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只要它们懂事,知道一旦长得歪了、长了,便来找朕这花匠剪一剪,修一修。朕这柄花剪,便也不介意为他们多挥上两下。”
皇帝说罢,对着最长的几根枝桠,用剪一钳,便轻轻松松剪齐了。
“趁朕的花剪还剪得动的时候,这里剪一下,那里稍微修一修€€€€曹卿来看,它便又是一盆可爱的、完整的盆景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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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再也不用住金兰会馆了,而是随萧梧岐回府住。
从鹿皑苑回来后,他们拉着萧兰卿,长谈了一夜。第二日又起了个大早,在早饭桌上,继续商量如何找寻岩祝被诬的证据。
说来说去,不论用什么方法,都绕不开岩祝进京自证清白这一步。
维摩宗亲历此事的温€€已在御前占得先机。若岩祝压根不出现,不论是否清白,单藐视天威一条,就够治一箩筐的罪。
皇帝纵容匪帮在侧,已是奇迹。指望他容忍一个藐视自己的嫌疑悍匪好端端留着,实在是妄想。
但金不戮直觉,岩祝进京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愁道:“岩祝大当家性格高傲,要他跪在御前直陈自己是被冤枉的。我只怕他宁可……宁可做下更大错事。”
萧兰卿对岩祝的脾气也十分了解,深知金不戮此言非虚。愁得早饭也吃不下。
萧梧岐则比较镇定:“另一想,此事也甚简单。圣上宽宏大量,并不是要真的治哪位江湖英豪的罪。”
芮雅公主一行并未遭受太多实际损失。皇帝便只是要在番邦面前找回威仪,不存在偿命追赃等复杂后事。
彻查出“真凶”之后,岩祝再说两句软话,来一个四海臣服的局面。这事也不是不可解。
想想温€€何以得如此青眼?
不就是因为一向不肯臣服的维摩宗派来这么个乖巧机灵的美少年,又跪又拜,还献了一盆“万国来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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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来邺京,还没见到师父呢。又找不到机会问。
今天时机正好,他赶紧问:“听闻萧大人有位幕僚仇先生,智勇双全,曾以一己之力平定三升道匪患。不知仇先生对此事有何高见?”
萧兰卿欲言又止,看看大哥。
萧梧岐坦诚道:“仇先生去天山了。”
金不戮惊讶万分:“天山?仇先生去那里做什么?”
萧梧岐道:“仇先生是去天山万品楼。”
经过春日金家堡一战、三升道被灭等事,仇先生手头可与维摩宗抗衡的直属力量几乎尽灭。
纵然重新招揽大批平安治军,终不如之前虎伯、阿鹰和渔舟方黠在侧。
放眼江湖,愿意公然同魔宗撕破脸、又成了大气候的,可能只剩下万品楼了。
维摩宗一直藏匿苏梨和窦胡,早与万品楼结怨。
万品楼已联合明月山庄搞了无数次事,又比明月山庄重利。如今平安治找他们合作,极有成功的可能。
仇先生曾对萧梧岐道:“平安治招贤无远弗届。如今中原武林被魔宗祸害,无人敢出头扛事。我们从天山多找一个朋友,便多一份力量。”
萧梧岐便对金不戮转述了这话。
金不戮明白师父用意,十分担心,却无法多言。
只能回:“仇先生劳苦功高,此番定然马到功成。”
萧梧岐和萧兰卿一脸信任,纷纷点头言是。
金不戮趁势问:“金家堡春日一战中有许多孤山余孽,想必也早被仇先生料理干净了。”
萧兰卿狠狠诅咒了虎伯吕剑吾一顿,却说不知对方下落。
又说:“听说最近还出了个什么‘鬼面小顾白’。这帮人简直是虫豸一般,杀都杀不完。他们和魔宗有仇便有仇,牵扯无辜做什么?!要不是芮雅公主一事牵扯精力,我们定然要彻查不懈!”
金不戮突然被这么一通骂,内心如被人戳了几刀,闷闷地发痛。
他默默觉得萧兰卿所言一字不差,连反驳的都没法反驳。一时间对虎伯担忧又气恼,另一时间又内心愧疚。再也没心思多问了。
萧梧岐觉得弟弟过于言多失态,眼神制止。三人便又重新将精神集中到解决岩祝一事上。
一番商讨,最终决定:由萧兰卿以朋友身份劝说岩祝,叫他来邺京说句软话。“白丁少侠”护送。
至于谁是劫持公主一案的“真凶”,自然会有大把时间来查证。
金不戮深感此事复杂,并不想让岩祝和朝廷的人混在一起。
但万事也要见到岩祝再做打算,便立刻起身,准备去收拾东西。
却听门外传话:温€€少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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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自温€€上次那么一闹,十分怕见他。担心被看破了什么。
可又不能不陪着萧梧岐去见他。
远远地,便见温€€坐在花厅。换上了霜白衣裳,神情姿态安静从容,如惊涛骇浪之上的一抹月辉。
他远远地见到萧梧岐一行,立刻迎出花厅。言辞举止妥当,礼数周到妥帖,颇有大家公子风范,毫无江湖草莽之气。
双方落座,温€€开门见山:“草民此行前来,是听说江湖中流传着一种无稽之谈€€€€说芮雅公主被劫,乃我宗自说自话。”
金不戮大惊。
萧梧岐也内心震动:难怪兰卿每次提起这孩子便咬牙切齿。
他一上来便提了这个由头,连个问话的机会都不给人留。咄咄逼人,脸上却笑盈盈的。小小年纪便好生厉害。
温€€诚恳道:“草民深信大人明察秋毫,断不会相信那无稽谣言。但当夜激战惨烈,草民尚记忆犹新,每每想起不由心惊。深知敌人一定极为难缠。我宗下不才,既然亲历了此事,定无中途而返的道理。愿倾全力协助大人,一举将岩祝擒拿。”
萧梧岐稳稳笑道:“维摩宗名满江湖,能得温少侠这样一句应承,梧岐深感荣幸。但此事尚疑点重重,需严查严证。如此便将岩祝说成罪犯,恐有不妥。”
“哦?大人认为,谁是真凶?”
