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纪佳木头一次被师弟点破心思。她毫不忸怩,坦坦荡荡地挺起胸:“不错,我喜欢他!从小时候在姑苏见到爨莫扬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他!”
语调一转,哀婉至极:“小€€,你也有爱人,当知我每天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受如此折磨,心里何其难受。我宁愿他痛痛快快地死。”
温€€垂了眼,黑色的眸子藏下所有情绪。再抬起已带了些相惜之意,掏出帕子为师姐擦泪。
纪佳木拍开他的手:“你要怎么对不戮解释?一辈子瞒着他吗?”
温€€全身南推之时,正是金不戮中毒未醒的时刻。有了前车之鉴,温€€再不叫阿辽离开自己身边,全程带着爱人一路征战。金不戮全程昏迷着,接受木、苏二位姑娘的医治,对所发生的一切完全不知道。等醒来时万事已成定局。
刀枪不入的温护法被师姐的问题扎到心里,露出了些无措和迷茫:“我不知道。”
纪佳木原以为师弟已经狠绝阴辣,心怀叵测瞒着爱人。没想他竟小孩子一般。她不由仔细端详,看师弟是否使诈。温€€则诚恳地抬起脸,对师姐完全地敞开心扉:“姐姐,你最懂‘情’了。你说这种事,我该怎么办呢?
“我发过誓的,一辈子都不叫阿辽再受伤、再伤心了。可现在我们遇见了这样的事,我又是如此的身份,事情不可能再有回转。”
眸光一转,又生出些自信和天真:“好在我将两位师父的基业抢回来了!现在我不光光耀门楣,还有了滔天的本事,可以好好地护住阿辽,造一个滔天的梦!
“姐姐你看,我将南海都搬过来了,还能给金家堡带来大笔的生意。阿辽生活在这里,过着世上最幸福的生活。他一直一直在这里,便不会知道那些糟心事,就会一直很快乐。和他一起在这里,我也很快乐。
“姐姐你也可以永远和爨莫扬在一起。他现在很乖,任你拥抱和爱抚都不会逃走,你们一定也很快乐。
“这些不愉快的事,永远不要告诉阿辽。你也不要为爨莫扬求死,我们就这样一直快乐下去,不好么?”
纪佳木拉过师弟的手紧紧攥住:“小€€,我不会为这种事快乐的。”
温€€眼中流露出迷茫神色:“姐姐现在是第一大宗派的长老,又是我的好朋友,有呼风唤雨之能,还能日日亲近心上人,怎会不快乐呢?你是爨莫扬唯一的倚靠,我知道他待你也很尊重。你们如此和乐相处,他的心里迟早有姐姐一席之地。等将来他彻底爱上你,我们就将他的链子拆一条,好方便他与你亲近,好不好?”
纪佳木使劲摇头:“不,小€€!我不要这样的莫扬!是雄鹰就该飞在天上,若碍于形势不能叫他飞,我宁可他就义也不要他折断翅膀。
“不戮也不会想要这样的爱与护。他是七尺男儿,是堂堂的金家堡主人,是可以和你并肩的英雄。不是个婴孩宠物,也不需要你这般护着!你要告诉他真相!”
温€€立刻否定道:“不行!若阿辽知道了这一切……会生我的气的……
“姐姐你不知道,阿辽其实脾气大得很。他若生气,只怕再也不会理我了。上回他和我分开,后来又中毒,我以为要失去他,每日每夜真想抛开一切死了算了。若再因为这些事惹得他生气离开,我……”
想了想,温€€又孩子般倔强道:“不会的,阿辽定然不会离开我!谁说他不需要我的保护?我的保护可太重要了!小时候我本事不大,兄弟们都挨过欺负,长大后我长了能耐,赵廷宴那厮才能落网。原先也是因为我没有滔天的本事,叫两位师父受了好大的苦,一雅师伯不在了,连维摩宗也差点丢了……
“现在不同了,我有了本事。”说到此处,澄澈的黑眸中透露出狂热和骄傲,“有滔天的本事便能护住滔天的人物。整个江湖都在我手里,我自可以护得住阿辽,也能护得住你们。”
纪佳木泪流满面:“小€€,你所说的保护不戮,便是瞒着他伤他敬重之人?”
温€€摇头:“我不曾。爨莫扬好端端地活着呢!若没有我力挽狂澜,他早就叫人杀了!”
