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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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结束,金不戮借口出去转了一圈,找些野果随便吃了。再回草屋,发现苏梨已经把床褥铺好。一副照顾病人的周到模样。

温€€坐在一边喝热水,兼和苏梨妹妹谈笑风生,满面霞飞。

苏梨指着外面小榻说:“我睡这儿啦。你们两位哥哥身上有伤,还是睡床舒服些。可惜这里没有适合你们穿的衣服,裹着被子能暖和些。”

温€€和金不戮一番相让,还是没能说服苏梨去卧房睡床。只好略微洗漱,回了房内。

温€€背上有伤,只能侧躺。被金不戮扶着躺好了姿势,感到床身一沉,对方也坐了上来。惊道:“你也睡床?”

就听那边一顿,立刻没了动静。过了片刻,床身一动,金不戮起来了。似乎要向桌子走去。

温€€一忖,他的确也有伤,还是为救自己而挂上的。自然也需要休息,总不能睡桌子凳子,于是说:“我睡靠外面。”

金不戮左臂负伤,也是侧睡更舒服。重新安顿好温€€睡在更方便的外侧,自己一躺,正好和温€€面对面。

温€€也明白了这层,打算翻身。可背部伤口翻身巨痛。也不想掉头和他头脚相对。想要他为两人都换个方向,最后还是没说。干脆保持这个姿势,闭上眼睛。

金不戮似乎也惴惴了片刻,呼吸不是太稳。但最终还是先行睡着。

黑暗中听得他呼吸渐沉,面对面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氤氲在周围。温€€又睁开了眼睛。

可睁眼还是一片黑暗。许是白天睡得过多,一时间毫无睡意。便巴巴地睁着空洞的眼,感受黑暗。

到杭州不过几天,却感觉过了几年。

他又摸出怀中玉牌,于黑暗中摹画维摩宗徽识曼陀罗花的纹路。

隐隐约约,金不戮却不踏实。微微哼了两声。

温€€仔细听,对面是叫了两声娘亲。心思一动,摸索过去,额头果然有些温热。

正在踌躇,却被当成蚊虫,拍了一巴掌,然后紧紧捉住。此后金不戮安生了下来。捉着温€€的手又睡了过去。

温€€翻身不便,也没有想动。便给他攥着。

因为发烧,金不戮的手也显得温热。手掌内侧有些小小的茧子,显得干燥而坚强。握着温€€之初却有些轻轻发抖,像只怯怯的小动物。到后来,这小动物似乎安心睡去,只留一丝暖意缠绕。

温€€又抽了抽手,忽而想起爨莫扬的一句话:“阿辽昨夜和我在一起。”

金不戮和爨莫扬是有多熟。睡觉怎么睡的。也会抓着他的手么?

前天他一早就能到西湖边,是因为第一天晚上便留在爨莫扬的花舫上。这些和爨少€€遇害又有何关系?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谁拿到了断剑?

思前想后,线索太少,终是拼不成完整的图。温€€最后挣了下手,依旧没挣开,便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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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金不戮起床最晚。

温€€和苏梨已经吃过早饭,坐在厅里闲聊。苏梨贴心,竟然去摘了野果,按照金不戮习惯全部烤软,摆了一盘。

金不戮感谢之余,却看向了温€€:不必多问,如果不是他告知,苏梨绝对不会知道要如此烹制。其实烤熟野果,更多是为温€€身体考虑,没想到偶尔为之居然被他记住。

温€€也好像感受到了这目光,转过头来,故作老成:“阿辽,你可要多吃些肉,伤口才能快速痊愈。”

金不戮听到这个称呼,怔了怔,走到温€€旁边耳语:“多谢,便宜师兄。肉就不必了,果子我会吃光。”

没想他也会调侃。

温€€听自己被叫“便宜师兄”,并没生气。反而笑起来,明快得如晴天的日头。

苏梨忙塞过来一个果子,笑得却意味深长:“再不吃可凉了。”

话音却被另外一个朗声传来的话头截断:“好哇!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来者脚步轻,身法快。声音刚落,人已经进屋了。

第12章 11. 冰点

这声音太熟悉。昨天刚刚叫嚣,说苏梨这朵“花”长在温€€这摊“粪”前面。还把左良刺儿了一番。并惊天地泣鬼神地大声宣布自己的名字€€€€

窦胡。

温€€迅速站起身。金不戮也马上拔出三棱刺,将苏梨和温€€护在身后。

可苏梨却跳出来嗔道:“谁让你来我家!”

