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人”自从见了他便毫无礼数。说话问话,好像白祉是他亲哥似的。一会儿一会儿地出主意不说,还一言不合就来问。
现在又来问了,和刚开始做这档子营生的新人蛋子没差别。
白祉向来说一不二,最不喜唠唠叨叨。除了对岩祝必须多解释几句外,对其他人一向没什么交代的。便有心不搭理他。
金不戮躲面具后,不依不饶:“若他们不是押送生辰纲的,还能是什么?”
他十足好学,见白祉不言,便自己去观察。
过了片刻,恍然大悟:“白祉哥是说,他们押了三头狮子?但狮子也可能是生辰纲的一部分呀。”
白祉觉得此人实无做这一行的天份。耐不住聒噪,简单道:“他们应该守着货。”
金不戮还是十分疑惑,但也知道白祉向来不喜多言,只能自己去琢磨。
看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白祉哥你是说,守军不该分散了半数兵力到使者的车旁?”
既然是押送生辰纲,理应将兵力重点布在穿金戴银的马车旁边。
现在半数兵力都在南瓜车旁,果然有些不妥。
至少说明,守军认为,南瓜车比马车重要多了。
可是,马车里才有货,才应该是“生辰纲”呀。
白祉却问:“什么使者。”
金不戮指着南瓜车,说了自己的判断:“里面是影竺国的使者吧?可能贪生怕死也说不定,便安排了兵力守着自己。”
白祉轻哼一声。终于给了个完整的解释:“若是送礼使者,便会以身护纲。怎会贪生怕死。”
白祉十岁便在匪帮内跑前跑后,各种队伍见多了。
护送这种至关重要的货物,使者都是脑袋挂在货上。货在人在,货若丢了,人也拼了算了。
分一半兵力保护自己,却不怎么管货的押送官员,还真是不多见。
若重兵守人不守货,只能说明,人比货重要。
所以,车里的不是普通使者。
换而言之,情报并不准确。
两国派出小三千人的队伍,绝不仅仅为了护送生辰纲。
而是要护送那车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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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护人的。并不是护生辰纲的。”白祉判断。
金不戮惊愕地看住他:这意思是,关于生辰纲的情报不准?!
那便是说,从南海守军到外部流言,全都在误传消息。
为何他们会放出误传的消息?
若来的只是一位使者,远比生辰纲更安全€€€€为财而死的人甚多,为了个外国使臣而大举劫掠的却不多。
即便岩祝三哥亲临,打算劫货。见到这场景,也不一定会动手了。
误传的消息,为什么要把使者往危险里传?
难道,是维摩宗为了引岩三哥祝出山,故意将护人说成了护送生辰纲?
金不戮轻轻扯扯白祉的胳膊:“白祉哥,事情如此诡异,我们真的不通知沿途山寨么?万一有变……”
白祉见“鬼面人”又来聒噪,但双目中流露出拳拳之意,不像作伪。
他也没脾气了,便耐心道:“你说完之后,我便派人去附近送过信了。但即便从最近的山寨派人前来,也要大几日,只怕这支队伍已经进了韶岭山隘。要是有变,那时也早变完了。”
金不戮焦急道:“要不……要不,我们告诉守军一声?要他们改道?”
