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第17章

温€€笑笑地,揉着手臂:“我没有娘亲,不知道喊娘是什么滋味。下次把金伯母介绍我拜见好不好。”

金不戮一哽,推了他一把:“走吧,你们不是要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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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的场面,金不戮终于见识到。

沈知行门下弟子例行集议,金不戮独自在院子里看些随赠诗集。就听见笃笃声响,有人在外敲门。开门一看,站了十几个人。

别院门前宽阔,但清净淡雅。一下子来了这许多人,如白纸上铺了蚂蚁,虽然有留白,仍显躁乱突兀。

来人全部黑衣赤带,是维摩宗子弟的标准装扮。陈列两队,各自手捧锦绣礼盒。神情肃穆,但眼神里分明带了探究。

站在为首的是个十七八的青年,束成人冠,一条乌玉簪子。壮硕身躯,浓眉大眼,眸光里却全是狡黠。

金不戮一眼看到后侧站着的姑娘,就是上午遇见的宋秋离师姐。想起温€€下午所说的师门关系,心理暗暗叫声不好。立刻整顿心情,恭敬行礼道:“阁下找人?”

对面的人先是往别院里瞟了一眼,而后回礼:“在下章左护法文棠公门下,刘敬。”

魔宗左护法章文棠,一条玄电鞭威震江湖。传闻为了增加阴寒之气,是用人脊椎骨包着寒铁丝制成的。比沈知行要大了十五岁。虽然不及右护法得宠,却是魔宗的元老。曾立下赫赫战功€€€€从外界角度来说,即在江湖中恶名累累,臭名昭著。

想必就是这位壮硕小哥的师父了。

金不戮不得不拿出金家堡少主的架势,正式回应:“刘兄好。在下南海金家堡不戮,家父金公单名讳泰,祖传做些铸造生意。刘兄就是€€€€大师兄了?”

刘敬立刻露出夸张神情:“岂敢岂敢!大师兄宗务繁忙。他丰神俊朗,刘敬怎敢比拟。大师兄早就听闻金公子到访,是知行师叔的贵客,本应亲自探望。苦一直分身乏术。今日听闻金公子毒伤痊愈,心想实在不可失礼过久,便遣小弟前来,送些薄礼探望。”

和清寒的温€€通铺七兄弟一比,大师兄这来自成人的礼物排场,果然是魔宗正统的铺张。不知道他如果碰见了爨莫扬,谁先在摆阔上认输。

金不戮只好把刘敬让进屋来,你来我往寒暄一番。请大家喝过茶,婉拒礼物。

刘敬扮作痛惜:“大师兄和我,对金家堡所铸神器向往已久。这些薄礼不过是些土特产,上不得台面。一部分金公子留着玩,另一部分孝敬金老爷子。可不能如此就推却,哥哥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我那小€€兄弟已经受伤了,陪伴恐难得周到。金公子在小五台山内游玩,或日后随时想来,尽管来找哥哥也无妨。”

果然说到了温€€。

金不戮想看看对方作何打算,于是也假惺惺地回应:“无功不受禄,不戮万万不敢掠美。不如稍后等温€€回来,大家一起吃晚饭。”

