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第378章

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就是那个男人,爨莫扬痛得声音都快变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没一块好肉了?!”

金不戮怎能不动容?但他只沉默地垂下头,再抬起时眸光里除了平静,只有歉疚:“这点皮外伤和少€€姐姐逝去之伤相比又算什么?我总是要赎罪的。”

“那你知不知道,见你这样我也会疼?!”爨莫扬的目光哀伤至极又犀利至极,似下一刻便要将金不戮生吞活剥,又似要马上过来将他紧紧地抱住。

金不戮的泪光在眼中打转:“我有什么资格。”

爨莫扬简直不能再说一个字了。

他就那般站在原地,仿佛站在千里冰原,站在了没有天日的荒野。任周遭如何开阔宏大,却只有他自己。

缓了好久的气,爨莫扬一字一顿道:“阿辽,你知道我疼你。你利用我对你的疼€€€€

“你逼我。”

金不戮咬着嘴唇忍住哭意:“我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坏人。我欠莫扬哥的,我不值得你疼。”

爨莫扬握过荆条,手也伤了,却没包扎。现在,他就用这样一双伤痕未包的手,死死攥住金不戮的肩膀:“信不信我对你做些别的?!”

那双手分明在发抖,触及身体却十分炽热。金不戮在这样一双掌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可目光一碰到那对深邃疼痛的目光,便全懂了:“你不会的,莫扬哥。你是个英雄。”

爨莫扬大笑,却比哭还苦涩:“你想拿‘英雄’两字束缚我,就像利用我疼你来逼我€€€€阿辽,你觉得我再会中你的计?”

金不戮泪珠滚下,口中每一个字都是诚恳的:“莫扬哥是什么人,怎会被名声束缚?以你盖世的武功和身份,若真的想做什么,又哪里会在意那些俗人俗礼?可你不会那样对我的,因为你不屑那么做。”

窗外响起剧烈的噼啪声响,雨更大了。

爨、金二人周遭却寂静得只有呼吸。

两个人的呼吸交织,疼痛而沉重,像一场不可能结束的战争,又像一场永远也不可能成真的梦。

是的,爨莫扬从不为俗礼所拘泥。

一颗雄心顶天立地,天下有谁能勉强?若他不愿,纵然遭父亲体罚也要悔婚。若他愿意,纵然孤身也要勇闯龙潭虎穴去报仇。

可这一回,他却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这场战争,他输了。输就输在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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爨莫扬就这般看着眼前的人在自己咫尺之遥,却像隔了幕天席地的雨幕般遥远。

他什么都没有说,扭头走出房间,走进雨雾里。

雨已颇大,爨莫扬身上连个遮挡都没有,任大雨浇透他的身和心。

忽而,身后一阵急促而没有规律的笃笃声响,金不戮拄着拐杖追了出来。撑着房内的一把备用伞,因为着急向前快走,并没怎么仔细避雨,身上已没多少干燥地方了。

爨莫扬往回快走去迎阿辽,金不戮忙将伞罩在他的头顶。见他全身湿透,眼圈又是一红。

但最终,也只是这样撑着伞,金不戮再没往前多走一步。

他只是来给爨莫扬送伞的。

雨滴从爨、金二人的脸上、眼中,汇聚到下颏,一滴一滴往下淌。

爨莫扬用伤手握住了伞柄,正好也握住了金不戮的手,所触之处的白布湿而冷。

他将伞微微向金不戮倾斜,金不戮却松开伞轻轻退后半步,完全不在意大雨将自己的后背和后脑打得透湿。爨莫扬将伞继续倾斜,仍想将金不戮罩住,金不戮却又克制有礼地后退了小半步,始终和他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忽然之间,爨莫扬意识到他和阿辽永远只能是这样了。

阿辽从小帮他、敬他、亲近他。却不知什么原因,和他始终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再不让他往前走。

他们二人之间永远有个隐秘的障碍。就算是个兄弟间的拥抱,阿辽也不曾完全投入到他的怀里。

想到这里,爨莫扬涩声道:“你的伤口着了雨水,只怕又要医治。”

金不戮诚恳又满怀歉意地笑笑:“我历来结实,莫扬哥知道的。倒是莫扬哥身上湿了,要赶快换衣服才是。你的手上还有伤。”

是的,阿辽就是这般倔强和坚强,即便自己受伤,心里想的还是别人。

当年他被吕剑吾打成那样,仍能如一株坚强的小树般顽强地好转。现在这点荆棘之伤,可能也难不倒他吧……

什么都难不倒阿辽。最终被难倒的,只有爨莫扬自己。

爨莫扬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纵然他已握有天下第一大庄,是人人口中的大英雄,却依然拢不住一株小树,得不到一颗真心。

他同阿辽的这番谈话,若干年后只怕唯有掉落的雨滴记得。可它们已跌落尘土,再无可见。

爨莫扬垂下眼眸:“阿辽,你既对我无情,又何必全心待我。”

金不戮深深地望着他,似望着崇高的山峰和发光的神€€。眸光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敬仰,以及说不清的愧疚:

“莫扬哥待我之恩,我自没齿难忘。我对莫扬哥之亏欠,更噬骨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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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外知识(?:

请大家来听写莫扬哥这阵子听的背景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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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追看两盏两个月满还记得纪念日的鱼鱼,也谢谢所有喜欢两小只、保护两小只的妈咪和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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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351. 看不见的茶客

温€€听小七说了金不戮是怎样将他换回之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没有多问,也没去找爨莫扬打架要人,而是回到他和金不戮居住的卧房待了一天一夜。

明月山庄安排的下人们已经走光。院内寂寂,没有一个人。那卧房里没有点灯,整座院落没有一点声响,沉默得可怕。

小七趴在门板外听了听,什么也没听到,就这么隔着门陪温€€坐了一夜。

雨停月出。长长的月纱曳过空空的院落,映照阶前积水的小坑,成一个个明灭不定的陷阱。

第二日天没亮温€€便打开了房门。脸上戴着金不戮送他的宝石眼镜,英俊倜傥依旧,眸光却隐在镜片之后,无可窥探。

他身后背着金不戮的柳条箱子,手上拎着金不戮的行李包裹。对小七道:“我们回小五台山。”

小七“啊?”了一声:“现在?”

