍卫,却看他长大,教他习武,亦兄亦长。
祝蔚眼睁睁看朱衣殒命,从此他与李徵之间的血债又多一条。
朱衣的身体在李徵温热的怀中渐渐凉薄下去。
李徵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母亲死了,舅舅死了,他那没出息的兄弟李宴死了,章璎死了,朱衣死了,他们都一个个离他而去,留着他一个人在这皇位上,可他还有什么将来?
李徵颤巍巍闭住朱衣的双眼,知那一身朱袍下的身体血迹斑斑。
他发出苦笑,笑的不可遏止。
朱衣这个傻子。
他用命换他,可知他这亡国之君实也活不了多久?
辽国皇帝岂能容他?
风声狂啸,宫外下起了雪。
雪冰凉,脸苍白,夜色黑沉。
人们见这末代皇帝一身黄袍站起来,全身脏污,袍摆上绣着的蟒龙仿佛在哭泣。
他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把剑。
中原擅剑。
皇帝也擅剑。
那剑举在了脖颈上。
李徵以为自己即将悲壮地死去。
他做皇帝太久,早已忘记不做皇帝的模样。
做不了皇帝,不如去死。
他选择站着去死,也不肯跪着生。
他不可控制地看到自己的命运与父亲重叠,到这一步,终于愿意称那死去的暴君一声父亲了。
那个叫李景的男人死了。
他的影子却始终笼盖着每一寸山河,就像天阴有雪,下雨有风的自然规律。
直到这个国家终于如他所愿消亡。
不破不立。
李徵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承认,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父亲。
他这一辈子,以为斗赢了李景,但自登基以来,一直在与李景留下来的影子斗,但他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斗不过。
或许李景到死的时候,已经预测到了之后的种种结局。
天上的雪花盖住月亮,于是月亮消失了。
地上的血色盖住宫墙,于是宫墙消失了。
旧的皇帝倒下了,还会有新的皇帝。
旧的王朝结束了,还会有新的王朝。
统治者不见了,制度却永远存在。
万籁寂静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是飞矢击中兵器的声音。
李徵手中的兵器落在地上,祝蔚等人回头看去,见萧烈一身风雪而来,“陛下有旨,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有何用处?
祝蔚不明白。
但李徵落到如此地步,可谓生不如死,他对杀人也并不执着,便行了辽的大礼,表示听从吩咐。
萧烈生怕祝蔚一不小心杀了李徵,眼见传旨及时,这才放下心。
李徵被押下前死死盯着祝蔚,他的满腔仇恨终于找到了祝蔚这个突破口,但君王的尊严让他无法如野兽一般扑上去撕咬。
祝蔚摊开了手,“你父亲杀我全家在先,如今你这样看我,倒让我以为是我杀了你全家。”
李徵作势就要扑上来,被众兵压迫关起。
关押李徵的地方,正是李徵曾经用来关押章璎的那座芷兰宫。
芷兰宫中章璎养育过的那一株君子兰它的种子开遍每一个角落,明年的春天它们将如火如荼烈烈盛开。
第165章
李徵在芷兰宫中跪下来,嗅着泥土的香气失声痛哭。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章璎真的死了。
就在这座宫殿,他掐着章璎的脖子,逼迫章璎招供温蓝的下落。
是他瞎了眼。
万事万物终有轮回,风水流转,当年他押章璎至此折辱,如今他在此受辽人折辱,也算是报应。
他回到了起点。
芷兰宫处处是章璎的影子。
难怪温蓝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会疯掉。
他闭上眼睛,便好像看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着宦衣,头发如海草般披散开,宫中特制的云纹遍布每一寸角落,袍尖一抹红鲜艳欲坠。
他在侍弄他的兰花。
低伏身躯的一截白色脖颈明亮动人。
那时候朱衣还在,跟着自己亦步亦趋。
那时候章璎还被握在他手心。
他睁开眼睛,幻觉消失了,只有一片瓦灶绳床,和满墙温蓝刻下来的金黄面具。
温蓝也死了。
“你的马好快。”
“别人送的。”
“叫什么名字?”
“小毛驴。”
“它是马,为什么叫小毛驴?”
“因为我指马为驴。”
那一年,十七岁的章璎骑着他的小毛驴在佛寺中带着年少的太子逃出生天,他们被关在地牢,小太子摸着他振翅欲飞的蝴蝶面具说,“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认得出来你。”
可他没有认出来他。
章璎是他这一声见过最光彩夺目的人。
他像天上坠落的太阳,像山林的四角驯鹿。
他留不住章璎,就像凡人留不住风。
他曾经在满目疮痍的世道活得如此肆意痛快,但后来发生了什么?
曾经还是昭宁太子的李徵认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
章璎为了救他,在冰冷的寒水中泡坏了身躯,至今不能有子嗣,而他因自己的欲/望妄图留住这个人,想折断翅膀。
李昭宁从来不肯为自己作出的决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