“唉,听说小€€的眼睛还是没好。金公子见多识广,不知这阿赖耶识散中毒多久才得不碍事?”刘敬问着。眸光闪烁,盯住金不戮的眼睛。

金不戮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是想知道温€€是否真瞎了。

第20章 19. 睡觉的讲究

按照温€€自己所说,一个没娘的小屁孩,从小被欺负到大。何必劳烦大师兄前前后后地拐弯打探,甚至兴师动众开到客人这里。

金不戮暗暗琢磨,终于想到了一层€€€€魔宗如日中天,派内自然都是精兵强将。下一代里谁是得力接班人,可不是入门早晚便能决定的。

温€€不是被欺负的没娘的孩子。

他是魔宗右护法的大弟子,是新生弟子里的头一号,是新一代里的众矢之的。

刘敬的对时间火候的把握,极其精妙。

前脚走开,约莫刚下山的功夫,温€€便回来了。

手里多了一柄剑。

金不戮代为抽出欣赏了一番。蓦地寒光盈盈,竟带着些许粉色光晕。迎着灯光,有种醉生梦死的沉沦与眩晕。

“昼月斩。古时神器,维摩宗流传下来的宝物。”温€€在一旁笑。

原先的剑丢在了西湖,新剑自然是沈知行为他补上的。可眼睛还未痊愈,又如何使剑呢。

金不戮幻然觉得,这上古神器,也不过是沈知行对爱徒的安慰罢了。

晚饭过后,瞅温€€心情好时,金不戮小心翼翼地说了刘敬来访的事情。

温€€没有回应。反而说:“如果练成了饮冰飘云剑法,配上昼月斩,一定不会那么容易输给别人。”

不会那么容易输给七宝镰月刀和明月刀法吧,金不戮暗暗想。点点头€€€€虽然温€€看不到,但他只能如此做。

魔宗右护法的成名剑术,以飘忽难测与灵动多变闻名于世。没有月以继日的刻苦练习难以成气候。温€€临下山只学了口诀、练了几遍,其他弟子连影都没碰过。

如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康复,饮冰飘云剑法又何时才能练好呢?

温€€倒头就睡,搂着金不戮,兀自把脸蒙在他的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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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北峰找木范婕玩。

胖妹气呼呼地表示大师兄早晨刚来过。找她讨走一瓶下火灵药之外,还让她背书。

“廷宴大哥一年来不了一次,不会聊点别的,不是拿药就让我背《本草千金方》。那是我五岁就会背的东西啦!”她鼓着圆脸,胖手要把包扎伤口的布条撕碎。

年龄隔阂带来交流技巧的乏善可陈。看来大师兄在小木先生这里,远不如温€€哥哥受欢迎。

温€€摸她的小辫儿:“大师兄还关心我来着,对不对?”

木范婕点头:“他问你多久能好。得亏还关心你,我给了他冷苍散。不然我就拿巴豆丸给他。”

金不戮一愣。冷苍散,是大师兄也可以吃的么?

这名讳赵廷宴的大师兄,日理万机。百忙中抽出一丝丝时间,拿了瓶吃不死人的去火药,听了听小胖妹背草药书。主要目的,恐怕是关心第一对手师弟的近况吧。

他把想法小声跟温€€说了。

温€€顺手摸起桌上一缕包扎用的薄纱,放在手里揉着。片刻之后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你还没见过我们的饭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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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北峰和客房所在的南峰,维摩宗每座山峰有三间饭堂,供众弟子和不同身份的侍者等集体用餐。

金不戮和温€€与小七来到主峰弟子们用餐的一间。

约莫二十多张大八仙桌陈列大厅,差不多够一二百人同时吃饭。伙食甚好,鸡鸭鱼肉蔬应有尽有,皆在敞口大锅里无限供应。附有各种点心小食。维摩宗正在长身体的少年英豪们,决不会输在吃不饱上。

碰巧骆承铭等师兄弟正在边缘一桌用饭。见到他们来了赶紧站起,先给温€€和金不戮来了荤素各一碗汤喝着,然后和小七一起去拿菜。

温€€捧着汤碗呼呼吹,小口小口地喝,喝得很快。

汤剩一半,他说了声:“我去添汤。”也不叫人,站起身就往汤锅的位置走去。可能是驾轻就熟,走得极快。眼看着有人端着一个木托盘背对他站在路上,温€€却不知道。

稀里哗啦€€€€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里,半碗汤汁一半洒在地上,另一半泼在了那人的后背。对方嗷一声怪叫:“没长眼啊!”

是的,在这里吃饭的孩子,至少下盘稳、手不抖。能端个汤还洒了的,恐怕真的是瞎了。

只听得用餐的鼎沸人声立刻静了下去。看见和没看见温€€进屋的,此时都扬起错愕的脸,望向事发地。

对方扭脸过来,是个大一些的少年,满脸怒容。但一见到蒙着白布的温€€的脸,反而安静下来。

“一方师兄吧。对不起。”温€€垂手站着,歉然里带着冷意。

€€€€负责账房的伏虎堂长老耿烨的弟子,游一方。收起怒色,甚至有点失措:“小€€师弟……小€€师弟你的眼睛,不碍事吧。”

