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听闻爨莫扬如此说,萧兰卿急得好生想哭:“都是我的错!你怎么能怪自己?!”
爨莫扬仰头笑笑:“我乃明月山庄的当家人,自己看家不利,怎能怪罪兰卿。你已帮我很多了。”
萧兰卿又急又难过:“好吧,不管怪谁!你还记得我曾内力被毁么?你为我重塑内息,还说‘不过一些内力,睡一晚便恢复了’。你现在是有伤,却也只是睡几晚就能恢复的事。明月山庄伤了,也一定能徐徐图之!只要你回来我们便有了主心骨,什么都不必担心!”
爨莫扬深深看着他,眼中忽然涌起奇异的光彩,温柔道:“兰卿,苦了你了。你的意思……我都懂。”
他懂。
莫扬这般语调,这般眼神,只叫萧兰卿顷刻满脸大红。
深深埋在心底的念想突然被道破,他又羞更喜,看都不敢看爨莫扬了。待调整心神向莫扬一望,却看到了两泓夜空般深沉的眸子。萧兰卿不懂那双眸光里的意思,害羞地躲开,忽然觉得手上一暖,被爨莫扬攥住了。他好生高兴,更害羞,偷偷张开五指想同莫扬十指相握。
可这个短暂的握手太快,爨莫扬已经收回了手。
掌中一空,萧兰卿怔了一怔。他不太明白,又好像明白了€€€€这不过是个感激的兄弟之握,来得突然,去得更快,只叫他飞向云端顷刻又坠入尘埃。
萧兰卿想明白了这一切,心思无可抑制,突然愤道:“我要杀了维摩宗每一个人!他们对你、对我师父……”
爨莫扬的手又握来,依旧是那般有力的、温柔的。他的唇边浮起笑意,像是经过一场大梦,苏醒后一切都通透:“兰卿,我想拜托你两件事。”
萧兰卿对上那双通透的眸子,几乎要哭出来。
可他哪里能拒绝莫扬呢?不管莫扬是否肯回应他的心意,他只会点头说愿意。
萧兰卿含泪道:“莫扬你说,我一定答应。”
爨莫扬笑问:“不反悔?”
萧兰卿急道:“我答应你的事怎么会反悔?!”
爨莫扬又看向万遗:“小宝,我也有事要你答应,好么?”
万遗自刚才爨、萧牵手便怔怔的,现在刚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以他之机灵也不太清楚该做个什么反应,听见莫扬哥哥问便本能地用力点头。
爨莫扬又笑了。火光将他的眸光映成了星光,他在星光繁盛下娓娓道着:“好€€€€
“第一,请你们务必信我,仇先生已平安离去,并不曾被维摩宗所害。此乃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我从未隐瞒过什么,也未对你们撒过谎。这一点,请兰卿信我人品。”
萧兰卿骤然一惊,不甚明了地望着爨莫扬。
爨莫扬知道萧兰卿虽不情愿却还是答应了,抱歉地笑笑:“仇先生还曾托我照顾你,我却做得不好。”
而后看向万遗:“小宝,我请你答应帮忙照顾兰卿哥哥,你愿意不愿意?”
萧兰卿历来对孤山派有所不满,明白了金不戮的孤山弟子身份后便对他也不待见。万遗自然向着金不戮,因此没少和萧兰卿急赤白脸。如果不是为了爨莫扬,两人根本没法并肩而立。更何况万遗是个比萧兰卿还小的小孩子,怎么照顾人呢?
可听到莫扬哥哥托付,万遗便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一样被看重,不计前嫌地点头道:“莫扬哥哥放心,往后萧二公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会一直一直照顾兰卿哥哥!”
萧兰卿听得哭了出来:“什么托付不托付的?莫扬你说的我全都信便是,莫将我当个物件般托来托去的!”
爨莫扬朗然一笑,也不多辩。安抚地拍拍萧兰卿的手,接着又说:
“第二么,我所托付便是€€€€不要找任何人报仇。维摩宗也罢,孤山派也罢,就此都算了吧。”
萧兰卿不可置信:“就算我师父……好,我信先生平安。可孤山派欠少€€姐姐血仇,维摩宗这样待你、待明月山庄,你竟对他们两方都要放过?你不想报仇了?!”
“不想。”爨莫扬答得斩钉截铁,霍亮眸光点燃一身豪气,“冤冤相报之事,见得还少么?
“当日我没护住阿姊,现在又输给温€€,自然是憾事。可行走江湖当愿赌服输。你们已为我做了这许多,我岂能无边无际地四处泄愤?
