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金不戮哪里问得出来。
那问题太明显,更惨痛。他指着被罩住的嘎巴拉灯盏,指尖儿狂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爨莫扬神色一黯,脸上浮起复杂的神情:“我安排不周,让兄弟受惊了。”
金不戮全明白了:莫扬哥如此表现……
那灯便真的是个嘎巴拉。
那是阿鹰啊!
当年阿鹰牺牲,莫扬哥曾将他的尸体送回了云南,自己则在金家堡照顾我。
原来阿鹰被他们运来是做了嘎巴拉!
我前两次来祭拜爨少€€姐姐,莫扬哥不想我看到,便用灯罩将阿鹰罩了起来。这次我突然来临,他未及罩住,便被我看见了!
之前的每一次,每一天,我来祭拜……
背后都是阿鹰的头盖骨啊!
一瞬间,那明媚的、朝气的、回护的,甚至带着戾气的阿鹰的笑,全部浮上脑海。金不戮哀嚎着扑倒在地,发出压抑的哭声。
爨莫扬的声音沉痛而同情:“玉尘,阿鹰是你的同门,我本不该让你看到这个。但他乃我杀姊凶手,我家这么做也是为了亡人安息。我身为明月山庄的庄主,实在难说其他。
“既然此事已过了许久,你又如此哀痛,我便让这嘎巴拉入土为安。这样可好?”
金不戮还能回应什么?
爨莫扬说一句,他便往后缩一下,一直躲得远远的,兀自哭问:“是爨老庄主?”
是不是爨伯伯将阿鹰做成了嘎巴拉?!
爨莫扬沉痛敛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现在明月山庄的庄主是我,便由莫扬来承担所有。玉尘你有什么不快,可直接对我讲。”
那便是了。
这一切都是爨伯伯做的。
阿鹰尸体运回云南之时,莫扬哥还在照顾我,不知道阿鹰会被如何处置。
他还叫我向前看呢!
可阿鹰,阿鹰……
金不戮想起了阿鹰牺牲时的惨状,哭着又问:“阿鹰的尸身呢?”
爨莫扬不打算欺瞒朋友,遗憾道:“扔到后山了。”
扔了。
扔了七八年了?!
那还剩什么?!
金不戮唯余尖叫。
他感到自己在荒原哭嚎,似遭天打雷劈,似有万刀凌迟。
他想以头撞地,想杀人。可想来想去,罪魁祸首不就是他自己?
他捂脸大哭,扑到嘎巴拉灯盏前凄厉喊道:“阿鹰!……是我害了你!该死在这里的是我啊!”
万物染红,无尽的天边涌血。
金不戮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却听背后爨莫扬的声音化作钢刀,不带一丝温度地袭来:“玉尘,为何你说自己害了阿鹰。”
金不戮倏然转身,惊恐地看住身后。
爨莫扬站在暗处,早已敛了柔和的眉眼,眸光如冬月的太阳,刺眼而犀利,还带着哀伤:“我阿姊的死,你还知道什么?”
这问题直触碰到一个不可窥探的密辛。那是个禁忌,是道伤疤,是永远不堪回首的记忆。
金不戮眼前出现了一团白光。他不怕一死,却无法面白光里的一切。
白光里是阿鹰临死前苍白的笑和明亮的眼。好像在说:“我不后悔!”
白光里又是虎伯弥留之际的担心和紧张:“爨少庄主那里,少爷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准一时心软……”
白光中还有金不戮自己。他看见自己大哭,听见自己一遍遍的誓言:“我绝对不告诉莫扬哥。我欠他一辈子,一辈子报答他!”
金不戮踉踉跄跄向后退,撞到了嘎巴拉灯盏上。灯盏的长链狂乱抖动,灯罩歪斜,火苗跟着乱晃,搅碎无数凌乱的光影。
一时之间,整个廊厅如遭九月飓风劫掠。
光影凌乱之中,爨莫扬的语调更冷了万分:“玉尘为何失态至此。莫非€€€€我阿姊被害,你也有关?!”
