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没了那股子媚劲儿,却带了几分真诚:“今日我宗下颍川十三堂的师兄弟们,全都中毒了。佳木绞尽脑汁也不明白,我们以何见罪于柳老爷子的高徒。更没想到,爨少庄主也在这里。”
话是向对面所有人说的,但目光始终不离爨莫扬。
爨莫扬并不想卷入并非自己挑起的风波中,但也不愿独自撇清。只是负手笑笑,并不多说。
喻修见纪佳木全程无视自己,突然生气了:“你们是维摩宗的小鬼?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纪佳木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谦虚一笑:“宗下没别的本事,找个把人、寻个把个地方,还是好说的。”
喻修听她口气狂妄,简直要气炸:“你们想干什么?!”
纪佳木抬了抬手,便有小弟子将三个人押了上来。
这三人,正是危然客栈一事剩下的暗桩人质。
身上倒是不脏,衣衫也一应整齐,显然并未遭什么凌虐。只是经过上次砍脑袋事件,已经吓得半死。现在又被拉出来,简直不能再难受。
这几人心想,还不如上次死了痛快。这回不仅仍然要死,还要再看砍脑袋。扑通扑通被摁着跪在地上,就开始哭泣。
喻修一看这架势,和从爨莫扬口中得知的危然客栈情景如此相像。笑了:“这是干什么?想给我磕头,你们亲自来。”
纪佳木也回报以笑:“佳木深知,这几人贱命断然无法入得各位法眼。但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便将他们就此放了,不为别的,但求昭我宗下一片诚心。可好?”
说罢,真让小弟子们把捆绑这几人的绳子割断,直接放了。
众人质突然获得自由,如同一块猪油回到热锅里。兴奋得软了,走也走不动。
喻修莫名其妙,不知这姑娘想搞什么阴谋诡计。
爨莫扬却眸光一深。
他深知维摩宗的脾性。当日纪佳木将这些人质当宝贝,上演了一番生杀大戏。如今却说放就放,定然是找到了更值钱的筹码。
他陡然有些担心,朝众人又一扫。果然听到远处两声轻呼。
€€€€担心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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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扬!”
“……莫扬哥?”
前一声惊呼来自萧兰卿。后一声正是金不戮。他刚从杨槿背上下来,显然是被背着一路奔来的。
三人原本步调一致。甫一见到爨莫扬,便拉开了距离。
萧兰卿不在乎周围都有谁,径直大步冲他走来。杨槿沉默地跟在后面,步速也很快。
只有金不戮,拄着拐杖尽量往前赶,却仍然落在最后。脸上还有些吃惊,看看爨莫扬,又看看温€€。再看看爨莫扬,似乎没想到下午刚刚分别,又会在这里碰见。
同一时刻,两人动身。
霜白的身影刚动一下,玄青身影已如鹰腾跃,掠过维摩宗众弟子头顶,引起一派惊呼和抽兵器的铁弦机扣声。
爨莫扬谁也没理,快速落在萧兰卿和金不戮中间。凌厉转过了身,是冲着萧兰卿的。却正将金不戮挡在身后。
温€€方才也不免握剑防卫,于是落了后。此刻方位是站在众师兄弟最前方,面冲爨莫扬。
他见对方蹿到那个位置去了,居然是担心自己拿阿辽当人质。心里一阵暗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只是,澄黑双目扫了一眼,落在金不戮身上,又轻轻地笑了。
那目光里含着些嗔怪,还有点亲昵:“我又没事。阿辽怎么不在客栈等着。”
金不戮不信,关切地端详了他几眼,才对他现出一个安心的笑。然后便继续打量四周。看到万品楼三人,眼神重新紧张起来。
喻修见到金不戮,辨认了片刻,哈哈大笑:“你是金小公子!唉,若早知道你是谁,在杭州我就护着啦,哪里还用得着那么凄凄惨惨的。知不知道你走丢以后爨少庄主有多紧张,四处找人打听呢。这是我师弟€€€€”
一指窦胡:“你认识的吧?他在杭州还帮过你。当时你为什么穿得那么可爱,还和我开玩笑呀?”
当然是为了护着苏梨。
金不戮对杭州一事记忆犹新。他和中了阿赖耶识散的温€€正在休息,苏梨突然窜出来,引来窦胡和喻修、左良三人的追踪。
当时,他和温€€是不得已才装疯卖傻,只为了把他们支走。
金不戮深知苏梨、窦胡和万品楼的关系极差。听喻修如此问,再看旁边窦胡凄惨的模样,立刻将所发生的事推出了个八九成。
他明白此时不可乱说话,干脆走到爨莫扬身边,对他说:“莫扬哥,我是在永丰昌皮货铺碰见兰卿哥的。”
爨莫扬也根本不想金不戮当面指正窦胡。见他聪明,知道岔开话题,便笑着揉了揉他头顶。接着问萧兰卿:“兰卿,你们怎么也来了?”
这一来,话题便扯到维摩宗身上了。
萧兰卿看了一眼维摩宗众弟子,目光落在纪佳木身上时仍然有一刻波动。但回眸再一看爨莫扬,眼中立刻涌出了些勇气。走得离他更近了些,然后对着维摩宗众人说:“永丰昌一片混乱,扰街坊四邻具不得安,你们维摩宗就不能一天不祸害人么?杨大哥,烦请将这些闹事的人拿下!”
