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温€€又正了面色:“阿辽,我带你来此说这些个没边际的话,不是闲得发慌。只是想说,维摩宗不是全然没心没肺的。我们的先祖也是一对有情人。
“纵然我宗以前做错过事,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我们重修旧好。阿辽可不可以,不要介怀这里了?”
金不戮猛地一震,有些不知所措。
温€€牵起他的手:“我们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生活。我想阿辽多了解些维摩宗。”
了解我的家。
了解我。
了解维摩宗每个人也是有血有肉,不全都是铁石心肠的狠人。
听下来、看下来这一桩桩,维摩宗何止是有情众生,历代宗主简直是个个情种。温€€故意说得平凡,仿佛村口小孩子讲自己家里糗事,便和另一个孩子建立起坚不可摧的友谊。其中含义至深、那因爱怜而来的卑微与小心,金不戮怎会听不出来?
他喉头一哽,再次望向谢、楼二人。
泪雾里二位先祖的犀利眸光也化作了温柔的秋水,直叫阳光都跟着柔软了许多。
金不戮没有回答温€€,而是正身而站,对着画像揖了一揖,喃喃道:“既是有情之人……也希望二位前辈原谅我吧。”
温€€将他拥入怀中:“过去的事又不是阿辽的错。现在你我再无芥蒂,哪里谈得上原谅呢。全都散了,对不对?”
金不戮垂下眼眸,噙住了泪珠不叫它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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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祠庙出来,温€€又神秘兮兮地拉着金不戮往右护法行止院后走。走过了花廊、穿过了中厅,来到最后一进院子里。
这最后几间房子一直做仓储用。温€€挑了间阴凉背光的,将他那宝贵的小衣裳、水晶球玉兰花,并薄荷草等等小物全都放了进去,派人好生看守。受新宗主大喜之恩,这几日库房也是张灯结彩,还未到近前便见小杨和一位穿着喜气的妇人守在外面。
那妇人珠圆玉润,站在一片华彩中,远远地便喜气洋洋行大礼:“大宗主,金堡主!两位新人好呀!”
原来她是指导婚礼的喜婆大嫂。小五台山上不少喜事都经大嫂把关,温宗主双喜临门,大嫂更是亲自张罗,从上谷郡便开始的喜气洋洋就是她的大手笔了。
喜婆大嫂早知温、金二人是男子成婚,不表露出丝毫的稀奇,只宽和地看着金不戮啧啧感叹:“金堡主是位如此潇洒英俊又精致的公子!瞧瞧,和我们温宗主站到一起简直是和氏双璧,老天钦点的一对!”
金不戮没经过这种阵仗,好像被婆家围观的新媳妇。红着脸却不忸怩,大大方地跟在喜婆大嫂身后,同温€€一起进入库房。
为了防止那些个小衣裳受日照褪色,库房常年隔光。大门打开,阳光如轻雾一般曲折地照入,显得幽暗神秘。
在这片幻境般的神秘里,烟尘在飞舞,光柱在散落。一大片灼灼连绵的红,突然映入金不戮的眼中。
那红张扬却宁静,挺拔更温柔,是两套正红的喜服大袍。长长的下摆,宽阔的广袖,架在衣撑之上仿佛凌空跃起的仙袍,呈现出一种近乎传说的飘渺与冲击。
它们是正红的,却又笼着淡淡的金光。看上去是丝绸,却更像一团烟云。仿佛织女织就,又好比霓虹仙子的私藏。
金不戮忍不住伸手一摸,流水般的柔滑,云一般的轻软,从指尖温柔地滑过。
这触感好熟悉。他回眸对上了温€€的眼睛。
温€€双眼含笑,更含着许多的爱意和温柔:“青阳十钻锦。”
金不戮恍然有所悟,却还没太明白:“青阳十钻锦不是‘青’的么。”
那是一种近青近白,难以言喻的妙感。这两套喜服也是梦一般的朦胧,却是红色的,怎么可能是“青”阳十钻锦呢。
温€€笑道:“怎么了?只要能配得上我家阿辽,就算是天,表哥也要它变红!”
喜婆大嫂在旁笑呵呵地解释:“为了做成这红色的青阳十钻锦喜服呀,温宗主可费了大神。在姑苏那边雇了上百的织匠女工,专门盘了好几个织造厂。金堡主您不知道此前废了多少颜色不正的料子呢!”
