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瘦一些的男子点头说:“是,我在扬州城的时候就听说了应天城有个林姑娘,唱曲算得上江南歌姬中的头一名,有这机会当然得来听听。”
三人跟着伙计穿过一处长长的廊桥,来到了一处小楼,楼内人声鼎沸灯火辉煌。进楼后,大厅里摆了十几桌的台面,几乎座无虚席,大厅正前方的舞台上,一群穿着淡粉色轻纱的女子正在妖娆地跳着蓝田未曾见过舞蹈。
他们三人被引到角落的一个小桌,瘦一些的男子似乎对这位置并不十分满意,落座后一脸蛮远地对胖男人说:“那样的价钱,我当是多好的位置。”
胖男人笑眯眯说:“林姑娘也不是以美色闻名的,没什么可看的。坐在哪里都一样,能听见就行。”
“可来都来了,总要看个清楚吧。小兄弟你说是不是?”瘦男人突然对蓝田说。
蓝田对美人没兴趣,他是一心一意来听曲的,但他也不想跟这二人多说什么,于是便露出一个假笑,缓缓点了点头。
可是瘦男人却好像觉得得到了认可一般,同蓝田开始套近乎闲聊了起来。
瘦男人:“小兄弟长得眉清目秀,看着年纪不大?”
蓝田:“嗯,刚满十八。”
瘦男人:“听你口音是从北方来的吧?”
蓝田点头:“从京城来的。”
瘦男人惊呼:“哟,那可是很远呢。小兄弟来应天城做什么?该不会是特地来听林姑娘唱曲吧?”
蓝田敷衍地回道:“跟着家人做生意路过。”
另一边坐着的胖男人听了,也加入闲聊:“小兄弟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家里必定是做大买卖的。”
蓝田摆手:“小生意罢了。”
胖男人又说:“咱们三人今天也算是有缘,我俩也是做生意的,手头现在正好有一比买卖不知小兄弟有没有兴趣?”
蓝田没料到这两人如此自来熟,有些烦了,摇头道:“我不懂这些。”
“诶,你不懂令尊应该懂。你回去问问家里人,兴许有合作的机会呢。”胖男人说着,朝着蓝田递出自己的名帖:“我们是赵家兄弟,近日收了一批便宜的田地,正在找合适的买家。小兄弟回去同令尊说说,若是感兴趣就到城里的迎宾客栈来找我们,我们会在此处逗留三日。”
蓝田处于礼貌,接过那名帖,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瘦男人却好像不想让这对话冷下来,继续说道:“这些田地就在应天城北几百里大军庄,过年的时候被水淹了,今年春天没了收成,有的农户实在没办法,只能把田卖了到其他地方讨生活。我们也是那时候低价收进来的。”
蓝田听到这里,想起了进城时候看到的那群难民,眼底闪过一瞬的涟漪。
瘦男人大概是看到了蓝田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以为他是对此感兴趣,继续说道:“我们也是趁着那时候把价格压得很低收进来的。听说那边的水如今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应该是能赶上春耕。我们想看有没有有缘人能收去,四万两银子三千亩地我们只赚个辛苦费便是了。”
蓝田听闻此话皱了皱眉。
低买高卖却是商人本就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又是两厢情愿的买卖。但趁着天灾压低田价的行为也确实令人不耻,只是有些商人为了赚钱并不在乎别人如果评价。所以本朝商人就算赚了再多的钱,就算是替朝廷做官商,也总是会让人瞧不起。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末流,大概也不比这院子里的歌姬舞女让人能瞧得上吧。
蓝田记忆中,父亲倒从不是那样的商人,他总说赚的钱得干净,得问心无愧。
只是因为这样,也曾经错失过好多次赚钱的机会,原本说好的生意谈成带一家人去城里最贵的酒楼吃饭也经常会变成了街边的一碗面。
但好像母亲也并没有为此不高兴过,蓝田也没有,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他总是高兴的。
“小兄弟回去问问令尊有没有兴趣,价钱真的很便宜。”胖男人以为蓝田表情凝重是因为听不懂这生意的好坏,又补了一句。
蓝田敷衍地应了下来,不想再同他俩说什么。
此时,大堂里的一些熟客突然之间朝着台上鼓起掌来,掌声如雷。
三人一道朝着台上看去,一名身着白底绿纹绣着翠竹衣裙的女子捧着一把琵琶缓缓走上台来,脸上画着淡妆,称不上好看。
这样模样的女子能掀起堂内这般沸腾,不用问,上台的必然就是那传闻中的林姑娘了。
作者有话说:
蓝田:花未来老公的钱真开心。
第41章 明年不知要如何了
应天城的街道到了亥时才逐渐安静下来,街边的饭店酒馆开始陆续关店收摊,门前的灯也一盏一盏熄灭。路上的人不少都自己点上了手提的灯笼,为自己行路照明。
叶丛峰手里也提上了一盏灯笼,灯笼在夜晚散发着温润的光,随意转动间侧面露出一个“张”字。褚安铭同他并排走着,一路都心不在焉,眼神飘忽在远处想着心事。
叶丛峰只能小心翼翼地为他照着路,可还是一不小心让褚安铭一脚踩进了一个不显眼的水坑,溅了二人半条腿的水。
褚安铭低头看着自己湿透了的那只脚,心烦地啧了一声。
“王爷是在心烦今日徐夫人说的事情?”