纪佳木用一种怜悯又担忧的目光望着师弟:“你是不是还想等莫扬彻底臣服之后叫他去见不戮,和你一起撒谎?我告诉你,永远不会的。小€€,趁不戮还不知道这一切,我们便说莫扬同三十二路匪帮闹内讧,被人暗害了,给他一个厚葬吧。让不戮下山,纵然你们日后不在一起,他总会感激你的。”
温€€摇着头垂下眼眸:“可是我有一个理由,姐姐,我必须让爨莫扬好好地活着。”
第389章 378. 一场送别
破五这天,维摩宗举办了从早到晚的盛大筵席。
席间章文棠再次谈及要禅让宗主之位给温€€,温€€再次推却。宗主遂决定升温护法为“少宗主”。同平安治卿手下有“平安治少卿”一样,维摩宗宗主不在时,少宗主位同宗主。
此职位乃是章文棠临时决定,以前宗内从未有人获此殊荣。温€€再次推辞,诸位长老劝说受下。他不得惶恐不接受,正式成为维摩宗第一位“少宗主”。
癸字堂长老纪佳木当堂恭贺,请温少宗主赦免全宗受罚之人以示怀柔。少宗主同章宗主耳语几句,赵廷宴得以再次同女儿团聚。
纪佳木眼波转动深沉的光,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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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的氛围,以“午睡”为由独自回右护法行止院了,并未看到“温少宗主”被捧上神坛的盛况。
临到晚饭,温€€遣小杨请他去八面万风堂参加晚宴。金不戮懒得去,在右护法行止院里吃了个小灶,同雪球和小朝明玩儿。
天擦黑时,苏梨来了。金不戮好久没见过她了,不知她来此作何,叫小朝明为客人上茶。
小朝明在右护法行止院内半点活也不用做,只需简单照顾金不戮和雪球,剩下的时间便给小翠写情书、在温€€指导下习文练武、在少爷教导下学习打理金家堡的生意,得意至极。因此对所有人都笑呵呵的。
可他知道苏梨曾毒昏了金不戮四个月之久,对这位姑娘着实没有好脸色。现在听要给她上茶,更是气哼哼的。端上茶盏也不说句“慢用”,径直就走,搞得金不戮按着眉心尴尬了一下。
苏梨冷冷地看着小朝明退下,突然笑道:“金不戮,你好生可怜。”
在金不戮心中,他和苏梨人么,情敌是算不上的。但这位姑娘对小€€的心思他自十分清楚,更别说她还毒昏过自己。今见苏梨发难,他觉得大可不必陪客了,也冷下语调:“小€€还要一段时间才回来,妹妹先坐。我还有些事,失陪了。”
苏梨笑出了声:“你一个生活在骗局中的人,还有什么事可忙?”
金不戮再大方也得还句嘴了:“妹妹什么意思。”
苏梨同情地看住他:“你身边那个叫小朝明的,看着老实。可是他知道很多的事,你却不知道。”
金不戮笑了笑:“小朝明是个大孩子了,有自己的秘密,无需所有事都对我讲。”
苏梨看向金不戮的眸光复杂难懂,声音里有了哭腔:“那温€€呢?若是他骗了你,你在意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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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已到后半程,右护法和宗主、诸位长老正在吃夜宵,突然得陆衍报:圣女苏姑娘冲破封锁,直冲右护法行止院而去了!
为了保护阿辽不受外界“侵扰”,温€€遣人将小南海周遭围得严严实实。可金不戮也是武艺高强之人,动不动便能发现那些个暗影武士,温€€只能解释说身为右护法总得有些侍卫,最后和金不戮左说右说,将侍卫安排在小南海下方的达川大道一带这才算完。
是以,除非得温€€允许,一般人根本接近不了小南海,也不可能轻易见到金不戮。
但现在是新年期间,为了应酬方便,温、金二人暂时住在右护法行止院。至于苏梨一边,温€€自上次被她道破情事便有意提防,以“保护万品楼圣女”为由安排了不少人盯她,防着她情伤之下四处乱蹿。可苏梨轻功过人,今日趁大宴之际以换衣服为由躲起来,找机会接近了右护法行止院。
右护法行止院比不得小南海有水有街做遮挡,一旦职守硬拦,必惹金不戮生疑,是以暗影武士们不敢来硬的,只能赶紧来报陆衍。
陆衍只一会儿没看着便出了这种事,他明白苏梨见了金不戮非同小可,不敢隐瞒,如实禀报了温€€,并自荐要去“请”苏姑娘回来。
温€€闻言,沉沉道:“不必了,阿辽见了你更加生疑。”对章文棠、长老们道了句临时有事便疾速向右护法行止院走去。
陆衍和小七立刻跟上。
往回行进时,正见苏梨远远地过来,不知她去做了什么,怎么这般快。温€€不动声色将她拦住,一把拉到暗处问:“妹妹从何而来。”
苏梨咚地撞在山石上,含泪的双眸里透出些嘲弄的光:“你早就知道了,还多问?”
温€€的脸色逐渐阴沉:“妹妹方才去我住处了。”
苏梨眼中的泪水遮掩了其他情绪:“我还有一个月就要走了,不曾好好诉说离肠。你却和我说这些?”
温€€狐疑地端详她:“妹妹有何事必须去我住处。”
苏梨泪花滚落:“去你住处怎么了?你在怕?怕我将你的丰功伟业告诉金不戮?”
