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桃花黯然
金不戮却已先按住了温€€面前的酒樽:“温€€还小,就不要喝酒了吧。更何况还是松子烧。”
爨少€€瞪大眼睛,仿佛看到天降异象。毕竟金不戮刚连自己被戏弄吃肉都懒得出声。
爨莫扬也笑起来:“温贤弟和你差不多吧。还不能喝两盅么?我这么大时别说酒,连水烟都抽了。”
金不戮干脆把温€€面前的酒樽拿走,握在手里,像故意拌嘴,又像捍卫某个原则:“明月山庄的男子十五成年束冠,莫扬哥你今年已经是个男人了。干嘛刁难小孩。”
爨莫扬大声哀呼:“你被阿姊强迫吃肉,我帮你挡。现在我劝酒,你怎么不帮我!”
金不戮还是一副小古董的表情。扬着带伤的下颏,甚至有些因恃熟悉而耍赖的意思。
爨莫扬捶胸顿足:“阿辽呀阿辽,你到底是哪边的!”
在这一场带着调笑意味的交锋里,被“保护”起来的温€€如坐针毡。
被小瘸子莫名其妙护在身后已让他大伤自尊,又听二人小孩长小孩短地叫自己。更是见爨莫扬问了这句,一股无名火起。
哪边的哪边的。
小瘸子当然是爨氏的人。暗结勾连,泄露寻剑的信息。就连现在这番假仁假义的帮忙都有借机羞辱自己的嫌疑。
小孩?不算男人?
耳边依旧在聒噪,爨少€€依旧吃吃笑着。他心中陡然升起股狠劲儿,一把夺过金不戮手里的酒樽,仰头就灌下了肚。
是辛辣的。
入口也没什么松枝香,更没什么回味悠扬。初尝烈酒的刺激,从舌尖烧到胸口,一团火落尽胃里,马上烧着了。
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而他的脑袋却沉下去。只觉得被人用麻袋套起来兜头揍了一顿。
而后,周围的一切都氤氲成了一道霓虹屏风,转成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的几句话。
“他日到小五台山,请你们吃马肉。”
“不,我要回月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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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有个小师弟,因在师门排行第七,又和姓同音,被人叫做小七。
小七聪明伶俐,无论师父下了多严的命令,做了多严厉的惩罚。总是笑嘻嘻,从不愁眉苦脸。
而今,聪明伶俐的小七趴在温€€旁边,瞪着眼睛,嘴巴颤抖,一失往日伶俐。只是一味指向外面:“不不不,不好了!”
温€€花了好大力气,才分辨清楚自己并非躺在月白楼的床上。又花了不少力气用来克服欲裂的头痛、骂自己昨晚冲动愚蠢。这才被小七拉着,略微整理了一下行装,来到门外。
这里是明月山庄的鲜花孔雀舫。
看来,昨晚没能成功回到月白楼。
温€€睡在二层客房。被小七拉着时瞟了眼一层。经过一夜喧嚣,花已凋零,枝叶萎顿。丝竹不再。日头刚升,整座画舫笼罩了一层阴森气氛。
上了三层,阴森气氛更盛。走到中间的房间,围了一堆人。大家看到温€€,脸上流出诡异的表情。纷纷闪开,留出一条大道供他步步向前。
也是满屋金丝楠木家具。其间散落的稀稀疏疏的人,从外向里,依次是翠珠、金不戮、爨莫扬,然后是那名暗影刀客,最后是爨少€€。
明月山庄的珍珠,此时黯然失去光芒。
爨少€€躺在床上。
最先入眼的仍是那串双鲤鱼银链,而今染上粘稠液体,暗红混淆了细腻纹路。一条细细缺口在银链之下,从左到右。
喉咙因此而划破。心脏位置还插着一柄凶器。
可她衣衫整齐,神情安详,双目轻闭,唇线上扬。明明是一副随时可以起身再喝三千杯的架势。
清晨的风从开敞的窗子吹来,送来汹涌血腥气。
温€€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但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鲜活美丽的生命在眼前迅速凋零。昨日还在调笑,今日已成亡魂。
已有人动手。
是那暗影刀客。此时突然抽刀,对准他冲来。
温€€感到异常,本能向旁边一闪。爨莫扬已经闪动身形,比风更疾。挡在前面高呵斥了一声。
刀客立刻停了手。但身体在颤抖,双眼血红,哭喊数声。指着温€€,两眼似要喷出火来。
爨莫扬岿然不动,仍旧呵斥。刀客一步一步后退,到最后一声哀嚎跪在地上,扑在爨少€€脚下痛哭。
两人一来一回说的全是西南异族语言,温€€听不懂。但他似乎明白那是什么。
想起昨日投到自己身上的阴冷目光,再看今日表现。刀客对爨少€€的感情恐怕早已超越守卫之责。如今他将恨意发泄在唯一的外人身上,要除之而后快。
爨莫扬的声音也带着晦哑,看向温€€:“昨晚你在哪。”
温€€迅速眯起眉眼:“少庄主也怀疑我?”
爨莫扬仍是那句:“昨晚你在哪?”