温€€不动声色地炫耀着:“都是小事。”
金不戮岂不知此事甚难?那喜服静静地矗立,便有种震撼的庄严之美,不背后要付出多少汗水才得制成。如今听闻喜婆大嫂所言,他更是感动至深。手指一寸一寸划过流云般的面料,划过金线勾边,划过那双龙暗纹。喜服在指尖微微动荡,如水面勾勒涟漪。
手指停留在顶端架着的两方帕子和长带上。
带子自是二人束发用的,也是同面料的红色。不知是谁想的注意,还配在旁了两方大帕子。不知做什么用的,难道是盖头?
金不戮好奇,想拿来试试。喜婆大嫂赶紧劝阻:“金堡主且忍忍!婚礼当日穿戴才是最吉利的呢!”
温€€心疼地护短:“大嫂,我们这些武人杀气重,不讲究那些。阿辽喜欢便让他看看。”
金不戮珍爱地望着喜服,轻轻地摇头,呓语一般道:“既然那日穿才是最好的,便那日再穿吧。”
晃动着星眸仰起头,眼中已噙满泪水:“小€€,谢谢你。”
温€€“诶?”了一声,将他拥进怀里:“瞧把我家阿辽给高兴的,怎么都喜极而泣了!跟你家娘子还说什么‘谢’字,将要大婚了反而恁地生疏,好像我俩相亲刚见似的。”
金不戮深情地望进温€€眼中,语调如春雨一般缠绵:“不,我当然是谢你的。
“小€€,你给了我天下最好的。在心底,我永远永远感激你。”
第396章 385. 如果一切突然静止
时间倏忽而过,金秋这便来了。
小五台山双喜临门,又赶上中秋佳节,从八月初便开始了不夜天的庆贺。汪洋的宾客前来,将南峰的客房、整个上谷郡的客栈都住满。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带来了成车成队的礼物,以小五台山之广袤,库房竟也装不下。
维摩宗临时在上谷郡租了好几间新库房;又向幽州借道,和谢邕以及幽州守军打好了招呼,这才将客人和货物顺利接进来。
一场场的酒席、玩乐,在小七的操持下每天花样不重,八月起日日都是不夜天。
温大宗主仙鹤乘风一般翩跹,又如雨燕一般穿梭。白天日理万机,晚上还要应酬。忙得飞起。
金不戮也不再常住小南海别院,更多住在小五台山主峰陪温€€应酬。却仍是有小七、陆衍在旁陪着的。
万遗提前好久便来了,在看守严实的前提下和金不戮一起好好玩了几天。他人小鬼精灵,四处串门。东去一家客房,西拦个人聊天,一副长袖善舞的模样,温€€笑他当小五台山是自己家了。
苑平等人也从天山回来庆贺宗主大喜。苏梨却没同来。万品楼事务繁忙,她派窦胡来送些礼物。窦胡则是依旧整日黏着木范婕切磋,小七经温€€教育也不在乎这些,只相信自己和小婕情谊更笃。
平安治封皓秦和萧兰卿未到,杨槿代为前来。他不喜欢热闹,主动要求住上谷郡城内的客栈里,省得在小五台山还要和维摩宗的人们寒暄。
封骆同刘小佛夫妇也从邕州来了,没见到小叔叔略有惊讶,但也不碍大事。同其他宾客一起住在南峰,常和温、金二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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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那一套精钢小摆件在七月底铸造完毕。有八只精钢小狮子,一盆精钢铸花。
那花有半人高大,是个类似剑兰的造型。藤丝蔓延,枝叶笔挺,流动着金属的美,又带着柔润的线条,从远处看很难看出是精钢质地的。可若谁敢小瞧了那“花”,用手动上一动,被划破了手才知“厉害”两字该怎么写呢。
温€€指着它笑:“这盆花跟我家阿辽似的。看着美得很,实际带着尖儿,摸的姿势不对便被戳个洞出来。”
金不戮嗔怪:“又不是给人摸的。”
“好好好,花不是给表哥摸的。可阿辽是呀!”温€€坏兮兮地动手动脚,将未婚夫君摸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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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很快便到。这天出奇地冷,天阴沉沉的,一点阳光也没。
小五台上早有准备。地龙厚毡已备好,手炉、脚炉等暖物也全部备齐,每一位客人都得妥善照顾,丝毫不觉得寒凉。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换上了冬装。温€€却不怕冷,仍是一件单袍飘逸。为了庆祝大喜,他的装扮也不再一味纯白,腰上挂了些红丝绦和彩荷包,衣服上绣了金线勾丝的牡丹花。
