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暗哑,不高亢。却很沉稳,貌似胸有所恃:“维摩宗沈护法威名远扬。若想公然告诉在场所有人,维摩宗就是藐视朝廷,闯进来便是。”
“维摩宗不藐视朝廷。我只是想见见阁下。”
沈知行的声音尚在外侧回荡,人影已经一闪,飘向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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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第一次见到平安治的仇先生。
仇先生正在门扉内侧,坐在一张梨木雕花椅上。身侧摆了张空椅。另有一张小几,上摆一套茶具。
一只天青色茶海,方才已经碎了,四分五裂跌了一地。最远的一块碎片,正好在刚刚跃入门内的沈知行脚边。
沈知行抬眼望去,面前是一张如此平淡无奇的脸。
他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看见那张脸后,眼中立刻写满失望。但仔细看过仇先生的眼睛,沈知行的表情又僵住了,似陷入久久的困惑。
哗啦啦的声响,驿站门外明显有众人向门内奔。
杨槿第一个跃墙而入,询问是否要进来相护。
仇先生放下手中茶杯,冲他、也是冲门外道:“沈大侠与我喝杯茶。”
杨槿看了看自家先生,又看了看僵在原地的沈知行。领了命,打开门拴,从正门走出去。回了身,又将门合上。
这样一来,门虽合上,却不再从内反锁。若有个三长两短,众人都可扑进来。
倏忽的院内景致外泄,各路人马都看到了端然正坐的仇先生。
和背冲着他,一动也不动的快剑沈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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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先生先说了话:“沈护法,请坐。”
他用手示意着身侧的空椅,眼神却别向另一侧,不与沈知行对视。
沈知行不坐。
非但不坐,还绕到另外一边,对着仇先生目光的方向,直直看着他。
仇先生便将目光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沈知行立刻跟着他,转到另外一侧。
仇先生转开,沈知行也转开。仇先生转回来,沈知行跟着转回来。
一直这般转了三四回,仇先生始终不肯出声。沈知行固执如一个孩子。
沈知行用有些颤抖的音调问:“是不是你?”
仇先生一笑:“我便是我。什么叫是不是我。”
他的声音,是那样低沉。身背,也颇为伛偻。
这一切都令沈知行倍感困惑。
他定了定神:“不管怎么样,你是孤山的人。对不对?”
仇先生豁地抬起眼睛,眸光倏地一亮:“贵宗与孤山派仇深似海。由此名头,不知连累多少无辜性命。今年春季一战,更是迁怒金家堡,掘其祖坟,令其年少的主人几近全身瘫痪。就连我平安治,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而今,沈护法又要借着‘孤山’这个名头,来拿我么?”
沈知行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吕剑吾吕大哥很好,你不要担心。”
仇先生的身姿动也不动,冷冷道:“你是想说,平安治的叛徒张绍成?”
虎伯吕剑吾匿身平安治中,扮做平安治勇士,用的化名便是张绍成。
仇先生这样一说,是表示完全不知孤山的事了。
沈知行不介意这个小节:“我只是想告诉你莫要担心。我发誓,我在一天,吕大哥、乃至你们的下一代弟子€€€€孤山鬼面小顾白,便会没事一天。”
仇先生别开了脸,掩饰住自己眸光强烈的晃动。却不想沈知行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仇先生惊诧万分。眼神中没有怒气,却全是慌张。慌乱地甩着袖子,哑着嗓音道:“你干什么!”
沈知行的手也在轻微颤抖:“我知道你是孤山派的弟子,我不会为难你的。告诉我吧,他在哪?”
“什么‘他’!你在说什么!沈大侠请自重!”
“他……他就是你们的前一代掌剑大弟子……顾,白。”
沈知行极少亲口提起这个名字。
他舍不得。
“顾白”两字在口中滚动一圈,便如一缕忧愁的青烟吐露,霎时满天盈盈。
沈知行不管不顾地抓着仇先生:“当年是我亲手办下了错事。若他想杀我,便杀;想让我赔罪,便赔。我只想见见他,亲耳听他说上一句话。这样都不行么?”
仇先生深深地望住沈知行:“孤山派也没有手软,那些狠事十有八九同‘他’相关。你不恨他么。”
沈知行有些无措:“……真是他做的?”