“温少侠以为呢?”
温€€笑笑地望着萧梧岐:“草民一个小孩子,听到有闲话就跑过来了,心里实在没什么主意。久闻大人座下有一位仇先生,智计万端,一定别有高见。”
萧梧岐听得奇怪:今天什么日子,人人都在问仇先生。
白丁少侠问仇先生,正值商议之时,乃人之常情。
温€€是维摩宗的弟子,意在为难平安治。为何也问仇先生?
他专门赶来,就是冲这事来的?
又一忖:仇先生果然是良才,维摩宗一定是忌惮于他。
便道:“仇先生也觉得此事可疑。”
“果然。”温€€说了这样一句,便不再说了。
而后深深看住萧梧岐,露出一个远超年龄的笑。
那笑意深而冰冷,似在暗处蹲守猎物多日的小兽,又似乎盯住了老鼠的小蛇,更似藏在冰潭之底的千年潜蛟。
看得萧梧岐心中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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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只一瞬。温€€马上又换回天真无邪的笑颜,补了两句简易遥的态度。
话未说完,觉得有两道目光直愣愣盯着自己。向旁边一看,“白丁”晶亮的眼睛闪着些惊骇的光,似乎被吓到了。
温€€瞧见那目光,心头便有些发软。
他柔下声音:“白兄?明天我游街,然后宴请各位大人。萧大人同你会来么?”
说罢,呈上了四份请柬。分别给萧梧岐、仇先生、萧兰卿,竟然还真有“白丁”的。
给萧梧岐的请柬,由素面暗花的硬皮绸缎壳子包着。打开后是一方巴掌大小的金边豆绿小竹简。颇具京城文官中流行的素雅讲究之风。
递给萧兰卿的请柬,封面套子是嵌着玳瑁螺纹的薄片梨花木。暗含香气,如意远山花纹各异,颇适合公子哥儿把玩。
给金不戮的,则是一方素面薄铜小套子,暗纹雕着威武的狮子玩绣球,适合“白丁”平安治勇士的武人身份。
给仇先生的,则是送长辈文人常用的长寿万福纹样式。
请柬字迹大小适中,圆润流畅,却暗含筋骨,一看便是温€€亲笔书写。
金不戮望着请柬,暗暗想:
就是这样一方请柬,小€€也做得这么细致,连每个人的特点和喜好都想得如此周到。
不由抬头一望。正好撞上温€€望来的目光。
温€€追着问:“白兄明日来不来找我?”
金不戮哪敢和他同一张桌子吃饭。躲在白丁面具后,垂下眸子:“我明天还有事。”
温€€笑笑:“知道你忙着办案呢。只来吃个饭,不碍事的。”
又补了句:“要是耽搁了什么,告诉我便是。我帮你赶回来。”
这样一说,又是原先那个笑盈盈的小€€了。
金不戮再没别的办法了,求助似的望向萧梧岐。
萧梧岐哪知他心中虚而翻覆。只将“白丁少侠”当成了救难的神仙,托付道:
“我与仇先生都有公务在身,便由白丁和卿儿同去赴宴,拜贺温少侠吧。”
第178章 176. 忘情
温€€游街之日,平安大街下起了一场花雨。
蜿蜒漫长的队伍,锣鼓喧嚣。
长长的卤簿,仪仗繁复。奇花异草、名贵的乐器、吊炉熏香,香花铺道。
二十里长街,珍禽异兽列队。影竺国三头雄狮,身上箭伤方愈,也被请来助威。被驯狮人驱赶着沉稳地前行。
狮子之后又有三只磨盘大的乌龟,分别卧在三个巨大的箱子中,被人抬着。意喻福祉万年、康泰长久。
又有人捧着一只硕大名贵的玉瓶,瓶中插着一支罕见的金羽毛。映着太阳光,反射奇异光彩。
光这金羽毛,竟然也有自己一套小小的卤簿队伍。因为是钦赐的免死金牌,如若圣上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