金不戮再也承受不住,捂着头大叫一声便向院外逃蹿。
但他对地形不熟,没几步便被拦住。爨莫扬眸中已染血色:“你为何要跑?!”
因为有个天大的秘密不能对你说!
金不戮不敢发声,呜呜大哭,像一头受惊的小兽般没头没脑地奔跃出廊厅之外。
爨莫扬见“玉尘”失态至此,干脆抽出七宝镰月刀,用刀背向他砸去。
金不戮听闻刀声连挡也不知道挡,只向前扑,骨碌碌从高地滚了下去。
这陵园依寥廓山而建,地势不平。这一摔直让金不戮滚到一个大坑底部,爨莫扬跟着跃下,长手一伸要去拿他。他拔剑便格,乒乒乓乓对了几招。
对打中,金不戮的头脑渐渐冷静,明白必须先行离开再慢慢寻找转机。可旁边就是明月山庄,四周都是莫扬哥的侍卫和武士。黑暗中群山影影幢幢,房屋参差叠嶂,出路又在哪里呢?!
第356章 345. 真相大白
明月山庄来了客人,却陡然成了杀害小姐的新嫌犯,这让整个山庄都沸腾了。
爨庄主在追逐,岩颂、岩差、白祈率人围堵,家丁侍卫们毫不放弃……一拨又一拨花衣武士围追堵截,要将残害小姐的新疑凶拿下。
金不戮如陷入狼群的小羊,闷头瞎闯找不到出路,反而从陵园撞到陌生而庞大的山庄之内,哪里还能逃得出去?这边挡了爨莫扬裹挟风雷之势的一刀,那边白祈的扫堂腿早已自下袭来。方才跃起,后边岩氏兄弟的毒蛇已经飞出。
刀剑正猛之时,一条黑影突然蹿出。格了爨莫扬的刀,挡住了白祈的偷袭,又将岩氏兄弟逼退,单手拎起金不戮往东侧逃去。
那边奇山怪石更多,黑影拎着金不戮却能脚下生花,行动极快。几个闪身就躲进一座石洞内。拐了几拐,找了处安全的深弯藏下。
爨莫扬和岩颂等不久便率人赶到洞口。那石洞狭窄,易守难攻,不能多人同时进入。有单人欲进时黑影便一通石子扔出,将其击杀于洞外。一时间内外相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爨莫扬清朗中带着怒意的声音从洞外响起:“玉尘!有苦衷不防出来直说!我阿姊遇害之事若有隐情,你我兄弟一场又何必瞒我!”
金不戮缩靠在洞壁,一声也不敢吭。泪眼朦胧地向洞口张望几下,又回头看看救了自己的恩人。
这位恩公黑衣蒙面,身材颀长,目光盈盈。进了洞才将兵刃拔出来。
是一柄剑。
那剑鞘金不戮已十分熟悉,再一看剑身,更是做梦都认得€€€€粉光荧荧,自带冷电,不惧岁月和幽暗,乃是柄上古名器。
正是昼月斩。
小€€……的剑?
恩公是……小€€?!
金不戮被一件件事冲撞得几乎崩溃。又见温€€突然出现,更骇得贴在石壁上,既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想当场死了算了。
温€€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扯掉脸上黑布,露出玉面。谨慎地提防着洞外,低声道:“我们倚此地势,爨莫扬不敢冒然攻入。先守一阵是一阵。”
金不戮藏在面具后,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你,你怎么,怎么…………”
温€€温柔地回眸一笑:“白兄是我结拜兄弟,小弟当然要来帮你了。”
金不戮一怔,又赶紧摇头:“不……你,你……”
你不是去和小七谋划赵廷宴之事了么,为何会在此出现?!
温€€半句也不多言,只瞬也不瞬地盯着马头明王面具后那双惊慌、混乱又迷茫的星眸。
他自己那澄澈的黑眸也是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最后化作了刀,似要扑上去给对方一下子。
可只狠了一下却又忍不住,温€€苦笑了声,完全泄功:“够了,阿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瞒我呢?!”