窦胡先关切地打量她全身上下,见没有吃亏迹象;又向凌厉地将金不戮和温€€一扫。这些也只是瞬间,眨眼又嘻嘻笑起来,抱着肩膀和苏梨斗嘴:“你的房子吗?似乎是我选的料,我打的地基,我垒的灶呢。”

窦胡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踱了几步,转动身体,挡在苏梨和温€€金不戮之间。悄然隔成一道万夫莫开的屏障。

苏梨浑然不觉:“要不然呢?不能住吗?”

窦胡故作伤心:“可我没让你给两个小丑兔崽子住呀。”

然后挨个品评。

先瞪了一眼双目赤红的温€€:“得罪了明月山庄还能活到现在,多吃几碗饭啦?眼红得跟兔子一样,再加一把辣椒做香辣兔丁,都嫌你有毒。”

又扫了一眼金不戮:“穿条破裤头就以为自己会唱戏?作戏不知道把胳膊上那块破布拆了?一看就是从身上的破烂撕下来的。傻子会从衣服上撕布料包扎伤口吗?装傻子都不会,可见是真傻子。”

最后总结一番:“说一千道一万,幸好你们遇见的是我江湖第一倜傥窦大侠,如果左良那厮脑子有我一半中用,昨天一眼就看见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要拎去试药,再剁成肉酱喂狗。”

金不戮立刻明白昨天窦胡盯着自己衣服上下打量的原因。暗叹此人不可貌相。

温€€玉琢一样的神仙少年,走到哪里都吸着别人的眼,众星捧月。听他前说自己是“粪”,后说自己成了香辣兔丁,心里的刀早暗暗杀他一万次。但脸上却都是歉意:“对不住窦兄,给你和苏梨妹妹添麻烦了……”说罢身体一软,向前一抓。

苏梨见他要摔倒,赶紧过来扶住他半个上身。温€€干脆一闭眼,要晕倒了,完全趴在苏梨身上。

窦胡果然炸毛。如所有提防自家白菜被猪拱的大哥,黑着脸把温€€拎起来,拉走自家妹子,恶狠狠地说:“信不信我扒了你们两个臭小子的皮。”

苏梨赶紧跳过来把他拉走:“你干嘛?!闵哥哥和靳哥哥都有伤,已经很可怜,你还这样吓唬他们!”

窦胡眯起眼睛:“这两个臭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苏梨眼里闪着不明白:“他们对我好得不得了,怎么会欺负?倒是你,不要再欺负他们啦。”

窦胡弯下腰再次好好看了看她,见的确不像是吃亏的样子,又看了看对面两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孩,脸色终于恢复如常。

温€€揉着被捏痛的地方,心里已经确认了窦胡的七寸在何。由金不戮扶着缓缓坐下,思忖如何进一步探对方虚实。

“苏梨妹妹不必担心。我不过是个两眼全盲的废人罢了,又皮糙肉厚。更何况得蒙照顾,我好生喜欢你。你家哥哥打我两下、骂我两句,都是我该受的。”一张玉琢的脸上,写满了伤痛和失落。

苏梨天天对着疯来疯去的窦胡和洁癖喻师兄,哪见过温€€这样风神秀玉的少年扮心碎。嘟着嘴梨花落霜:“好了二师兄!我知道你脑子打得过左良,才智比过大师兄。就不要欺负几个受伤的人了。”

窦胡脸上一抽:“请不要叫二师兄。叫窦师兄。也可以叫我风流倜傥师兄。”

苏梨伸出手:“下次我会在你额头上直接写‘风流倜傥’,好了吧?既然你也看出他们中了阿赖耶识散,身上可有解药?”

窦胡脸色一变:“救了他们已经极度冒险,你要给他们解药?爨少庄主可还没离开杭州城。”

金不戮大喜有忧:“爨少庄主现在何处?你们……”

苏梨立刻制止他:“靳哥哥,你可别想着见他了!他把你们打成这样,怎么还想着看他一眼呢。好吧,你早就问我为什么讨厌爨莫扬。明人不说暗话,我讨厌他吃独食!”

窦胡突然严厉起来,喝道:“师妹!该走了。”然后问温€€和金不戮,“你们为什么得罪了明月山庄?”

