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释剑错不释剑,十句舛讹叹尽舛讹!
花忘鱼看着路濯不住扬起的嘴角也忍不住发笑。
不是他幸灾乐祸,那些人没事惹他们家赵小九作甚?他先前那句回礼都是小意思,对上庄王才叫自讨苦吃。
这下赵应€€是风头出尽,不时有人上场讨教,似乎只是为了听他再说一句“是错”,都不管胜负。
第八错,说不出离恨。
第七错,断不尽贪痴。
第六错,止不了疾苦。
唯有第五错时遇上点麻烦。那人同庄王风格相似,只想一上来便将打斗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流星锤坠兮成雨,走月逆行云。①
幸而赵应€€轻功了得,只让他碰到了斗笠边缘便抽身而去。不过草帽落地,终于显出祝与阆真容。男人五官深刻英隽,进攻时从容倜傥,气质端正却自有一番威严。
他故意让对方的武器缠上神鬼错,两人角力,结局自然是庄王更胜一筹。
停下来思索刹那,他道:“第五错,忘不掉不甘。”
一众人看得是啧啧称奇,别人都是越到后期越不敌,只有这祝兄是越战越勇,纵使汗流浃背也不见乏力。
赵应€€将外袍解开,又把方才因动作太大而掉出来的玉佛吊坠放回里衫,贴身而戴。
恍惚间他听到温柔女声远远呼唤他,“小€€。”
她问他:“小€€,你为什么……?”
为何什么?他凝神对上袭来的剑,却再想不起刚才母亲曾说过的话。
第四错,故不来,生无往。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乎。刀剑何用?
第三错,留不住欢愉。
他五指张开,扯衣带裹在手上又重新握住剑柄。
说到第二错时他顿了一下,将喘息都停下,好像是在给谁说一般又轻又和缓。
“偿不了怨悔。”
路濯浑身一颤,他离得太远自然没法第一瞬间听到,可在这句话传入他耳中时却猛然与上元那日重合。
他问他,“赵逐川,好不好?”
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怪过他,可是赵应€€那晚说了两遍对不住。
祝与阆赢了九场,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把「释剑十错」道完,但他偏偏留了这么个悬念在那儿。
最后举剑抱拳行礼,赵应€€下了擂台。
①改编自 「流星坠兮成雨,进瞵盼兮上丘墟。」王褒《九怀昭世》;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贾岛《宿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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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非主流武侠魂
第63章 我也爱你/ “第一错是得不到你。”
西观第一日的擂主如此便算是毫无悬念了。
祝与阆大胜廿州山匪,毫无间隔连守九场且几乎每次都在三十招之内解决,再加上那别出心裁的「释剑十错」,他的名号迅速在游章湖山庄传开。
因着今日是二月二,山庄的饭馆里准备了好些龙须面,买一份管够。
赵应€€本来准备回屋换一身衣裳再用晚饭,但耐不住许久未曾如此消耗,肚子实在饿得太快,众人还是决定先去随意吃点东西垫垫。
路濯不动声色地心疼,递了水壶又递手帕,关切得不行。
赵应€€看着他便想勾起嘴角,纵使对方面无表情他也能从那双绿眼睛里瞧出所有情绪来。他拍一下小弟的手臂,“我今日很畅快。”
他说的是真的。以往拔剑便会见血,斗争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在庆州的人总会在不断的厮杀中学会冷血与漠视生命,但偶尔午夜梦回,他们也会直面剑下魂。
谁不清楚地知道死去的都曾是鲜活的人?他可能也有所爱所思与无法放下的过往,可能也有人在等他归去,但是一切只能终结在那一秒短暂的交锋,什么也来不及说出口。
赵应€€不怕生与死,也不畏惧斗争。他能够直视任何伤痛和悲剧并选择前行。只是能够支持人继续活下去的永远是希望而非毁灭,重新热爱并不代表遗忘,他会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那些对于他来说宝贵的。
路濯说好,目光停留在他喝水时不住滚动的喉结上。
甄枫广结天下友,人缘好不是单纯说说的。毕竟刚出东观,落风门便从其友人口中知道了祝与阆是如何大出风头的。
“看着他和路不问走得近,你们落风门还真是藏龙卧虎啊!”友人善意地打趣。
甄枫也跟着笑,但心下不禁摇头,他们那哪容得下这条真龙?全靠路濯拴着。
是以在赵应€€等人走进酒楼时,落风门已经在大堂为他们留了位置,“再晚些连门口都没桌子了!”甄枫招手叫他们过去。
“公子,厉害!”林辰不等赵应€€坐下便先以茶代酒敬一杯。庄王之盛事,北府军向来与有荣焉。
这几日林副官江湖气是越来越重,赵应€€不置可否,举起手中水壶陪他喝一杯。
路濯看其他人也跃跃欲试,先一步挡过,“濯陪你们喝,先让€€哥吃东西。”
他有的时候习惯叫€€哥,别人也没多想,还以为“真”是祝与阆的字。
一众人起哄,看赵应€€从容不迫的样子哪有半分疲惫?丁候闹着玩,举了杯就要站起来,“阿路这哪行?”
路濯看着他似笑非笑,拿刀尖在桌上转了一圈,很认真地思索,“兄长先前抢了我的架,濯现在手痒得紧。谁闲着可以陪我在外面来两局,累了刚好能拿面堵嘴。”
又是一阵哨声笑闹,谁没事和路三小师兄打架啊,皮痒吗?丁候正襟危坐,捧起面前的碗,“哪能呢?碰杯有什么意思,我就喜欢和祝兄碰碗。”
“大家一起吃饭!热闹!”
