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贵客似乎是明月山庄的少庄主。可他在家禁足,出不来呀。
若再说是别人,真是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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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堡向来简朴,下人不多。金不戮又不习惯被人伺候。临到除夕,将有探亲想法的下人都送回去了,每人还赠了大批年货。
是以,到了除夕之夜,只有他和几位一直住在金家堡的老仆,连同大厨师傅一起,共同吃了个简单却精致的年夜饭。
大师傅舍不得少爷过年太简朴,做了几样素斋,件件精细。
老门房安伯在金家五十载,伺候三代主人。看见小主人单薄而伶仃,不由心疼:“少爷……新一年大吉大利,开开心心的。”
“嗯。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金不戮分外平和,眼眸却偷偷闪着些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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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贵客没有登门。金不戮却不急不躁,叫厨房煮了一碗面。
金家堡创立以来,从来没有在初一吃面的习惯。大师傅以为少爷低落,有凑合之嫌。要不是他吃斋,真想把鲍鱼花胶都一股脑放他面里。
金不戮吃着面,心早飞过了万水千山:
小€€腊月二十六才启程,是赶不上除夕和生辰回来了。便为他吃碗生辰寿面吧。
等他来了金家堡,再好好给他补个生辰。
维摩宗真是严苛,临到年末才放假,弟子们怎么赶得上回乡呢。
一定是因为开宗以来北方弟子居多,从幽州快马回北地各处,三四天也便够了。
可是如今他们家大业大,也不想想那些家远的怎么办。
想到“家”远这件事,金不戮忍不住微微笑了。意味深长又回味悠扬,似乎眼前的一碗面也不是面了,是一捧桃花煲。
对面的大厨师傅看见了,心中狐疑:少爷果然是长大了。看一碗面的眼神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怎么好像……看新娶的媳妇。
金不戮倏然醒悟,正好撞见大师傅莫测的目光。脸色微微发红,端着面进了自己的房间。
望着少爷仓皇而逃的背影,大师傅心意笃定:等虎伯从老家回来,要凑齐几个老仆商量商量。少年已经成年,真该说门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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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少堡主的笑意却并未维持太久。
初五这天,笑意便只剩下一半。
初七,笑意泯去七成。
初十,金家堡恢复往日寂静。
到了正月十四,金不戮大病。
他要等的人,一直没来。
十四的夜晚,金不戮出现在麒麟镇天香酒楼。开口要最烈的酒,来三坛。
天香楼是麒麟镇最大的酒楼,初三便开门迎客。与四合茶楼同一个大老板。
去年大小魔宗在四合楼开战,老板收了金家堡远超成本的赔偿,上下伙计们没有不认识金少堡主的。
伙计一见金不戮烧得红扑扑的小脸,更兼吭吭地咳嗽,哪敢沽酒给他。一边打哈哈,一边遣人去金家堡报信。
金不戮烧得眼周都是红晕。衬着蜜色的肌肤,虽有病态,更有一脸桃花相。
“新年一开,我便成年。一个成年男人,为何不能喝酒?”
伙计赔着笑:“金少堡主不是吃斋的么。酒是荤的!”
金不戮冷笑:“斋戒么,我也不是没破过。”
伙计也不明白他这是说些什么,只敢回应些吉祥话:“金少堡主大吉大利,贵体安康。明日上元佳节,今晚宜早些回家休息。”
金不戮微微一笑,把玩手中酒盏,忽而五指一张,酒盏飞出了窗外。
他坐二楼大堂临窗位置。酒盏掷出,越过围墙,飞到街上。飞到去金家堡送信的伙计面前,正好是五步之外的地面。
小伙计刚从二楼下去,出了大院,要往规屿方向跑。眼前突然炸了个杯子,吓得坐地上了。
抬头一瞧,二楼的金少堡主迥异常态,正淡淡望着自己:“小兄弟,大过年的莫要如此辛苦。上来同饮一杯如何?”