温€€道:“我的眼睛伤啦。看不见啦。”

金不戮已经过来把他拉在身后,搂住肩膀。揉着那肩膀,却觉得肩膀的主人和他的声音一样,硬得出奇。静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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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岚别院内的空地上架起一座红泥小炭炉。上架茶壶,飘出些仙人临世般的烟雾。

不太真实的茶香里,温€€和金不戮、小七各自坐在一块蒲团上。

温€€捧着茶认真听着,小七则一边说一边记。讨论着西湖的鲜花孔雀舫。

“所以二层部分地方是储藏室,绝大部分是客房。而小七你,当天晚上根本没离开过我俩的房间。”

温€€皱着眉头,一手在草地上随意划着。脑中浮现的是三层鲜花孔雀舫的全貌。

他醉得太早,现场混乱。根本不知道画舫里有何可疑入口,供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避过武艺高超的爨莫扬、忠心耿耿的俄里和船上一众眼明心亮的好手。

小七认真画着,头也没抬:“对,客房里有净室和便桶,带窗子。你,你……。”

“我怎么了?”温€€问。

“你吐了半夜,后半夜睡着。我怕你再难受,就一夜没出去。”小七嘿嘿干笑几声,看向金不戮。

金不戮默默望着小七笔下的宣纸。

画舫第一层的结构已经大概画了出来。甲板空旷、一层大厅、小厅和净室,标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他正在画第二层,搞不清前前后后都有什么,无助地请金不戮帮忙。

自从在饭堂洒了汤,小五台上下都知道温€€看不见了。他便躲在听岚别院不出去。

金不戮明白他的不愿直面。陪他说话聊天,研究到底谁是那该死的凶手;或者一起坐在风中,一坐一天。

期间,金不戮自己去主动感谢了沈知行一次。沈知行话音话语里都是想了解顾白的过往。金不戮只能陪他聊聊有限的记忆。

后来沈知行顾及温€€的感受,并没再去看过金不戮。温€€则更是谁都不见了。只一个人偶尔比划着练练剑。

可从某一天起,温€€突然立下了宏大誓愿,要再现前两天聊过的鲜花孔雀舫结构,寻找可疑之人。

此刻,金不戮只得回答:“我也只在画舫睡了两夜。”

温€€缓缓哦了一声:“头一天晚上,你果然也是睡在爨莫扬那里的。”

然后喝了口茶,低着头,神色隐匿在氤氲水汽里。

金不戮不去理会这声哦的意思,接着说:“据我有限的了解,二层全部都是客房。可能还装些其他器具。没印象了。靠里有两间净室,这我知道。”

小七又问:“三楼呢?格局一样么?”

温€€接话:“显然不完全一样。爨少€€卧室旁边有小厅。但船只结构不可能相差太多,应该也是靠里有两间净室,每间房里有小净室,有窗。只是主人房间比客房大一些吧?”

金不戮表示温€€所猜没错。并且解释,爨莫扬的房间在靠近楼梯的方向,爨少€€在中间一间。最里面的房间是衣物等杂物。下人仆从随主人,各自睡在卧房偏室里。大厨等仆人可能睡在底舱,但底舱除了厨房还有什么,则完全不知。

温€€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和爨莫扬睡在一张床上?”

金不戮一愣,转而问:“这很重要么?”

温€€表情有些莫测,点点头:“看样子是了。”说罢又摩挲着茶杯,过了一会儿才又问,“谁睡外面?”

金不戮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也同时明白了一直以来,温€€都要睡在外侧的坚持。这个讲究在于:如果睡同在一张床上,躺在外面的人更能掌控全屋动向。

于是回答:“我没有和莫扬哥睡在一张床上。他房间里有一张小榻。我睡床,他睡榻上。我夜里起来过两次,喝水、去房内的净室。他似乎没有,也可能有,我不知道。”

温€€一皱眉:“你有起夜习惯的么?我没注意。”

金不戮脸上已经微微发热:“头天晚上吃得太腻。”

温€€立刻浮现出那天的场景。爨莫扬夹到金不戮碗里的腌制鸡枞菌,爨莫扬抢过去的半碗菜饭,爨莫扬叫着“阿辽你哪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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