“现在细想,所谓爱恨情仇从来没有结束之日。空陷于此,还要卷进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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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一直在雪地里站着,听着。
听到莫扬哥清朗的话语和笑声,他好想进帐去看看。听到莫扬哥纵然受伤、被害,明月山庄大火被毁,却仍然谨守诺言,只字不谈“仇先生”就是顾白。还在醒来的第一时刻便细细叮嘱,撮合萧、万友谊,更要萧、万两人不再复仇。
这一饶何止是饶过了维摩宗,也是为金家堡留下了后路。若爨庄主一味复仇争霸,自然够维摩宗受的,可夹在中间的金家堡该怎么办呢?更遑论孤山派了。
而今爨莫扬只几句话,言谈间已避免了一场腥风血雨。金不戮听得满脸都是泪痕,再也忍不住,哭着冲进帐中,咕咚一声跪倒莫扬哥床前。
强烈的北风自帐帘缝隙中涌入,将营火吹得狂摇。
整个帐篷内突然陷入一场猝不及防的安静。万、萧两人都惊恐而慌张地看着金不戮,更小心翼翼地望着爨莫扬。
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进爨莫扬的眸子里,也映照着金不戮低伏的身影。
爨莫扬深深地望了金不戮一会儿,望着他跪地蜷缩却健全修长的双腿。又望向营火,仿佛望穿了时光,看透了当年。
阿姊的凋零,中秋的月亮,笙歌缭绕的鲜花孔雀舫……
转眸回来,他的眼中蕴含万千言语,伸出手似想碰碰阿辽。金不戮意识到莫扬哥的想法,跪着凑到爨莫扬手臂所及范围之内,扬起了脸。
爨莫扬却没有继续,手掌距离金不戮的乌发咫尺之遥,却放下了手。他笑了笑:“顾大侠一切都好,莫要担心。”
又道:“阿鹰的嘎巴拉已下葬了。便在南宁州西南的秦月寺后。”
他明明还有那么多话要说的,也有许多问题可以问。但话到嘴边却一字不言,只深深地看着金不戮,唤了句:
“阿辽……玉尘。”
一句已顶万言。
两个名字合而为一。空白的一切终于被填满,拼图露出全貌,岁月展现真容。
爨莫扬什么都知道了。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金不戮大哭出声:“莫扬哥€€€€!”
第411章 396. 大英雄
帐内一时间陷入了沉寂。不愧是豪爽的爨庄主,纵然如此时刻,还是他最先打破僵局,扬起潇洒的剑眉问:“可有烟,可有酒?”
爨莫扬的七彩宝石水烟筒早在战事中遗失了。萧兰卿手边有自己的白铜水烟筒,传人拿了进来。
想这烟筒还是莫扬帮着保住的,萧兰卿在筒身上轻轻抚了几下,而后将它递出去,酒却是坚决不肯给:“莫扬你有伤在身,吸口水烟过过瘾便算了吧。”
爨莫扬笑得分外豪情:“大丈夫要为区区伤势屈服?”
萧兰卿和万遗全没了气势,不仅说不动爨莫扬,反而被他豪情感染,叫人拿了一小坛随军酒来。爨莫扬接过酒坛拍开泥封,就着坛口仰头豪饮。又吸了几口水烟,痛快朗笑道:“足矣!”
放下水烟筒,抬眸之际向金不戮深深一瞥。
金不戮全程站在旁边,连句话也不敢多说,却无时无刻不望着莫扬哥。对上这样的一瞥,他只觉有刹那永恒之感,更觉心头被扎出无数的密孔,透出许多复杂的感觉。
还没待他想明白,爨莫扬已盖拢辈子,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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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爨莫扬的帐篷,众人都要去歇息。萧兰卿、万遗均在爨莫扬帐旁支帐,金不戮却没住处。三日来他主动站岗,一刻也没休。萧兰卿不想搭理他便没给他安排住处,他不在意也不需要,偶尔找个勇士多的帐篷坐一坐,而后便继续站岗。直到今夜爨莫扬转醒,金不戮骤然放松,顿感到疲劳袭来,眼睛都睁不开了。
万遗看出阿辽哥哥体力不支,向萧兰卿争了一争,争得一个单独的帐篷给他。位置不太好,在整个营地的最北边,靠近维摩宗那一侧。爨、萧、万三人的帐却是在营地正中,四面得到保护。
金不戮全不介意,道了句:“有劳兰卿哥和小宝了。”独自进了帐,一头栽倒营床。
他虽然筋疲力尽却一点也睡不着,脑中不停想事,止不住地盘着这小一年来的每一天、每一刻。
这场毁天灭地的的营救与报复,自年初开始酝酿。
金不戮得知爨莫扬被关、自己遭瞒,乃是破五晚上苏梨透露。
大年初一苏梨窥破温、金恋情,心伤至极化为怒意,初五晚上潜入右护法行止院将真相告于金不戮。她知晓自己时间不多,开门见山便说了爨莫扬被囚在北峰,又言简意赅说了明月山庄遭焚、三十二路匪帮、平安治和万字行全都被温€€封了口。为防止其他人知晓这场密谈,苏梨还砸了水杯、大声哭闹以掩盖。
金不戮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可他对温€€的性子何其了解,苏梨所说越耸人听闻,他越觉得像是小€€手笔。更何况他早隐隐觉得小€€固然爱怜自己,却迟迟不让自己下山,未免有些奇怪。只是一直没找到理由、找到机会弄明白罢了。