轰然雷鸣,冰冷的炫光。
金不戮猛然被小€€叫破身份,软软倒在洞内的大石上,连如何掩饰都想不起来了。
在他愣神的功夫,温€€早上了前,将马头明王面具给他摘掉,白丁头套也从扣子处拽出来扯掉,直教金不戮的真容显露,一捧乌发倏然流泻。
一双星眸掩在凌乱的发后,红得兔子一般,金不戮的眼神完全直了,全程不敢看温€€。一句话都不知道说,被扒掉防护也不知道躲,宛如无辜的鱼儿被按在板上生生刮鳞。
温€€把伪装之物一样样狠摔到地上,恨道:“你骗得我好苦,阿辽!”
缓了片刻,探究而冷地盯住金不戮:“爨少€€真是你杀的?”
金不戮终于有反应了。惊恐地睁大眼睛,明显想拒绝这个推断。但张了张口,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如炸裂的灯花只爆了一下便又黯然。
温€€全都明白了:“就你这样,哪能下得去手杀熟人?”他仍在生气,推断却笃定而冷静:“爨少€€就是阿鹰杀的,却有个旁观者一直在侧。那旁观者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没能阻止,愧疚多年。来一次明月山庄便要拜爨少€€一次,还一直觉得亏欠爨莫扬€€€€
“那笨蛋旁观者便是你!对不对?阿辽!爨少€€被杀当日你就在旁,你亲眼看见了!”
金不戮毫不反驳,只直愣愣地缩在洞角低声哭泣。
温€€心里真不是滋味:“当年我就奇怪呢,怎么梅尘断剑见鬼了一样四处出现€€€€原来早就被你偷偷捞走了!
“你夜视能力极好,轻功也上佳,当年是个小孩子,不引人注意。我师父西湖遇袭当晚,你便趁无人防备将断剑从湖底捞走了。第二天还假惺惺来帮我找剑,害得我白忙一场!”
见金不戮毫不反驳,温€€更加确信,继续推道:“头一晚你捞了断剑,将其藏在某处,然后回爨莫扬的鲜花孔雀舫睡觉,还和他睡的是一间房。
“第二天你假意陪我捞剑,实际却是在等爨莫扬出现。你早知他会来接你,自然也会看见我,以他之豪爽好客必会邀我上船。估计是吕剑吾的主意,只要我一上船,你们便打算拿梅尘断剑诬明月山庄,说爨莫扬同刺杀我师父的人有关,挑唆我们两派混战。
“因你和爨莫扬关系最好、身份也最隐蔽,诬陷他的差事便指派给你了。你亲口说过,我睡在鲜花孔雀舫那晚你去了几趟净室,只怕梅尘断剑就藏在那净室里。当晚爨少€€邀我去她房间旁的小厅喝酒,那小厅在三楼,藏剑的净室在二楼。你借去净室的机会,从二楼拿了剑自窗户翻去三楼小厅,想把剑藏在某处。只要我去赴约,正好能看见断剑,这桩诬陷便算成功。
“只可惜你心软,根本不想诬陷爨莫扬,取剑、藏剑的时候心思不稳,路又不熟,因此走错房间,误打误撞进了旁边爨少€€的房内€€€€她发现了你,自不会拿你如何。只是,孤山派多年的埋伏便要露馅儿了。
“行此事时,吕剑吾安排阿鹰隐匿在西湖中与你照应。阿鹰发现你露馅儿,及时从水里出来相护,跃窗进了爨少€€的房内。那厮远比你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便将爨小姐杀了,还诬陷给了我。
“事后你吓傻了,什么都不知道做,只能退回房装作睡觉。阿鹰则擦干水迹,重新退回西湖。
“这便是当日鲜花孔雀舫上没有可疑之人的原因。阿鹰水性和轻功都不错,从西湖水里翻窗来去,船上全然没他踪迹,侍卫俄里自然不曾发现。
“至于你,阿辽,爨莫扬只当你是个可怜的小瘸子,你又整晚睡在他身边,是以他从对你未有丝毫怀疑。
“阿鹰死前曾说,他去藏剑被爨少€€看见了,因而起意杀人。其实去藏剑的根本就是你!”
这漆黑的夜晚,曲折的山洞,失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