褚安铭点头道:“本王是实在想帮她。”
他今日去会的“友人”不是别人,是当年徐将军的遗孀,徐少将军的母亲€€€€张氏。
说是“友人”并不十分恰当。
当年他和徐思远一同读书的时候,经常偷偷出宫跑去徐府找徐思远玩耍,那时候张氏就十分照顾自己。张氏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但每次都是提着精神站在一旁看徐思远和当时还是小皇子的褚安铭玩耍,也曾在这两个小屁孩为了争辩谁的风筝飞得高而打架的时候上前拉架。
对于褚安铭而言,徐夫人像是一个温和长辈。
只是后来徐家接二连三的变故,徐夫人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又收到了北疆递来的关于儿子噩耗,差点就熬不过去。皇帝派了宫中最好的太医去到徐府,用了好多根千年人参才把徐夫人的命给吊回来。待到徐夫人身子状态稳定后,先帝便在她江南娘家赐了一处宅子,让她回去养老。
那段时日,褚安铭自己也过得一团糟,不久后先帝病重,他专心侍奉,先帝驾崩后新帝登基,又是一串一串的兄弟相残的事情冒出来,他实在是也无暇去想这个曾经在炎炎夏日,带给他过一碗冰凉绿豆汤的妇人了。
直到最近几年,日子稳定下来后,褚安铭才派人去打听了徐夫人的事情,才知道徐夫人回江南后受着远方堂兄的照顾,已经搬到了应天城内堂兄家定居。
褚安铭这次来应天,一方面确实是担心孙骐那个愣头青在这里会受人加害,另一方面也确实想要见一见徐夫人,毕竟那是思远在这世上曾经最亲近的人。
但他也不想给应该已经在颐养天年的徐夫人添麻烦,他事先写了封信约定了拜访日期,除了叶丛峰谁也没告诉。二人到了应天后换了身行头,便低调前往了徐夫人所住的堂兄家。
听闻徐夫人的堂兄家是做江南丝绸生意的,褚安铭一直不知这生意做的有多大,直到来到张府门口看到华丽的大宅子,他才明白这位堂兄应该也不是个普通的商人。
“劳驾通传一下,就说是怀山来拜访徐夫人。”
怀山是褚安铭的字,当年徐夫人跟着徐思远一道这么叫过他。
不一会儿,进去通传的小厮便回到门口,热情地招呼着二人进去。
小厮将他们引导东边的院子门口,一名老妇人早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他俩了。
褚安铭远远看着这妇人眼熟,走近了仔细瞧见那五官样貌才确定了此人便是数十年未见的徐夫人,颇觉意外。
徐夫人确实比起他记忆中的模样苍老了许多,满头的银发,脸上也全是岁月痕迹。但她的精神头很好,褚安铭原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当年只剩下半条命的病怏怏的徐夫人,可眼前这位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眼睛里的光甚至仿佛比十几年前更亮一些。
徐夫人看到二人来了,笑脸迎了过来,不方便在下人面前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待到将二人引进屋内,摈退了下人后,徐夫人便试图上前行礼。褚安铭眼疾手快扶住了要刚要跪拜下来的她,忙说:“我一直视夫人为长辈,实在不必多礼。”
徐夫人久居江南,并未听过京中关于梁王与徐少将军的传闻,一直都还是把这位王爷当做是自己儿子的知己好友,故也并没有太多的顾虑和想法。请了二人落座后自己也缓缓坐下,弯着眼眉慈祥地仔细端详了他俩很久。
“老身记得当年出事的时候,丛峰才刚来徐府,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如今都已生得如此高大挺拔了,老身若是在街上遇见怕是根本不敢认了。思远出事后,老身身体实在是不好,浑浑噩噩间无暇顾及你。”她转头朝向褚安铭,继续说道:“真是要多谢王爷,将丛峰照顾得如此之好。”
褚安铭听见她口中提到思远二字,心中一紧。这是他平日都不太敢去想起的两个字,未曾想徐夫人竟能如此从容地提起,实在是有些意外。
他挤出一个笑道:“十余年了,小孩总是要长大的。本王也不似当年那样年轻气盛了。”
徐夫人笑盈盈地接话道:“诶,可别这么说,王爷正当而立之年。老身在这里不问京中之事,不知王爷娶了京中哪家小姐进门?如今是否已有了小世子?”