温€€手下蓦地用力,眸中杀意十足:“妹子,我一向信你敬你。你亲口答应过不对阿辽多说一个字的,我信了。”
不少人帮着温€€为金不戮“造梦”,苏梨自不例外。而今时移世易,她被曾经深爱着的男人攥着手腕,吃痛却不肯大哭,只狠狠道:“你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你既对我无情,你的那个男人怎么样我更不会关心。我去你住处是想看一眼那个金不戮有什么好,可惜他不过一个笼中鸟。”
“只看一眼”倒是可以解释苏梨来去如此之快的原因。但温€€心中仍旧犯疑,细细地观察她在极痛之下的表情。
他是万不可能相信这丫头嘴严的,但现在他一手造的梦已遭外人入侵,在此问东问西也无可挽回。温€€忖了一刻,甩手便走。隐匿在旁的陆衍和小七立刻上前,“护”着苏圣女回住处“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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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起居室前,温€€从窗外便见金不戮抱着雪球落泪。小朝明手忙脚乱地劝,似要跟着自家少爷一起哭了。
雪球也是慌张急了,一个劲舔金不戮,咪呜咪呜好像劝解。
温€€并未立刻进房,先叫小杨找了个借口将小朝明传出来,问他少爷怎么了。
小朝明着急得很,半官话半白话地说:“今天苏姑娘行过来了,和少爷在房间里吹水。然后就听见他们两人吵了起来,苏梨姑娘还大哭大闹的,讲什么‘真心爱谁不爱谁’之类的。少爷不让我进来,我也就不能多问。
“突然,苏梨姑娘把茶盏砸了,然后就跑了。我进来一看,少爷哭了!哭到现在,怎么劝都不对付。
“温公子,你能不能同苏姑娘讲讲。她怎么那般狠心?之前毒昏了少爷四个月,差点让少爷没了命,现在又来同他吵架!”
温€€面色如冰:“苏梨进来多久。”
小朝明答道:“没多久,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唔知她怎么那么大本事,这就把少爷讲哭了。”
温€€又问:“她走后,阿辽问你什么没有。”
小朝明道:“问啦。少爷问我,‘小朝明,你说小€€对我如何。’
“哎呀,少爷从没同我细讲过你们两个的事,我也没过问呀。但我什么都知的嘛。要问如何,温公子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们少爷,这还要外人评价?我就劝少爷不要听苏姑娘乱讲的嘛,他还只是哭。”
温€€沉沉问:“阿辽还问别的没。”
小朝明摇头。
温€€炯炯目光在夜色中亮得犀利,不放过小朝明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没问爨莫扬的事?”
小朝明听说这句,终于哭出来:“我也好怕少爷问这个,吓死我了!但是他没问。
“我知道少爷同爨庄主从小就要好,生怕他问起露馅儿。但我也知道,若少爷知道了明月山庄的事,就要难受死了。少爷受了那么多罪,我哪能让他再伤心?”
温€€追问:“阿辽问没问其他的。”
小朝道:“也没有。”
温€€接着问:“你看阿辽像是知道了什么?”
小朝明答:“不像……关于这事,少爷什么都没讲……”
温€€仍穷追不舍:“还记得吧。若阿辽问起明月山庄的事,怎么说。”
小朝明哭道:“当然记得了!就讲爨庄主和你打了一架好生气,我来之前他就和金家堡没联系了。其他的事,我上了小五台山后就什么都不知。”
他又哭了会儿,突然问:“温公子,爨庄主真的被你关起来了么?他还活着么?”
温€€沉沉观察小朝明。搂着他的肩膀,兄弟般拍了拍:“当然活着。但明月山庄和维摩宗不对付,这个你也是知道的。我……我作为维摩宗的护法,不能自作主张放了爨庄主。”
小朝明又关心地问:“那爨庄主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温€€道:“我将天下最好最贵的东西都给了他。”
小朝明吸吸鼻子:“那就好!我早就说了,温公子你是大好人,不会做过分的事!”
温€€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和阿辽已议定今年大婚。届时我两人将会昭告天下,我自会对阿辽好一辈子,永远不叫他受半点委屈。”
小朝明没听说过两个男子能大婚,晃了晃神,但很快便破涕为笑:“那就好了!温公子是右护法,我们少爷和你大婚以后,小五台山上再没人敢欺负他!”
温€€点头:“现在我也不准别人欺负他。苏姑娘明天便去天山,我不叫她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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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完小朝明,温€€若无其事进了卧房,见金不戮还趴在茶几上流泪。赶紧将他抱在自己腿上温柔地亲吻哄劝:“阿辽不哭。我听说苏梨来找你吵架了。她快要回天山了,心情不好,不必同她一般见识。”
雪球正在桌边,本一直对金不戮咪呜。见温€€到来,小小兽脸上竟然显出些轻松,卧倒一边不再多管。
金不戮星眸里有些情绪一闪而过,可皆被泪雾所遮,最后化成两行清泪。
温€€细细观察阿辽神色,没有看出许多不对付。便将自己升为少宗主的事说了,逗金不戮说他男人天下最厉害。
金不戮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小€€,只要你是真心待我。是否是天下最厉害的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