苏梨忙不迭替温€€说了一遍“偷看爨少庄主”的故事。

窦胡显然不信,眯起精光毕显的眼睛,在温€€和金不戮脸上转了几转: “这屋子本是我们闲玩临时堆起的所在。下雨避不得水,刮风避不得寒。你们两个小子可以撤了。”

温€€挑眉:“你们盯梢爨莫扬?”

窦胡走到温€€跟前,威胁:“明月山庄过世了一位小姐,还丢了位少爷,正在杭州城内盘查。想让我告诉他来这里找人?”

温€€面不改色,却暗暗捏金不戮一把,意思为:那位走失的少爷必定是你咯。

金不戮盯紧窦胡,一言不发。

苏梨跳过来,拦在温€€前面,对窦胡发嗔:“最后问一遍,答不答应去拿解药给他们!”

窦胡坚持:“你要跟我走。这两个小子也要滚出去。”

苏梨拧起秀眉:“不!他们两个就要在这里养伤。有解药,跟你走。没解药,永远不搭理你!”

窦胡大声道:“我堂堂一代大侠,言出必行,唾沫落地砸个坑!你说给他们解药我就给吗?那必定是€€€€好吧那就给他们解药……”

苏梨拍手笑起来,扯着窦胡的袖子。含苞的牡丹打上了霞光,明艳得要醉人了。

临走之前,苏梨拉着温€€的手恋恋不舍:“五天,闵哥哥等我五天,哪里都不要去。必然有解药。”

温€€将信将疑,却还是回握住苏梨的手,装出恋恋不舍:“好的苏梨妹妹,我便在这里等你。等到海枯石烂,等到这房子被风掀翻。”

苏梨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满眼心碎舍不得。

窦胡狠狠瞪他一眼,想到温€€也看不见,又狠狠剜了金不戮一眼。威胁:“我回来要是发现屋子里丢根鸡毛,或者有谁乱嚼舌根,你们就完了。”说罢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苏梨离开。

这场没头没尾的追踪,以苏梨突然出现开始,又以她被窦胡带走结束。徒留满桌饭香,证明三人曾经共处一座屋檐下。

金不戮收起三棱刺,问温€€:“你真打算等他们五天?”

温€€瞪着空空的眼睛,面向空荡荡的房屋。

这草屋再简陋也并非一天可以搭成。他们在中原很久了?久到有时间搭座屋子?

杭州距小五台山虽然遥远,但自己和师父每年都来,居然从没听说过这些人的行踪。莫非是刻意隐藏?

片刻后才说:“如果不等她,就要回小五台山才有可能治好我。可爨莫扬没离开杭州,我回去便有风险€€€€你这么问,是想去找他?”

金不戮真地认真想了想,最后说:“我陪你吧。”

不是一个痛快的答复。

温€€心头有重物一压,沉默下去。

金不戮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念了饭前咒,拿出了一个尚在温热的烤果子吃起来。

吃了两口,大叫一声:“这是什么!”

手里的果子,中心果肉被剜走,内馅儿白花花,显然是塞了野鸡肉。

金不戮嗅觉味觉尽失,吃得也很没防备。吃到内馅儿全露出才明白自己着了大招儿,已经咽了好几口。

他惊恐地跳起来,拼命吐着嘴里的鸡肉。又蹒跚冲出,在门前猛抠喉咙。拐杖直接扔在屋里。

温€€原以为他如昨晚和今早,会再来揶揄自己,或者耍耍小性子。可对方并没过来,唯有干呕声撕心裂肺。直到最后,金不戮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他隐隐觉得不好。站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走,就听到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急响。金不戮冲进屋子,一把拎起他的衣襟,质问里带了鼻音:“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你,是你叫苏梨往里面塞了肉!”

结识来金不戮头一次发飙。温€€在黑暗里,甚至很难想象那张有点木然的小脸扭曲的模样。涩声说:“昨晚你发烧了,要吃些肉才好得快。”

金不戮晃着他:“你只不过是想捉弄我罢了!为何,为何你一定要欺负人才开心!”

很久以前,小小的温€€便白了自己的性格。他认为自己永远冷静,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别人的喜怒都感染不到自己。而现在,听着金不戮哑哑的哭腔,却莫名有些慌乱。试着去摸捉着自己前襟的金不戮的手,感到冰凉而僵硬,能感到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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