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辽给我吃鱼肉呐。
他冲对面的金不戮眨眨眼睛,偷偷按按胸前的位置,又指指他。
那是心口,藏着金锁片。
金不戮不由随他按了按自己,于无人注意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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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楼之战后,窦胡和苏梨也被安排到金家堡客房,随维摩宗弟子一道。只是一直蛰伏不出。
今日他们二人也出现在餐桌上,令刚一进门的萧兰卿顿时变了脸色。
萧兰卿和爨莫扬同来。而爨莫扬一向起得晚。两人一进门,座位已经安排好了。
其时,金不戮坐在主座,沈知行坐一侧客座首席。
按年龄和身份论,爨莫扬理应坐在金不戮的另一侧首席,萧兰卿挨着他。
爨莫扬刚要落座,金不戮便冲他耳语了几句,想要他和萧兰卿换座位。
爨莫扬却望着他红肿的眼睛,惊讶道:“阿辽昨晚哭了?”
“啊……突然想起了爹爹。”
“阿辽再哭,我便不走了。”
金不戮为难:“方才我说的换座位……”
爨莫扬见他并无难过之意,这才放了心。挑挑眉毛,悄声回他:“伤心,别前最后一餐,阿辽竟然不想挨着我坐。”
金不戮被他说得一赧,低声道:“莫扬哥……”
爨莫扬被他逗得笑了,和萧兰卿换了位置。便由金不戮全程陪同萧兰卿,为他布菜,关切异常。另有爨莫扬不停安抚。萧兰卿那气炸的毛才顺了些。
苏梨也不是服软的姑娘,本想呛上两句。听得温€€在旁轻咳了两声,立刻收起一身的刺,默默吃点心。
温€€本来吃得开心,见到对面哥哥弟弟亲切的一家,顿时觉得现打的鱼丸不香了。沉默地吃着,嚼蜡一般。
直到金不戮转过眼睛,冲他关切地看了几眼。才又笑了。
不巧,这一笑,正撞到站立一边的虎伯独眼里,顿时就被看成了登徒子心怀叵测的一笑。
虎伯狠狠瞪上一眼。温€€也不生气,反而委屈兮兮地朝金不戮做了个表情。
金不戮便低着头,一边笑着,一边为萧兰卿布菜。
纵然眼神并未相交,但彼此心中有春风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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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三路人马分道扬镳。
沈知行、温€€师徒北行,带着窦胡和苏梨。
爨莫扬先陪萧兰卿去麒麟镇,然后西行。
萧兰卿则在接到仇先生后,由海路回江南。
金家堡为每一路客人都准备了诸如陈皮花生、杏仁饼、荔枝干等大量零食做伴手礼,更有花胶、溏心鲍鱼等珍贵特产打包。
还给每一路都装了筐新鲜荔枝,请他们在路上吃。
荔枝不易存储,金家特意在荔枝筐下铺了一只精巧小铜盆。盆内全是冰块镇着,保一天之内荔枝新鲜,还不会漏水。
另每人赠送一套小巧文具,分别是木棉花纹裁纸刀、金箔书签与袖珍轻钢雕花章坯。既是金家铸造,又避免了真正兵刃的杀戮之气。收到之人无不赞叹金不戮心思细腻。
其中,特有一大包为仇先生准备的进补药材,由金不戮亲自递到萧兰卿手中。
“兰卿哥,近日丧事匆忙,未及当面拜见仇先生。岭南暑热,这些清凉补品,请代为转送。请他……请他老人家务必保重身体。”
萧兰卿歉然:“家师向来深居简出,在邺京也是如此。但他已反复叮嘱我为金老堡主尽一份心意。只是家师未亲自上规屿,还请阿辽兄弟不要在意。”
“我怎会在意!”金不戮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缓了缓,“仇先生……他淡泊功名,心系天下,操持平安治鞠躬尽瘁。我,我虽然没缘亲眼见到他,却在心中尊他为师长。请兰卿代为问候仇先生。就说金不戮给他磕头了。”
萧兰卿见他言辞恳切,大有钦敬之意。心中微微有些得意,也有些感动。用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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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起了细雨。
马蹄扬起尘泥,木轮压下车辙。终归落了雨,卷起了云,再无痕迹了。
雨滴渐密,金不戮一个人在雨中怔怔站了许久。
离人远去的方向,官道宽广,渡口遥远。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他自己了。
暑期烦热,金不戮却觉得周身清冷。可又矛盾地觉得得胸口初炽热。
他按住胸口的地方。金锁片似还带着温€€的体温。温凉却熨帖,熨到肌肤,满到心里。
第104章 103. 三尺青锋犹在
雨渐大,虎伯在金不戮背后撑起了伞:“少爷,请回吧。”
金不戮回过头,见虎伯目光深沉。
“少爷,老爷丧期已过,我与阿鹰也想告假归家看看。”
金不戮悚然睁大了眼睛。
同是一派门人,他们哪有什么老家?这一告假,明摆着是个借口。
虎伯和阿鹰是要去做复仇大业。此后便有无穷峥嵘之事等在前方,隐隐露出头角。