听完苏梨所述,金不戮伤心大哭,有心找小€€一问。可想到连小朝明都跟着撒谎,又有些踟蹰。小朝明是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实诚孩子,温€€能说动他参与到这场惊天大戏之中,可见下足了功夫。
如此情形下只怕问不出真相,还对莫扬哥不利€€€€如果莫扬哥真的身陷小五台山的话。
由此,金不戮生生忍下一肚子疑问,决心先寻证苏梨所言真假。他是隐忍性子,又自小潜伏惯了,练就了惊人的毅力与耐性,更有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技巧。他开始天天闲逛,以散心为由在小南海周围转悠,成功让温€€放下戒备后便日日往小五台山上跑。还选了个刁钻的法子观察北峰€€€€研究小五台山上的升降机括。
在普通人看来,那升降机括的漫天钢索简直一团乱麻。可金堡主的工匠之眼何其精细厉害,在他看来那纷繁交错却是一把精密的钥匙。金不戮持久观察,暗暗记录,将碎片拼在一起便可见小五台山机杼运转的全貌,摸清了看守往来的情状。
尤其是北峰方向。每日几班机杼运行、分别向着什么方向、什么时分有人,金不戮从未到跟前去看,却已靠长久观察心中有数。他明白北峰确实是被严密看守起来了,里面一定藏着对维摩宗来说不得了的事。为了一探究竟,金不戮算准其守卫薄弱之时遣走小杨,独自坐着机括登峰。
那天、那时,果然如金不戮算中,纪佳木下北峰组织癸字堂集议,司徒皓跟随,众看守轮班吃饭休息,正是守卫空虚时。金不戮避过重重封锁潜到半山腰,从高高在上的窗洞看到了那惊绝的巨大金笼和堂皇的北峰宫殿。
也看到了囚禁其中的爨莫扬。
凤凰遭擒,何其惨烈。金不戮恸得无法相信,直接滚下山崖,若非他轻功高强,当日便交代了。
金不戮浑身是伤地爬上来,再也扮不得若无其事。他当下便有心劈开那大笼子将莫扬哥救了,和维摩宗上下拼个你死我活。但他也十分清楚,自己连剑都没拿,莫扬哥更无可能马上恢复体力。他两人凑到一起讨不了任何便宜,只怕连小五台山的门都出不去。
更何况,莫扬哥何其高傲,这样情形下相见,二人该如何相对?
如此思量下,金不戮下了决心:莫扬哥是一定要救的,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但不是当下。
笃定心思后情丝又翻涌,他在山间愣怔了半晌,也不知那感觉算是气还是伤。
金不戮想不通小€€怎会如此。自坦诚孤山弟子身份后,他以为自己和小€€再无隔阂,不想小€€却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他不明白小€€为什么要这般伤他敬仰的兄长,更为什么要做下惊天的骗局相瞒。
小€€和他之间是真的爱么?如果不是,何必为一个小小的金不戮劈山凿海地制造梦境?
所以,那是爱了?否则绝不会有近十年来的朝夕相处,更不会有明月山庄石洞内身份大白后的真情相许、怜爱与包容。
时间不等人,无论金不戮再怎么思绪万千,也不能继续耗下去。他强迫自己镇定心神,擦去泪水,去主峰后摘了一枝桃花掩饰。回到约定之地,果然见小杨在那里急得团团转。金不戮谎称自己摘花摔倒,盖过了一身伤痕的真实原因。
温€€心思缜密,见了他的摔伤果然起疑,细细询问桃花位置。有那么一刻金不戮真的不想再演,他好想直接问问小€€:你防天防地防贼一般防自己的爱人,到底是有什么亏心事!
可莫扬哥的安危比天重,他还是忍下了。
刚刚平复心情,夜里便听温€€竟然要升宗主。温€€转述当着众长老的面说阿辽乃是自己的盾,令金不戮突然间无措€€€€
小€€竟有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意思,这是十成十的真心爱意。可金不戮已下定决心救莫扬哥,必会重创维摩宗和小€€。那时,他就不再是小€€的盾了。
那时……小€€会伤心的吧……
听闻小€€有意在中秋继任,金不戮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可小€€还要在那至关重要的一天为他们举办大婚,金不戮心如刀割。
为何命运如此待他?有人爱他视若珍宝,可对他的兄弟却那般残忍。
难道这就是他隐瞒身份多年的报应?
若有一丝可能,金不戮宁可不计前嫌留在温柔乡里。可他不仅仅是小€€的阿辽,也是金家堡的主人,是孤山派的掌剑弟子,更是明月山庄主人的兄弟、欠债之人。
若他一人最醉死温柔乡,兄弟们的血泪如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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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自小柔善,却有一副倔强气,一旦狠下心便如驴子般执拗向前。他不得已暂时放弃了儿女情长,缜密的营救开始筹谋。
解救爨莫扬必须一举成功,便要选择小五台山戒备松懈之时,更要选择温€€戒备松懈之时。这样的机会千年难得一遇,金不戮却知道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