温€€看看周遭形式,决定冷静回答:“在下也十分难过。但如少庄主所见,我昨晚一杯烂醉。如果不是师弟来叫,恐怕现在还在床上。”说罢看向小七,“告诉少庄主,昨夜你在哪。其他师兄弟们又在哪。”
小七赶紧气都不喘地说:“我昨晚彻夜照顾€€师兄连解手都不曾。其他师兄弟昨晚散席就回了月白楼如果需要我马上叫他们过来。”
爨莫扬转动猎鹰也似的眸子,一字一顿缓缓问:“谁能证明。”
是的,谁能证明?温€€连自己都没法证明。因为他对昨晚毫无记忆。
于是一指,向着那刀客:“他是小姐贴身侍卫。我有没有到三楼,他不知道吗?”
武士嘶吼,官话生硬:“小姐让我不要接近房间,说有客要来!”
温€€步步紧逼:“你在房外就看不到来人了吗?”
“没有人来!”刀客又扑倒在地,痛心疾首,“我一刻都没错过眼睛,没有人上三楼来!”说罢又要冲上。爨莫扬这次以官话高喊:“俄里!退下!”
温€€的目光却定向那扇开着的窗子。已然明白了一切。
熟人动手,从窗进入,所以爨少€€面色安详。一剑封喉,是毙命一招也为了阻止叫喊。而插入心脏的一剑则保证速死,免得挣扎带来更多节外生枝。
好干脆。好狠辣。好残忍。
因此侍卫什么都没听到。包括爨莫扬也没有。
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的还有爨莫扬。他走到窗边细细摸了一番,又到尸体边,伸手一拔。随着俄里再次哀嚎,插入爨少€€胸口的凶器被拔了出来。
因为人已死了一段时间,并无鲜血喷涌。但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那柄凶器的样子€€€€
一柄断剑。剑身依旧锋利,足够封喉。剑柄握在爨莫扬手里,但温€€明白,那里应该有朵梅花。
是早沉入西湖的梅尘剑。
小七已惊呼出声。周围也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温€€更是两眼一黑,差点站立不稳:“是……孤山派的人?”
爨莫扬的声音里没有温度:“如果孤山派的人还能在这附近出没,维摩宗不会放心留下你。”
温€€强行让自己的声音足够冷静:“但我们没找到过它。”
爨莫扬道:“这也是你说的。”
温€€立刻指向金不戮:“他也知道。”
金不戮已哭得两眼红肿。点点头,刚要说什么,爨莫扬抬手制止。又说:“阿姊昨夜说,请你来喝酒。而你,昨夜确实在这船上。”
温€€依旧抓着金不戮不放:“他也没走。”
爨莫扬说:“阿辽昨夜和我在一起。”
温€€只觉胸口翻涌。
第7章 6. 洗不白了
爨莫扬已经出手。
没有人看到他是何时出刀。只能看到寒光闪动,温€€头顶已被刀光笼得密不透风。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人,差了一岁在身量上可能就是天地之别。十五岁的爨莫扬又生来高挑。以成人的身量与功夫对温€€兜头攻下。七宝镰月刀杀气腾腾,吹毛断发。明月刀法圆如满月,盈盈无缺。
温€€不敢硬接,卧虎之姿贴地闪过。
小七忠义,也迎了上来。但爨莫扬只是一扬手,就将他打得滚了三个跟头。
温€€借这个时机抬起身,躲着爨莫扬刀势旋转身体,抽出剑刺了三朵剑花。具被刀势拦下。
也正因为这一拦下,他才得以观察周围形式。
小七依旧躺在地上,生死不知。金不戮面露惊惧忧虑,不知是否会出手相助,更不知打算助谁。其他人都是明月山庄手下,只消爨莫扬一声招呼,都可以拔刀加入战团。
尤其是俄里,不知何时已经转到门口守着,防止有人逃走。他艺高心狠,一心想着复仇,只怕不会手软。
温€€决定先行自救。边斗边闪,辗转腾挪,力求不伤自己的同时向窗边靠近,一个青云莲步,已经蹿出丈高,贴着舱顶靠力道向前弹出。
但爨莫扬也已跟上。刀身一挥断了温€€退路,却把手里断剑向前扔去,化作锋利暗器,是一道带着死咒的飞虹。
此刻温€€腾空,前后路断。着实没有办法,只好冒险,硬生生摔下去。
一摔回地,立刻挥剑护住门户。
但并没有预期的攻击袭来。
爨莫扬已经收了刀,立定远处。冷眼看着他,像研究一个物什:“你人虽小,但轻功和武艺,足以从窗蹿入三楼,趁阿姊不备而伤她。”
“但是为何?!”温€€站起身,喘着粗气,“我伤了爨小姐有何好处?”说到最后,反而因为气急而冷静下来,分析利弊。
只是凄惨地发现,偌大一艘船,除了生死不明的小七,只有金不戮是自己可证清白的稻草。
而今,连这棵稻草都要失效。跃上三楼这种事,谁都可以做,唯独金不戮不行。
纵然他伶牙俐齿、智计百出,是维摩宗最优秀的弟子之一。一旦被明月山庄认为是仇家凶手,恐怕也在劫难逃。这花舫即成坟墓。青山有幸埋忠骨,花舫无辜,他也不是佞臣。
想到此,温€€已从力求自保,变为思忖着如何能保小七活着。出去传个消息也好。
毕竟,他恐怕是,出不去了。
所有人注目于爨莫扬。
他却闭目扬首,面无表情。许久,睁开了一双鹰眼,定定看住温€€:“阿姊一死,我必恨你。你我两门,难免结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