虎伯恪守仇先生吩咐,对要做的事只字不提。只将金不戮送上了金家堡,便要告退。任凭金不戮如何恳求,只是心疼地抚他头发:
“我等十多年便是如此过来,少爷无需多虑。倒是金家堡,正在用人之际,我们却不能常伴身边,少爷你……保重。”
话说完,转身便走。
阿鹰跟在后面,三步一回头,冲金不戮张了张口,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疾步追着虎伯去了。
自此一别,虎伯与阿鹰便常常有事“回老家”。
此后,金家堡便如深海中一座沉寂的孤岛。任藤壶与海藻布满石阶,除海浪之外不曾有一丝声音被外界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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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独自在卧房愣愣坐了许久,终于打起精神,伸手摸向衣柜之后的开关。
四下无人,静得盖落茶杯都有了回声,更遑论机关轧轧。推动之下,石门颤动,声音刺耳。
可是,机关门却纹丝不动。
金不戮卧室衣柜后的机关,通向规屿内两个方向。
向左拧,通向密室。进入其中一间,便可在规屿内部几间密室中自由穿梭。
向右拧,通向秘密通道。出口在规屿之后的海崖,崖下藏有扁舟一叶,以备不时之需。
他最常向左推,进密室和虎伯、阿鹰商量些机密。
今日推了半晌不见动静。便又向右用力。
向右的机关一年也不动一次,却灵活如刚打了油,马上开了。
金不戮走进密道敲打研究了半晌,终于明了:通向密室的机关,被封了。只留了通向逃生隧道的入口给他。
仇先生一言九鼎,说不准他再参与报仇之事,就连密室都不准他进。在他白日去道场之际,令虎伯和阿鹰将密室入口全都封了!
其他密室入口不必多想,只要金不戮知晓的,必然也是一样。不是封了便是改了。
总之,南海金家堡的新主人,和复仇一事再无关系。
想到此后自己只有小€€,而小€€此刻远在天涯之外。这一时,这一刻,竟然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这阴云密布的雨天。
金不戮扶着石壁,缓缓滑倒。周身的力气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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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里之遥,南海郡中一处废墟老房内,虎伯轩起浓眉,低沉声音里有压抑许久的灼热:“消息来了。当今御笔亲批,平安治军钦敕筹建。”
他又道:“有了平安治军的由头,便可名正言顺地招兵买马。对付魔宗,我派不再势单力薄。之前留在江南的同门兄弟们,也可无形并入。你我卧薪尝胆十多年,终可大展手脚,要魔宗血债血偿!”
对面十几名黑衣人眼神闪动,无一不露出压抑后的炽烈。
雨下渐大,砸入海中。南海掀起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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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也不知一个人在密道内瘫坐了多久,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一瘸一拐往回跑。
跑了几步,觉得不便,遂以指为针,在右腿几处穴位戳点三次,舒缓了几下。不多久,双腿恢复如常,他便纵跳着快速离开。
跑回卧房。搬出一口盛放衣物的大箱子,侧翻过来,抽掉底板。中间露出一个二寸来高的夹层。
夹层之中,一柄长剑寂寂沉睡。
剑托精钢铸造,护柄鲨鱼皮缠绕,绣着个繁角篆的“玉”字。
出鞘,剑锋薄如蝉翼,隐隐含冰,柔光团团,氲了一团青色,发出玉石般的光泽。
另有一套黑色劲装,和一个呈恶鬼相的马头明王面具。放在一旁。
金不戮见自己的剑还在,行头还在,总算未被师父一并收缴。如缝大赦,终于懈了。颤着手抚过面具,抱紧了剑,无声恸哭。
爹爹留给自己的三尺青锋还在,却物是人非,再无用途。
除了报仇。这世上,还有何处是它们的用武之地?
若说顶天立地的男儿,不能上前杀敌,便总要为江湖做些事才好。
金不戮想到此,擦干泪水,抚了抚胸前金锁片的位置。
而后换上黑衣劲装。对着镜子,为自己缓缓罩上恶鬼相的面具。
镜中人,顷刻从一个翩翩少年,转成铁面凶悍的马头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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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名江洋大盗。专做奸淫掳掠的大买卖。
自成都辗转来到南海,一路上未携带分文盘缠。钻空子躲过了那护食的三十二路匪帮走狗,入户抢些散银子,竟然能活得如此安逸。
他开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