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第127章

简易遥问得依旧毫无温度:“为何瞒着你师父。”

“宗主明察明鉴,弟子绝非欺瞒师父。只是,若师父得知那两名歹人有可能是孤山余孽,恐怕伤心伤身€€€€宗主也一定甚为体恤他。”

话一说完,温€€甚至抬起头来,亮澄澄的眸子平视简易遥,诚恳无比。

简易遥人中龙凤,结交的是幽云王、万四爷这种不世出的人物。见多识广,城府至深。在他面前藏着掖着,不如直白表明心中所想€€€€

他早知温€€动作,定然是由于七月着火那次。却一直压着不说,正是不想右护法知道。

温€€猜到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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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易遥轻笑了一声。望着温€€腰间:“在这里,就不用装了吧。”

温€€一袭黑衣。腰间,系了一条白腰带。

维摩宗统一的形制,是黑衣赤带。

温€€自夏日从南海归来,一直系白带。知情者都明白,他在替金泰致哀。

“不是装的。弟子自愿的。”他道。

“既然已知金家堡可疑。还自愿为别人的父亲戴孝?”

“弟子不是为了金家堡。是为了金不戮。”

“你在邕州时,偷着去看过他一次。”

“其时休憩,自由行动。弟子并非偷去。”

“你真当金不戮是朋友?”

罕见地,温€€眸光一软,笑得粲然。仿佛见到塞北严冬盛开了繁盛的玉兰:

“是。一床被子睡觉,一副碗筷吃饭。阿辽与我,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简易遥起身下了台阶,走到温€€身前:“当今态势,你想维持与他的情义,难如填平沧海。”

温€€抬头望向宗主,眼神无比诚恳:“不用维持。我们已经是这般要好了。”

“去年你还没像这般护着他。”

“……经过分别,方知缘分珍贵。”

简易遥见温€€这般,如照明镜,仿佛见到年少的自己。二十多年回忆扑面而来,只觉心中轻轻地抽了一下。

“金泰是否有嫌疑。”

“弟子也曾试图探究。但后来一想,不论是否可疑,金老堡主也已经不在了,便不重要。现今金虎、阿鹰反而更放肆,并未因金老堡主故去有收敛,显然另有上峰。”

“金不戮是否有嫌。”

“没有。”

简易遥挑着长眉,目光中有戏谑。

温€€并无被宗主嘲笑的窘迫,反而冷静分析:“若金不戮可疑,在杭州,弟子死于俄里之手,才是最佳结果。可他却救了弟子。

“在南海麒麟镇,我宗与明月山庄动手才是最好。可他却以一己之力,不惜惊动父母灵位,平息断剑纷争。

“在姑苏,他更有无数次机会对弟子下手;仅在江宅前,便可袖手旁观弟子与爨莫扬争斗。他却屡次以命相救。

“弟子虽与他交好,却绝非双目蒙蔽。若他可疑,那这些行动也未免太过不智。师父,甚至宗主您,都见过金不戮,知他并非不智之人。”

末了,又说:“况且,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就算知道一些什么,也是因为和金虎、阿鹰离得近,顺耳听到,或被人利用了。这二人自由出入金家堡,几乎不将他放在眼里。就算金不戮万千可疑,又能有多大危害呢。”

简易遥嗤笑了一声:“自己还是个小豆子,还说别人是小孩子。”

仍是一句批评。但语气已与方才大不相同。

温€€知道危机终于过去。面色不变,心里千钧大石却已放下。

朗声请命道:“宗主英明,若对南海已有定夺,请派弟子前去!弟子愿打头阵擒拿金虎和阿鹰!”

简易遥猛然回身劈掌,兜头打下。

这一掌来得极其迅速,如移山填海般的力道压顶而来。温€€顿时觉得呼吸都被逼停了。

他拜见宗主,没带兵刃。更没想到会突然挨一巴掌。眼见根本躲不开,只能起抬手,用尽全力一挡。

同时脑中急转:简宗主真是喜怒无常。

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却是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他了?

第117章 116. 两地天涯

简易遥罗手素心经早已练至最高层。单拼内力,沈知行也不是他的对手。

温€€更不用提了。伸手挡了一下,毫无作用,直接被掀翻一个跟头。

他骨碌碌地滚了两下,爬起身。正感叹居然没被打死,头顶掌风又到了。再次被掀了个跟头。

如此掀翻了三次。

温€€心中反而平和下来。

€€€€以简宗主之功,若想打死他,早该在第一下就结束一切。

而今被掀翻三次,他还能留着命。这不是惩罚,是教化。

宗主还有未尽之词。

所以,当简易遥第四掌劈来时,温€€反而不挡了。

跪下道:“弟子学艺不精,请宗主指点!”