温€€点头。

小七骨碌碌转着眼睛:“€€师兄现在自然是众望所归了,但咱不是还在铺垫么,手头就那么些个人,回不去着呢。”

温€€静静地看着小七。

小七继续劝道:“不戮是委屈了。但冷静地想想,他这一招也是绝€€€€以爨莫扬的为人自不会亏待他。由他出面救师兄,乃是险中求胜。

“现在薄长老的事查了一半,其他大事更在进一步铺垫,我们手头没有其他牌可保证马上回小五台山。要不,稍微忍忍再接不戮?”

温€€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小七还想再劝,但一对上那师兄那副镜片便觉得头皮噌地一下,麻了一道。

他知道自家师兄因护着鬼面小顾白而同爨莫扬闹掰,却不知其中更多原委,是以不了解金不戮究竟是何处境。即便如此,小七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后生,自然能对师兄之心情感同身受。

爱人在情敌手里做人质,天下哪个男人能忍?更别说金不戮情义两全,舍身救人。而温€€这样的性格,有仇必报。小七明白,自家师兄再也不会搞那水到渠成、慢慢铺就了。

€€师兄为了救出不戮,要回小五台山拿回至高无上之权,和明月山庄做殊死搏斗。

这将不再是一件允许慢慢筹谋和算计的事,也不光是维摩宗和明月山庄的争霸之战。这分明是雄兽之斗、夺爱之恨,是不干死对方誓不罢休的决斗。

维摩宗同明月山庄之间,日后再无宁日。

小七想明白了这一切,毅然道:“师兄莫急,咱们这就回小五台山调人!兄弟们放手一搏救不戮出来!”

温€€摘掉眼镜,露出他那双澄澈的眸子。眸光中流露出兄弟间的感激,手上却将小七一拦:“莫慌,现在远算不上放手一搏。我们手里还有王牌。”

小七好奇地眨眨眼。

温€€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承铭师兄在邺京等得都要长毛了。”

骆承铭还在京城。

当年他帮温€€使苦肉计引赵廷宴出错,自己功成舍身被诈斩于小五台山,后一直隐匿邺京静待时机。温€€本计划安排他慢慢回宗的。

后维摩宗乾坤大变,赵廷宴翻身上位,骆承铭只能继续潜伏。比温€€更低调、更隐忍。现在知道他还活着的,天下只温€€和小七两人。

这件事的确算王牌。起死回生之人只适合在最紧要的关头露面,因此不到最后时刻,温€€从未提及让骆承铭出手。

现在,小七听闻连承铭师兄都要出山,吃惊之余更明白温€€之决绝。肃然道:“马上安排。”

&&&

这里是邺京。

苑平在此。

苑平是个安静又太实在的人。身为宗主的亲传弟子,竟只在丙子堂混了个小队长,一连四年毫无升迁。

他却不急,落得自在。温€€被贬去邕州时曾托他帮忙照看邺京的宅院,他年年都去住个三五天。请人将院子打扫修缮,也算趁机给自己放个假。

那院子不小,坐落在京内一处偏僻的位置。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十步一景,待在哪里都心旷神怡。据说是当年温€€刚成代右护法之时有人巴结送他的。

院子虽好,苑平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感觉总有两道目光在暗中看着自己。

他曾试着查探,追着往目光之处而去。可追出几丈远,唯庭院寂寂,什么都没有。

若其他人碰见这种事,一定会将此院归为“不干净”一类。苑平却不害怕,反而觉得很温暖。因为他有一种直觉,那两道目光属于一个温柔之人,好似冬日暖阳,又似温柔的藤蔓。对他全无加害之心,甚至想护着他又想靠着他。

天长日久,苑平不免笑自己:太寂寞了,连替兄弟打扫个院子都能打扫出绮想了,这是怎么个回事?

可他又觉得奇怪,若真的是旎思,为何在别处没有?这样的感觉怎么只在邺京才出现?

他一向不喜欢追究什么,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每年照例来邺京帮温€€照看院子,任那目光默默追着自己,如此便是四年。

这天苑平又到了邺京。他知道赵廷宴在京城“思过”,可不想和这位大师兄细聊,去师兄面前点了个卯就回到温€€的别院,不出门了。

这院子被他照料得好,只一个白天便打扫修缮干净。夜里送走短工们,苑平买了些食材,独自到厨房做了个饭吃,然后回到客房。

时值冬日,邺京的夜晚比小五台山温暖太多。他开了窗、放好蒲团,窝在窗边看冬景、煮茶喝。

那两道目光又远远地来了,发自假山之后,温柔地望着他。

苑平习以为常,朝窗外举起茶杯€€€€他不会虚头巴脑的,举起茶杯就算是邀请。若那里真的有个人,他便要请人家喝茶。

去年起他就开始这么做,可惜一直得不到回应。今次苑平照样举杯,而后自嘲地一笑,自己将茶喝了。喝到一半,却差点喷出来。

因为,今天,那目光的主人缓缓地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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