“若是呢。”
“……那……我便死好了。他本不是那样的人。若真的做了什么,也是因为我。我死了,能让他消气,还能抵他的罪过。”
“死?你一个人死,换孤山派百千性命。换金家堡少堡主祖坟被毁之恨?可真划算。”
沈知行仿佛被千斤的大锤在胸前撞,身体晃了晃,站都站不稳了。
他望着仇先生:“那要怎么样?他才肯见我。”
仇先生的目光也晃成一团狂潮。内里是无尽的恨意、后悔,竟然还有深深眷恋和柔情。眼圈都有些红了。
可他已别了开去,不叫沈知行看见。
再转回眸,便又是那般清透而锋利。如钢刀直插沈知行的心里:“你们简宗主睚眦必报。爨少庄主不过个晚辈,当年造访小五台山也被要求抵‘一条手臂’。如今贵宗犯过的错,却想轻松了结?”
沈知行打了个颤:“你也要我一条手臂?”
仇先生一怔,显然有些着急:“我没有说!”
沈知行还没明白呢,反而带着些期盼:“若我斩断一条手臂,他便肯见我了?”
他不关心自己的手臂,也不关心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说真话。却问出如此天真的问题。
仇先生惊恐地看住他:“我没有要你斩断手臂!你莫要胡来!……我也不是孤山的人,不知道沈大侠那‘他’呀‘他’的是谁!”
说完,似再也承受不住这场对话。硬是从沈知心掌中挣开,起身走向内院去。
沈知行则愣在当场,默默地望着那个伛偻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192章 189. 捋虎须
沈知行离开平安治驿站之时,天已擦黑。
他也不显露轻功身法,也不隐身遁走。而是打开驿站的门,两眼发直地走了出去。
众人不解,甚至以为他有意作态。纷纷惧怕地让开一条路。
他便在这条路中,缓缓离开。
杨槿等人立刻冲进院内,去看仇先生是否平安。
维摩宗这边,则是赵廷宴先探出一步,道:“我去看看右护法师叔。”
薄一雅略微沉吟,冲章文棠道:“文棠兄,这里有劳你了。我去看看右护法。”
说罢,头也不回地追去。
赵廷宴对此安排不甚满意。见师父没有多言,便也不再表态。
夜里两人商议时,却道:“徒儿虽远在洛阳,却也知找到右护法师叔乃大功一件。此行身份最高的是师父,薄长老却轻松地将这份功抢了去。”
章文棠不做评判,只说了句:“他不是最后也没追到么。”
沈知行虽然与薄一雅私交不错,却仍然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他想逃开,江湖上便没谁能追的住。故而,薄一雅也空手而归。
赵廷宴想到此处,眸光一黯:“薄长老历来喜欢小€€师弟,徒儿也是知道的。他不想徒儿抢了这份功盖过温€€。宁可追不到沈护法,也不叫我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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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洛阳惊鸿一现,江湖哗然。
他什么都没做,却说了句有事找他。这样一来,维摩宗与洛阳毒案即便没关系,也变成有关系了。
顿时,平安治矛头直指维摩宗。
京中机构一针对维摩宗,地方官员如臂使指,便瞅着维摩宗不动窝。罗沁与郑长信几次三番与章文棠和薄一雅谈话,想要他们给一个交代。
章、薄两人足够长袖善舞、也足够强硬,一拖再拖,誓要将此事无限拖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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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平安治的牵头人仇先生,却再未出现。
平安治对外严守消息,私下却在内部流传着€€€€见过沈知行后,仇先生突然故疾复发,静脉逆行,卧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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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胡和苏梨,在万四爷的院子里憋得太久。听说自己足不出户,已成江湖公敌。少年人心性,非但没有觉得事情重大,还十分兴奋。
尤其是苏梨,抠着腰间银丝香囊。明明很欢喜,却又带些羞涩:“许久没见温€€哥哥了。听万字行的人说,他在邺京好生威风,是个大英雄。唉,若我们能借此机会去一趟京城,岂不是能见到他?”
窦胡的白眼快要翻到天山上:“我们现在被困,怎么没见那小兔崽子来看看?”
苏梨不满地瞪他一眼:“不准这么叫温€€哥哥!你以为他不想来么?沈护法和简宗主不准,他才来不了的!”
窦胡也没其他话可说。大冬天的,定要喝副冷苍散给自己败败火。
这冷苍散,还是木范婕来玩时留给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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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众人虽然叫得欢,却不敢公然挑衅维摩宗。故而只是观望,未闹起太大的风浪。
但事情已口口相传,如水中涟漪,层层扩散。远在金家堡与明月山庄的金不戮、爨莫扬俱听说了。
金不戮一听师父现身洛阳,孤身面对维摩宗几大高手,坐立难安,想要去助师父一臂之力。
爨夫人大病已好转,爨莫扬便也想着去趟洛阳,寻找救出岩祝的法子。
时间匆匆过去,已到年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