白祉不答,避开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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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愣了片刻,随即想到:
三十二路匪帮是不和朝廷合作的。
如今白祉一路跟随影竺国的车队,目的里盯梢更多,守护还在其次。
要他跳下去和官军打交道,这万万不可能。
即便白祉愿意如此做。将来传到江湖上,岩祝也没什么颜面见人了。
江湖中人,朝不保夕。命不十分重要,名声却影响身后。
金不戮想了想:“白祉哥,我去跟守军说。”
白祉没有马上回应。面无表情地望了他片刻。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递到他面前:“解药。”
金不戮心中蓦地一震,眼睛有些发酸:“……谢谢你。”
白祉向来没什么波澜的双目,挂上了些许疑惑。
金不戮哽道:“谢谢白祉哥信我。”
他这一下去,便昭示着和白祉不是一路人。传完话再找到白祉,恐怕不似刚才那般容易。
临走之前,白祉主动惦记着他身上有毒,而不是等此后再给解药,是完全信了他了。
两人没见面几次,白祉却如此信他。
金不戮最近没少风餐露宿,十分委屈。心里怀着天大的秘密,即便在温€€面前也不敢吐露半句,更是被岩祝百般考验。
而今,来自白祉的这份信任,让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白祉不习惯这些肉麻麻的话。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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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从高处下来。
从守军姿态和人数来看,生辰纲的中军帐在南瓜大车不远处。
他便垂着双手,保持平和的姿态。面朝中军帐的位置,向守军靠近。
不待走了几步,就被喝止。
守军一见他鬼面黑衣的模样,都要跳起来了。
十来个人全部耸起矛尖儿对准他:“南海祁将军在此,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金不戮扬摊开两只手,表示自己绝无恶意:“在下有要事禀报祁将军。”
守军离他还有一丈远便开始炸毛:“何事?!”
金不戮不欲在旷野大喊有歹人出没,道:“请允在下向祁将军面陈。”
“不必了!你在这里说清来意!”
金不戮深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断难取信于人。拱了拱手,温言道:“在下为了影竺国使者的安……”
为了影竺国使者的安危而来。
他本意是如此说。
可影竺国使者几个字刚一出口,便听暗处一片清脆的扣弦声响。而后风声呼啸,分明有无数极锐利的东西向后脑袭来。
他向一旁纵跃,躲开其中一道。抽剑舞成一团屏障。
叮叮当当的声响中,数道弩箭被格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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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瞬间的事。
平静的夜,突然来了漫天箭雨,密集而猛烈。
与之同来的,是高高低低的唿哨声。在山野之间响起,在深夜之中尖锐嘶号。
守军一见有变,哗然呼喝。号角声响了起来。
最前排的守军,有人中了数道弩箭,哀嚎倒地。
笼中三头狮子也无法在流矢中幸免。
本就被号角和呐喊声惊得跳了起来。此时中了箭,一通长吼。地动山摇,分外恐怖。
箭雨方停,又有无数巨石滚下。劈头盖脸地一通砸击,令守军队伍被截成数段。
影竺国官兵也有不少中箭伤亡。残部迅速聚拢,围在南瓜车周围。举起盾牌,层层护卫,拼成一座堡垒。
其余本朝守军也聚拢在南瓜车周边,摆出誓死护卫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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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祁将军是个大胡子。从帐中奔出,站到高处指挥。一面指示其余人马迅速聚集,不断围在南瓜车旁。另一边指挥队伍汇合反击。
官兵起先被突来的箭雨射得慌乱,伤亡较重。但随着号角指挥,逐渐恢复了秩序。
队伍已断,重新汇合必须上山坡绕路。
但山中有埋伏。
不及官军聚拢,山中已有喊杀声此起彼伏。
无数手持兵刃的贼匪一股脑冲下,对众官兵袭去。
上山的官兵本有所防备,举着盾牌小心前行。
却不料来者比预料更众,且毫不惧生死。全然不顾官兵持盾还是持枪,兀自一窝蜂地冲。
满山顿时响起一片厮杀声。上了半山坡的士兵和贼人滚在一起,不久便因对方人多且行动周密被冲垮。
率先冲下山的贼人接近了中军帐和南瓜车。
为首的人挥着一柄鬼头刀,操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三十二路英豪岩祝大当家行事,狗官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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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躲了箭雨躲大石,躲了大石后又被官兵当做匪徒追杀。拼了命跑至南瓜车附近,看清了那冲下来的匪人模样。终于确定:魔宗果然是打算冒充岩祝三哥干坏事。
那些人个个身着靛紫衣,黯淡夜色下显得肤色黧黑。互相呼喝之时用的并不是官话,而是西南俚语。很像岩祝手下。
装得好像!金不戮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