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意思，大师兄是左护法门下的了。真是有无比的尊严和地位，让温少侠如此仔细应对。
金不戮无事，看了一圈，问温€€：“你的架子这么空，金叶子都藏在哪？”
温€€抿嘴一笑，很是莫测。小七赶紧接过话茬说：“那些金叶子啊银子啊都是宗内物品，我们自己身上的也大部分寄存了。除了贴身带着的之外，不怎么放钱的。”
金不戮点点头。
这陡峭的小五台山，下趟山买糖不容易，揣着银子只怕也没处花。至于温€€，既然要和沈知行下山去杭州，以他的仔细，走之前肯定是肃清一切，不在床铺留下自己丝毫的痕迹。是故架子空置，物品都锁进柜子了吧。
魔宗生活之处也不大。至于更多未访之地便是秘密了。金不戮没打算一次了解清楚。和众人聊了几句，回自己的客房去了。
客房在南侧最矮的一座山峰，错落散在半山腰上，每套都是一座别院，花草树木疏密摇曳，三间房间，小而精致。望向山景，根本就是山野休闲的仙境。
金不戮腿脚不便，得沈知行安排在最下方的一套院子。院名“听岚”。
温€€由小七扶着，一路送他到院门口。让小七进去检查用度物品是否齐全，自己则站在外面，也不进院。
他双眼敷了木清风的药，裹上了面积更大的一层白布。整张脸只露出鼻尖和薄唇，抿着。下颏显得越发尖了，有些孤独和冷清。向着金不戮的方向，没有说话。
金不戮看着他：“受伤了也要睡通铺么？”
温€€笑容很淡：“小七他们照应我。”
金不戮说：“木先生说三天。三天后你就可以看东西了，我也可以闻到东西了。到那时我就该回去了。”
温€€立刻说：“闻到东西算什么，手臂的伤都还没掉痂。”
金不戮失笑：“那可能要住上一个多月。”
温€€扬起下颏，似乎又想说什么。小七已经探出头来。温€€应该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立刻换了话头：“检查过了？”
小七嗯了声：“全套新的，啥都不缺。”
金不戮也觉得多此一举€€€€右护法的贵客，东西当然不会缺。
于是，小七扶着温€€离开。
时至黄昏，一抹斜阳惨淡，照在两人的玄色衣衫上，隐隐镀了层冷金。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山风吹起，扬起温€€肩上的头发，飘飘摇摇的。衬着因视线困难而缓慢行进的步调，孤单而离索。
金不戮站在院门口，看着那抹黑发离索飘摇，望着金黑色的影子越来越远，望着脚步蹒蹒跚珊……最后说：“陪客人可以不睡通铺吧？”
声音不大。但温€€的背影马上停住了。
金不戮抿了抿唇，又说：“那个……你和小七。哦我，我可能需要人照顾。你和小七来照顾我，吧。”
温€€的身体转了过来。蒙住了一半的脸上，牵起了一个暖融融的笑。竟然比西边的太阳还要温柔了。
方才的冷清和孤独，便化了。
小七当然“没空”照顾金不戮和温€€。
他忙得很。要练功，要协助其他师兄练功，要协助师父照看通铺……如果缺了他，可能小五台山会坍塌，魔宗会覆灭，简易遥会发狂。
如此忙碌的小七，只能陪€€师兄去感谢大师兄。此后便非常遗憾万分痛惜地把€€师兄独自留在听岚别院。自己回去睡那代表维摩宗最高荣誉的通铺了。
晚饭送来，一样样精致小菜摆上桌。
此时小五台山已经全面入秋，饭菜中有驱寒的甜姜，也有清口的凉菜。罗汉果花生汤，素炸鹅，红烧素茄盒……
全是素菜，并无半点荤腥。
来自右护法大弟子的、可看得见的特殊照顾。
金不戮拜托上菜的侍者加条鱼。
温€€叼着筷子，吧咂着一块红枣甜糕：“金少堡主竟然索鱼，可能有主动杀生之嫌。”
金不戮问：“你为什么每餐都要吃鱼。”
“我没有‘要’，都是别人主动送上的。比如……”说罢冲着金不戮的方向笑起来。
金不戮有些后悔，想要撤回要求。可侍者表示鱼已经杀了。
温€€又说：“其实我最爱吃的是杭州的鱼。如果没有，又是别人所送，只好随便吃吃，给个面子。”
金不戮感慨：“魏副堂主他们太惨。一路辛苦备鱼，还被嫌弃。”
温€€摇头：“最喜欢就是最喜欢，怎能因为别人辛苦就改变。每次到杭州，师父都会点鱼，我便跟着吃。等发现自己原来喜欢上了，已经改不了、也不想改了。”
温€€挑食得紧。鱼来之前，都没再动筷子。也没说话。似乎是思考了很久，突然问：“爨莫扬手里的是什么药。”
金不戮正在喝汤，陪他等鱼。听到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温€€又说：“方才木先生说，明月山庄有一种没有解药的毒药。今天去见宗主时，也有人提到这个神奇药材。据说极其神秘，并不能毒死人，却对中毒之人有致命吸引。这是什么药。”
金不戮哭笑不得：“你觉得我这里有答案？”
“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想听听。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好，那你得到了这个答案。”
温€€并不气馁，也没有生气：“老金家的金创药，明月山庄是否帮你们研制？”
“没有。”
温€€点点头，一问到底：“你说过爨莫扬来中原学做生意。除了茶叶、银器和水烟，还在卖什么。”
金不戮莫名其妙：“我怎么会知道？”
“你是否还记得，我问过爨莫扬除了这三样，还有什么惊喜可看。爨莫扬当时的表现略有特别。”温€€声音拉长，陷入回忆。
金不戮哑然失笑：“你在让我和你一起分析莫扬哥……爨莫扬有什么不对劲？可我也是第一次和他来中原。”