简易遥功力深厚,收发自如。千钧之力压下来,突然就收势。

他负手看住温€€,道:“懒。”

小五台山弟子中,若温€€懒,就没有勤快人了。

温€€天资聪颖,却并不自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怕受伤、中毒、睡不足,全都未曾中止练剑。所以才有姑苏擂台上连战八轮、一剑挑四冠的成就。

如今听宗主这样一说,又被掀翻三个跟头,温€€马上明白,这说的并不是他真的懒惰。

而是说他疏于练习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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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天生奇才,少年成名,剑法无双。但是内功却稍逊。至今,罗手素心经也没练至最高层。

原因无他,太无趣了。

他喜动不喜静。觉得老老实实打坐、参悟心法秘诀,简直是严酷折磨。更何况单凭剑法已经独步江湖,还练那劳什子干嘛。

维摩宗历代先烈预知弟子中有这一号坐不住的,特意开创了采髓蚀心功法这种偏门捷径。但沈知行光听了这门功夫是怎么练的,便已经吓跑了。

他教导小辈毫无偏私,也绝无厚此薄彼之意。但内心深处的认知,难免反映在日常之中。是以,右护法座下弟子也有意无意地练剑居多,练内功有一搭没一搭的。

温€€也是如此。虽然他已有意勤练内功,但还是比练剑的时间少了很多。

简易遥十五岁业成,其时内功已经非常强悍。显然,温€€和当年的他相比,有一定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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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了这一层,温€€赶忙道:“是弟子懒惰,疏于练内功了。此后一定日夜勤勉,练功不辍。”

简易遥根本不为他快速的反应而高兴:“有这些功夫,便多琢磨内功心法,少搞些歪门邪道。”

温€€很不明白。

简易遥见他这回是真的懵住了,道:“耿烨座下弟子,固然个个都是直性子。但还不至于把师父手中的机密,说漏了嘴。”

温€€大骇。

宗主说的是背着师父默写金家堡账册,并引起火灾一事。

此事在他这里,还不算完。

温€€自小聪明又冷静,就连方才被劈三掌都能迅速反应。但现在一听简易遥此话,却有种无所遁形的恐惧。

简易遥又道:“我在你这般年纪,也喜欢做些有的没的。搞些小把戏,好像自己便比别人聪明。但是€€€€”

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冰冷话语,如刑官审判:

“我从未因玩弄机巧而延误宗内大事€€€€金家堡账册重要异常,你却敢以此为筹码,泄露消息,赌赵廷宴的行动。若今次有更大损失,影响对敌判断,你该如何弥补?”

温€€伏地,肩膀有稍微的发颤:“弟子也未料到大师兄会选择烧毁账册。万幸宗主洪福,历代先祖庇佑,已经补上了。”

“若补不上呢?若不仅仅是烧毁了账册的损失呢?!”

简易遥连解释的空挡都不给温€€留,继续道:“赵廷宴的行径,我自另有决断。而你自己,当记住€€€€想扮作不经意间被我知晓你聪明能干,想诱对手做出不智选择,办法千千万。但所有行事,若影响宗务,便是不智。此乃每一个维摩宗弟子、乃至掌权之人的第一信条。

“两大护法、全宗六十二长老,暗有龃龉的不少。我心中知晓,却并未全部揭穿。原因无他,未伤及宗务而已。若有人威胁到宗内要务,我作为一宗家长,定然不会留他。”

温€€从未被如此劈头盖脸地批评过,更没被如此毫无掩饰地揭穿过。

更何况,这番判刑一般的训斥来自大宗主。

南海虫海、姑苏陷阱,乃至之前在西湖被俄里突袭,濒死绝境都未让温€€像今天这般感到彻骨寒冷。

现在,他只觉得此前的举动自作聪明,实则愚蠢无比。在大宗主面前简直都是儿戏。不由大汗淋漓。虽然力保冷静,可全身已经湿透了。

简易遥训斥完毕,坐回了那高高的位置。一下一下敲着案几。最后,拿起案前一本册子,打向温€€。挥袖而去。

“今晚好生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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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被那册子正中脸上,动也不敢动。没什么气恼,也没什么伤心,只有无尽晦暗。

简易遥没叫他起来,他就根本不敢起身。

长明珍珠依旧,地龙却已冷却。寒冬腊月,跪在空旷而冰冷的议事大厅,犹如身在冰窖。

冷的不是身。是心。

完了。

都完了。

苦心经营,努力练习,不过想在宗内博得好名声,好地位。而今,一朝被宗主厌恶,便再也没什么希望。

简宗主何等城府。被他看穿、厌恶到如此痛斥,恐怕千年也难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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