赵应€€正往碗里放佐料,闻言掩下眼底笑意,抬碗示意,“多谢丁兄。”
庄王就是吃面也让人赏心悦目,即使是饿极了也不见慌张粗鲁,动作很快但就是好看。路濯又给他加了第二份,自己吃完便握着刀看他用餐。
“阿路第四日想上场吗?”一直没说话的掌门误尺道人突然问道。
“有点。”路濯今天看赵应€€打得酣畅淋漓,心下许久不曾涌起的挑战欲又突然出来绕了个弯儿,“要是到时候有机会便上罢。”他倒也不强求。
“行。”误尺道人点头。
“阿路想上,那我们没机会也得创造机会。”甄枫笑道。
正说着,突然有两个壮汉往这边走来,原来是上午挑衅不成反而惨败的杨家兄弟。
两人在祝与阆手下输得心服口服,自己技不如人被嘲弄也是应该的。江湖高人多,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现在来就是想道歉。
赵应€€泰然自若,放下筷子又擦了擦嘴。“你们不必向祝某说,该问问「仙道路不问」接不接这杯酒才是。”
杨茂又对着路濯道一遍。
“兄长都替我出手了,濯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路不问心情大好,“不打不相识,小事一桩。”
花忘鱼看他,还蛮大方啊,重点全在第一句吧?路濯没什么表情,淡淡看他一眼,这是大侠风范。
事情说开了便好,杨协却还有些好奇,“先前祝兄说自己是路少侠手下败将可是真的?”
“祝某所言非虚。”赵应€€想起那日,语气都不觉柔和半分,“那时也是我二人初见,路少侠还不及束发,也是我轻敌了。”
他说的是那次斗铃。
庄王为数不多的失败混着初次不知何所起的深情,实在记忆犹新。
“英雄出少年,杨某再不敢以貌取人。”杨家兄弟觉悟颇高,一来一去也和落风门混了个脸熟。
路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兄长可是对那日输给濯耿耿于怀?”
“确实历历在目,念念不忘。”别人看不出路濯的情绪,但赵应€€却不一样,他只道,“因为这么厉害的人居然是我的义弟。”
少年很小地勾起嘴角,说是吗。
“当然。”他将神鬼错放在身前,“还记得你踩在我剑上,好强横的小少侠。”
路濯笑意渐深,“以后不敢轻敌了?”
赵应€€从善如流,“自然不敢。”
他最深刻的印象其实并非那一踏,而是一段将落却迟迟未落下的衣袍。
只是他没说出口,就好像他的岁月常回到那一幕,心脏也会停跳。
第二日时路濯倒没有跑去西观,和赵应€€就坐在落风门那处看武斗。
「仙道路不问」的义兄祝与阆经过昨日一战倒是彻底出了名,走在路上都时不时有人同他抱拳见过。亏得他一直戴着斗笠,不然还真怕有人觉得他眼熟。
他自然是第一日的西观擂主,赢来的赏金都多得让人咂舌。
左无痕嚷着叫祝兄请客又说不急在今天,只神神秘秘叫两人附耳来,“我昨儿个见到姬小殊约井浑水今晚于燕子空楼相见。”
「燕子空楼」是游章湖山庄里的一家茶馆,就在东西观附近,只是距离各门派住宿的客栈就要远些了。
“我明日要上场和华山派比试,不能跟着去。你兄弟二人看来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去喝口茶,顺带听听他俩说什么?”花忘鱼和裴山南应朋友之约,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甄枫作为二师兄也忙得紧,路濯能这么闲也是多亏了他。
“你是要我们去听墙角?”路濯抓准重点。
“哪能呢?我们可是正派人士。”左无痕在两人质疑的目光中挺起胸膛,“是井浑水拜托小爷,雅间还是我去定下的。”
“反正你俩就当去喝个茶,看形势不对走人就是。”左无痕一番死缠烂打,硬是磨得两人应了下来。他一脸得逞的笑容。
“戍时之前到都成,雅间名是挽覆水,到处就报全真井嵩阳的名字。”
天色渐晚,空中无云亦无星,玉盘远远挂在夜的边沿。想来是逐日转晴的缘故,苍穹呈现出一种通透的暗色,屋檐山影起伏,反而比傍晚更浓稠。
路濯和赵应€€来得不算早,堪堪卡着戍时前一点到处,不过井嵩阳也还没到。茶肆老板让小厮领两人上二楼入座,亲自泡洗瓷器给他们斟上茶水后才告退。
「燕子空楼」是清茶馆,与以说书评弹或是解棋局的茶寥不同,它的雅间多过堂客。门庭中只有一个身着月青忍冬纹襦裙的女子在弹琵琶,周围稀疏坐了几人。
挽覆水是上房,以纱做帘,分内外两室。外间带有一个小楼台。珠帘半卷,往下长街人影纷乱,往上屋檐如画。
路濯听见几声清脆鸣叫,原来角落还筑了几个鸟巢,他觉得有趣,又叫赵应€€过来看,不过等了好些还是不见鸟影。
“我觉得是燕子。”赵应€€倚着栏杆同他猜测。
“此处名为燕子空楼,想来是没有燕子才对。”路濯瞎诌,“我猜是麻雀,他们遍地安家,一到春天就不知从哪都冒出来了。”
赵应€€抿一口茶,笑道也行。
他们俩都不是对喝茶有什么讲究的人,只分出口感好坏便再无下文。
这一屋炉炷袅袅,麝烟初暖,灯花滴落,只等有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