杨槿一人当然无法将所有人拿下,但要的就是这番气势。铁塔般横枪往前一站,腰间镣铐叮当作响,似乎真的站在正义一方了。
他们前来的原因,也的确如此€€€€
永丰昌大乱的消息传得飞快,萧兰卿便和杨槿来看究竟。碰见了刚从小七嘴里问到消息的金不戮,知道温€€一行来了这小草屋,便执意同来。只是没想到爨莫扬也在这里。
这一回,那数次烧着的一锅热油,又掺入了万品楼这辣椒般的新鲜调料,真正成了沸腾的辣椒油。
纪佳木没像上次那般对萧兰卿诸多嘲笑。而是郑重回应:“既然官爷出面,小女子也想讨个公道。万品楼的高人给我同门师兄弟下毒,让他们不仅受身心折磨,还叨扰了永丰昌的街坊四邻。请问这些远在天山的客人,平安治管得了吗?”
萧兰卿想到那日金不戮连躺了好几天的惨状,对万品楼毒药有些忌惮,不由有些瑟瑟然。
金不戮担心他吃亏,向前走了两步,暗暗护住。
爨莫扬则跨步至最前方,将两人一应挡在身后。
倒是杨槿,毫不在意地看向喻修:“真的?”
喻修见金不戮非但不回答自己,还把球踢得漫天飞,最后终是落回了自己头上。扬起下颏回敬:“怎么?平安治?中土内外你都要管?那样的话€€€€维摩宗切瓜砍菜一般砍人头的时候你们在哪?联合我师弟偷我门内东西的时候在哪?刚才他们以多欺少,乱杀人质,你又在哪?”
游一方自打来,还没怎么过骂人的瘾呢。终于是忍不住了:“废话少说!我管你毒不毒,厉害不厉害。今天要是不交解药就剁了你!”
喻修最没耐心,更不想听全世界都来骂自己。脸色骤变,手掌相错显出隐隐黑气,准备打人。
左良一见大师兄要动手,也跟着提起双掌。
万品楼的人动手,非同小可。所有人立刻警戒起来。
维摩宗的弟子们握紧兵器,杨槿挽起了枪花,爨莫扬护住了金不戮和萧兰卿。
地上几名人质更惨,抱着脑袋,跑也没力气,不跑却要做好最先中毒的准备,瑟瑟发抖,啜泣起来。
温€€站到一个边缘的位置,凌空即可向前。也可向后转身,正好能够奔向金不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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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热油味儿的剑拔弩张里,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喊道:“喻修,你给我住手!”
稍微还有一些些虚。
喻修以为自己气过头,幻听了。四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谁在下命令。
还是说话人自己,拨开了众位哥哥姐姐的层层保护,站到最前端。他这才看明白€€€€
圆圆的脸,圆圆的小嘴,圆圆的身体,圆圆的手脚。是那小胖妹。
木范婕一路被温€€抱着过来,到最后几步才自己走。但没什么内力,追起功夫在身的哥哥姐姐们仍然很费劲,是以现在才把气喘利索。
她叉着原本也没有的腰,奶声奶气喝道:“喻修,我叫你把手放下!”
喻修的笑简直像哭:“小胖妹,你知道哥哥有多少种方法毒哑坏小孩吗?”
他这样没礼貌,木范婕也不生气。沉静一笑,圆脸竟然慈祥了:“你不认识我,总认识这个吧?”
从怀里一掏,拿出个掐丝小银瓶。
一直机灵四顾的窦胡真正沉默了€€€€这不在杭州给温€€装雪蕊清露的么?
好么,赃物往出一拿,想给自己找补找补,更不容易了。
喻修也是同样想法,正笑了,想要说些什么。就见木范婕把随身小挎包翻开,费劲地撕开里层封死的布,露出个小口袋。
她那圆手,极其郑重地从小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块木牌。六角形状,中间镂空,下坠一条红丝绦。那镂空的形状,在场众人都认识,上下还各有一个小小凸起。
木范婕圆脸上又挂起那种慈祥而肃穆的违和小表情。圆手捏住掐丝银瓶,怼到木牌里。
安安稳稳,严丝合缝€€€€嵌进去了。
掐丝银瓶嵌进木牌去了。
不仅如此,木牌镂空的上下凸起还正好卡住它,让它可滴溜溜转起来。
因惊讶而轻声呼吸的声响,响彻这一片小小天地。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聚拢在那圆圆小手之上。
万品楼一侧更是狠狠一震。
喻修使劲眨眨眼:“你是谁?”
木范婕道:“我姓木。”
喻修还没明白:“小五台山的木……寒山追魂?”
“没错。”
“寒山追魂为何会有梨木错银盘?!”
围观众人心里浮起丝丝平衡€€€€
华佗仇与华佗本人,居然有点渊源。而这件事,连华佗仇的弟子们也不清楚。
什么盘不盘的,大家知道的都差不多嘛!
木范婕举起木牌,郑重其事:“别的不必多说,面子总要给一个的吧?你就把解药拿出来吧。”
喻修咬牙切齿,却在双目里流露出挣扎。他真的为难了。
木范婕又往前走了一步:“怎么,柳万里的徒弟不听话啦?”
喻修的手竟然有一丝颤抖,似乎被人强捉着似的,缓缓探入怀中。又马上抽出来: “不行!兹事体大,你这来路不明的小丫头也不知从哪里偷出个牌子,就想让我就范?”
木范婕道:“三凉亭的梨木盒子还在吗?”
众人都没明白她胡言乱语些什么,只觉得背后有个天大的传奇故事。
脑袋活泛的,已经把木清风和柳万里的脸凑在一起畅想一万次了。
万品楼的三个弟子更加震惊。
喻修满脸的不可思议,挣扎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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