自他手中飞出的那肇事的杯子,炸裂千万碎片。惊倒了小伙计不算,另有一半飞溅甚远。惊了驰骋而来的青骢马。
骑马的武士一袭白锦衣,系一根素白腰带,满脸凶悍。
他骑术极其精湛。急切地一勒马,马儿嘶鸣着人立起来。武士似粘在马上一般,纹丝不动。
他一站,后面一匹同样的马便也勒住了。
再后面一匹也勒住了……
如此沿袭,一个连着一个。骏马纷纷嘶鸣,前蹄扬起。
被惊了马的武士足足有十二名,显然是个井然有序的骑兵马队。
统一的白锦服青骢马,统一的凌厉眸光,压住了整条大街。将一个海边小镇,映出了大漠孤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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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的统领是个少年,远在队伍最末。迅捷地将马勒住,凌厉果断远超年龄。
他的马一身淡金毛发,目光炯炯,有飞龙之相。长声嘶鸣,前蹄飞舞。神气得如从天上飞下来似的。
马上的人,面如玉,发似墨。高高地坐着,似个小小战神。
一袭霜白的锦服,也系了根素白丝绦。大氅末摆因骏马人立而扬起,猎猎飞扬。
那雄赳赳气昂昂的马队,更将他衬得勇武异常。
天上的明月,都显得黯淡了。
少年统领凌厉地向前一看,立刻明白了马队受惊的原委。噗嗤笑了。
这一笑,原本凌厉的目光顿时澄澈而喜悦起来。
他开口,声音像清透的冰泉,糅着沙沙的糖:“这个阿辽,胆子越来越肥。表哥不在跟前,竟然自己跑来酒楼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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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早看见了马队末尾的温€€,一时间怔住了。似看一个易碎的梦,怔怔望着他潇洒轻快地纵马到了楼下。长腿一跨,下了马,进了天香楼。
温€€轻功又有长进,走路完全没声音,突然便从楼梯口纵身过来。
大氅轻摆,高挑身形又长了一大截。
他捏着嵌了珍珠的掐银丝马鞭把儿,往金不戮下颌一探,将他脸抬了起来。故意做个轻薄的表情:“这位小公子生得好俊,来陪大爷喝花酒呀!”
金不戮的眼刚刚雾了,又生生被气了回去。闷闷地说:“暴发户。”
温€€压身往他面前一凑,气息是独有的清爽甘冽,还有大男孩的蓬勃朝气:“衣锦还乡,来会佳人。”
给金不戮气得,一扯他马鞭:“还能不能吐出象牙了。”
温€€被扯得一个趔趄,噔噔噔往前扑了几步,啪€€€€
面朝地,摔地上了。
威风凌凌的武士头领,衣锦还乡的温€€少侠。一身贵重行头,摔了个灰头土脸。
金不戮大惊,急忙跟着扑过去。
温€€委屈巴巴地趴在地上,并不起来:“阿辽一见面就打表哥。”
金不戮哪里舍得打他。扯马鞭也只是轻轻一抻,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赶忙扶着他坐起身,上上下下地检查:“小€€受伤了?怎么站都站不稳?”
“嗯……”温€€瘪着嘴,虚弱地靠他肩膀上。
“伤哪了?冬腊试炼伤的么?”难怪过年也不及回来。
温€€一捂胸口:“心疼。”
“心口怎么了?!”
温€€侧过脸,对着金不戮耳朵热热地出气:“被阿辽打了,心肝脾肺都疼。”
金不戮的脸,霎时全熟透。腾地一下站起身,扔下温€€要往出走。
忽然间,眼前一黑,世界失了所有色彩。后退几步,仰面栽倒。
温€€赶忙跃起,将他揽在怀里。摸过额头,大惊:“怎么这么烫!”
金不戮抬起眼睛,笑得吃力。压着咳嗽道:“不碍事,小小风寒。方才起身太急了。”
一撑他胳膊,还想往起站。
然后,便真的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温€€抱着昏迷的金不戮,连楼梯也不走了。从最近的窗子跃出去,一个纵身,正好落进马鞍。
将人在怀里扶稳,用大氅裹好,喝到:“走!”
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身后马队一声不响,随命令扬鞭,整齐划一。
马队蜿蜒,向规屿方向驰去,如一条沉默的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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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伯正坐在金家堡大门的门房里,担心少堡主发烧。又在琢磨厨房大师傅所讲的,少爷思春一事。
等得脖子都长了,也没见少爷回来。
金家堡位置高。安伯在门房,便能一直看到规屿下。
忽见远远的,有一路嚣张的马队,到了规屿上岛处。
马队打头那人披着个大氅,飞身下了马,几个纵步便从岛下蹿到金家堡大门口。
哦,瞅着眼熟。安伯想。好像是去年夏天来为老堡主看道场的……
是叫温€€少侠吧?
当时那些来拜谒的大姑娘小妹妹的,有好几个问他在不在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