鱼来了，是清炖鲫鱼汤。奶白浓汤，翠绿葱花点缀。晃悠悠的白气飘向温€€一侧，是看得见的浓香扑鼻。
温€€看不见，也不理会，继续发问：“其实每年万品楼都来中原，知道么。”
金不戮对这连环发问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终于明白：“你在试探我？”
温€€叼着筷子一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金不戮立刻打断：“不错，我来小五台山有特别的目的，不幸被温少侠识破。现在计谋败露，我明天下山去好了。”
温€€这才住嘴，赶紧摸着捉住他的手：“刚说鱼汤来了，在哪？鲫鱼刺多，阿辽喂我吃口吧？”
金不戮反抓住他的手，放在鱼汤上方：“鱼汤没有，滚水烫猪蹄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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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7. 共度秋夜盼月明
山中秋夜极寒。
金不戮没有经历过北方的秋天，更没有在北方的秋天里上过山。泡了个热水澡，素面的厚被子，压了两床。准备依靠它们抵御无孔不入的寒意。
温€€却脱下上衣，露出骨架稚嫩但仍然精悍强韧的上身，用冷水擦洗身体。金不戮看得牙根发疼，却不得不在旁边帮他递葛巾。帮忙遮着伤口，避免着水。
温€€擦到一半，停下来，突发奇想：“其实你不必怕，让木先生看一看或许真的能好。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平常心去即可。”
金不戮知他在说自己的瘸腿，没有回答。
温€€接着说：“我见过你的腿，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差别。如果只是血气凝滞，更有可能治好了。”
金不戮认真想了想，自己穿条亵裤乱跑之时，温€€已经看不见了。哪来的“见过”。
于是问：“你几时见过？”
温€€言简意赅：“我摸过。”
金不戮手中葛巾滴滴答答，水滴了一小滩。
温€€继续，神色里还有点回味：“当时想知道你有多烫，所以全身都摸了摸，也趁机摸了摸你的腿。两腿左右骨骼匀称，肌肉紧实，不应该走不了路。”
金不戮说：“请停止描述我的腿。”
温€€伸着手想接葛巾但落了空，很是疑惑了好一阵。过了会儿才恍然大悟：“你又不好意思了？”
金不戮把葛巾扔在他身上，已经自己上床去睡了。
“你是小媳妇吗？好爱害羞啊。”温€€并不经常爽朗大笑。难得这么笑起来，十分稚气，十足像个玉雕的娃娃了。哈哈哈地，跟着也往回走。
踢翻了水盆，撞倒了凳子。但他没有在意，也不怕自己摔了，仍旧大踏步往前。因为他有信心，会有个人来帮他把满地杂乱彻底夷平。
果然，金不戮瞧他盲闯一气，心惊肉跳。只好无奈地掀开厚被，跳下床，扶着他来到床边。
温€€便一下子栽进厚厚的被褥里。脸在被子上蹭着，神情很是享受：“好久没睡小五台山的床了€€€€阿辽，你其实很好的。”
金不戮无奈：“谢谢温少侠夸奖。可以赐睡了吗？”
“时日尚早，不如来聊聊你的莫扬哥和孤山派吧？”温€€拖着下巴抬起身，“你一路和爨莫扬同行，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金不戮瞪他一眼：“这是得了不套话不舒服的毛病？”
温€€委屈：“你为何瞪我。”
金不戮大惊：“你能看见了？”
温€€一笑，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孤山余孽这么大阵仗，却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必然有藏身之处。当日前后只有爨莫扬大张旗鼓乘了艘画舫过来。这件事和他十有八九难逃干系。”
金不戮说：“可你没必要说给我听。说不定我转身告诉了他。”
“不。”温€€回答，“如果换成爨莫扬，他也会一样怀疑我。我不这么想反而奇怪€€€€他和爨少€€关系如何？”
金不戮怔了怔，马上倒吸冷气：“你怀疑莫扬哥伤害了少€€姐姐？”
温€€没有再回答了。背光看不清楚面容，显得莫测。
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骨肉亲情或生死之交，在人心前不过一汪幻影。
温€€从小便知道人心的难测。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做揣测。
金不戮转过脸去，没有和他再做讨论。
温€€则蹭啊蹭地，像每个晚上那样，伸手过去搂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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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的眼睛并没如期痊愈。
第二天，金不戮已经可以嗅到些许气味，淡淡地感觉到味道。到了第三天，在木清风的帮助下，盲辨了十三种物品的气味和二十种味道，明确无误。
可温€€不然。白布揭开，眼睛倒是不再红肿，眸光也甚明亮。但他表示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