温宗主停了所有的事,专心准备明日大婚。趁金不戮还未起床,穿着新衣去看了趟老朋友。
北峰寒冷,巨大的金笼内却温暖。纪佳木照顾周到,早在这里备好了取暖之物。一圈炭炉内旺盛的火苗跳动,映得后方七宝镰月刀熠熠生辉,梅尘断剑寒光凛冽。
爨莫扬赤裸上身也不觉得寒凉,静静地盘膝坐在纪佳木为他备好的暖毡上,犹如一只静卧的凤凰。
温€€走到近前,拿起几块无烟好碳往炉内添了些,将火苗拨得更旺:“天冷了,爨庄主注意保暖。”
爨莫扬眼中没了上次的动荡,深邃的双眸似穿越了时间和一切,落到温€€腰际的红绦和肩头花纹上:“你和阿辽这几天便要完婚了。”
金口直断,直接而肯定。
温€€拍了两下手掌,扯了凳子坐下:“爨庄主睿智英明。”
怎会猜不到呢。
温€€好生春风得意。那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人,眉宇挂喜,满是遮掩不住的飞扬之气。若非人生大喜,何以至此。
爨莫扬什么都没有说,闭上了眼睛。没有伤心,没有愤怒,甚至连情绪的波动都没有。便如艳阳藏在云后,四周只有一片空寂。
温€€也很平静。默默地看了爨莫扬一阵。认真看着他身上巨大金翅般的金链,看着对方英俊无瑕的容颜,看着他平静的神情。突然想起了十年前初遇之时,少年从鲜花孔雀舫中走出的张扬模样。
他轻轻地笑了:“我同阿辽大婚便在明日,正是相识十年之时。爨庄主,再过一天,你我相识也有整整十年了€€€€
“少€€姐姐的陵,我已派人烧过香。”
说罢便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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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右护法行止院,温€€发现阿辽还在睡。
金不戮好像特别困,又好像在为明日大婚养精蓄锐,任凭温€€亲亲他也不醒。
雪球虽已是八岁的大猫,但因为从小喝灵芝鹿奶长大,体质远超一般猫咪,仍然机灵得紧。琉璃猫眼倏忽朝温€€一看,又继续卧在枕边打呼噜,连耳朵也懒得动一下。小鼻子紧贴着金不戮的脸,也不嫌捂得慌。
一人一猫对脸而睡,床边瓷盆里几朵温室送来的玉兰花在水面飘着,散发淡淡香气。
温€€看着这样的画面,突然没来由地想要一切静止。
明日是要大婚了。
但没有大婚又怎样?
只要阿辽在,雪球在。只是这样,也便够了。
€€€€“阿辽。你、我,还有雪球,我们做一家三口好不好?一辈子也不分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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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典有不少事需提前操持,温€€一力全部拦下。为了叫阿辽好好休息,连穿喜服等事项都推到大婚清晨。
夜晚再去看金不戮,却没在卧房,只有雪球在床上慵懒地舔毛。小杨说金堡主睡到下午才醒,去库房了,没要他们跟着。
温€€动身去库房,雪球来精神了,嗖地蹿他怀里也要跟着。他便如一位真的娘亲,亲亲可爱的宝贝儿子,抱着去找爹爹。
库房本该有人看守,现在却一道人影也没。想是被金不戮屏退。
借着彩灯流光推开大门,温€€便怔住了€€€€大厅中央一套喜服空空地架着,看尺寸是温€€的。放眼四望却看不见第二套。
阿辽的呢?!温€€想着,四下去找。
喧嚣都在外面。为防走水,库房夜间无灯,只两三颗夜明珠发出温柔的光,周遭显得很幽暗。
在这幽暗之中寻找,温€€却不着急。他知道喜服不会无故不在,却有些不可抑制的好奇,想知道衣服到底去哪了,阿辽又在哪里。
雪球比他还急,嗖地跑走,发出咪呜的一声。因着猫叫,库房后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个声音:“雪球?”
正是金不戮。
雪球听了爹爹呼唤,急颠颠往里跑。温€€也跟上前,拐角便见猫咪圆圆的小身体一跳,似想抓着什么往上爬,却被架着胳膊抱了起来。它没扑到想扑的地方,不乐意了,咪呜咪呜地抗议。炸开梅花小爪,长长指甲一伸一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