褚安铭摇头道:“本王未曾娶妻。”
徐夫人听罢愣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气氛略显得有些尴尬。
叶丛峰此时倒是显得异常机灵,开口打破这尴尬:“徐夫人瞧着身子骨真是硬朗了不少,江南这边真是养人。”
徐夫人神采奕奕笑道:“确实,这边气候不似京城那般干燥,吃得也习惯些。不过还是多亏得这些年来堂兄一家的细心照顾,让老身身上的原本的病气褪去不少。”
褚安铭见面前的老妇人如此容光焕发,本该是觉得欣慰的。可实际上,他却有一些不甘。他本以为这世上只有徐夫人能同自己感同身受,走不出对那人的怀念,怨恨那些把思远送去北疆的人。可为什么现如今从眼前的这位妇人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怨恨。
褚安铭心中纠结矛盾,他自知不该去怀疑一名母亲对自己亲生骨肉的感情的,可是看着徐夫人现在的模样,他真的怀疑难道如今世上还在为思远伤心难过的人只有自己一人了么?
但有没有可能,她只是同自己一样,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哀伤而已。毕竟旁人看来,褚安铭这个梁王如今也是过着放浪不羁快乐逍遥的生活。
他这么想着,逐又询问起了徐夫人这些年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徐夫人只当是多年不见二人的闲聊,平静地娓娓道来。
原来徐夫人同堂兄从小关系便很好,徐夫人回江南后堂兄不忍让她独自一人住,便把他接到应天城的自己家中。
堂兄家里夫妻和睦,当年已有三儿一女。原本是做些丝绸小买卖的,自从徐夫人同住进来之后,这十来年生意却越做越大,夫妻儿女一起上阵都有些忙不过来。堂兄看徐夫人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就问徐夫人要不要一道来帮忙生意,分了城里的几间铺子给她照料。
徐夫人确实也不想白白住在堂兄家,逐也帮忙起了张家的丝绸生意,每日的忙碌于那几间铺子中,人虽累了些,但身体却日渐硬朗了起来,甚少再有那头昏眼花喘不上气的感觉了。
褚安铭听徐夫人说着这些年的事情,为她觉得高兴,心想这大概便是她排解苦闷和思念的法子吧,同自己沉溺于温泉别院的那些些事情是一样的……
“您可别累着自己的了,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好好休息。”褚安铭关心地对徐夫人说道。
徐夫人点头:“我也只是帮着管城里几间铺子的账,不辛苦。”
褚安铭:“本王在应天城还要逗留十几日,得空也去您的铺子看看,买些好看的料子带回去赏给府上的人。”
“王爷若是来了,那真是要让那些个铺子蓬荜生辉了。只是……”徐夫人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为难道:“只是最近铺子里怕是货品不多……没什么上等的料子可以供王爷选购的。”
“为何?”褚安铭疑惑地问道。
“堂兄前几年开始接织造局的单子,每年接五万匹丝绸的订单。本是个稳定又赚吆喝的买卖。可是今年到了交货的时候,织造局突然说要将订单原有的数量上增加一万匹的丝绸,若是没有,明年的订单就不下了。堂兄为了织造局的单子,订了许多的织机,若是失去了这个订单,那些织机闲置下来可是比不小的损失。这次他从各处调货,好不容易才勉强凑出了一万匹,倒是跟好多合作多年的店铺都毁了约……同他们签了明年价格便宜的订单才算留住这些店,只是明年……还不知会如何了。”
第42章 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王爷打算怎么帮夫人?”叶丛峰同褚安铭并肩行于已经没有什么行人的街道上,提着灯笼问。
褚安铭刚才踩到了水坑,一只鞋袜已经完全湿透,有些不悦地回道:“容本王回去好好想想。”
二人没走多久便回到了所住的客栈,进了楼便瞧见大厅角落里同行的车夫和侍卫开了一桌酒菜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天。
一桌人见王爷回来了,就都起身迎了过来。走得近了些,他们也都察觉到王爷脸色不太好,纷纷收起了脸上的笑。
褚安铭并无意要迁怒下人,只想早些回屋换掉脚下湿掉的鞋袜,于是开口吩咐完其中一人拿套换洗衣物到他房内后,便准备自己上楼回房去了。
他刚迈步踏上一级楼梯,抬头就察觉到二楼的天字二号房里黑漆漆的没有电灯。
“蓝田不在房里?”他停下脚步转身问身边一个侍卫。
侍卫点头道:“是,蓝公子刚才出去了,说是王爷您让他自己出去逛逛的。”
褚安铭沉吟片刻才想起这确实是自己说过的话,开口道:“对,本王还说让他出去的时候问你们提些银子傍身。”
侍卫回道:“嗯,是给了的,蓝公子拿了一百两去。”
“一百两?给他那么多做什么?”褚安铭有些奇怪地问。
一百两对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大数目,甚至于若是逛个古董店看中个什么玩意儿都不一定够。但蓝田只是个十几岁的毛孩子,闲来无事去城里闲逛也顶多就是买买路边的小玩意,或者尝尝小吃食而已,哪里花得了那么多钱。
“哦,是蓝公子自己要的。原本给了二十两的,他说不大够。”侍卫回。
褚安铭眉头一皱:“他还觉得不够?他要上哪儿去花这么大一笔银子?”
“这……在下也不知。”侍从见王爷脸色不大好看了,有些害怕,正巧看到客栈伙计正在一旁的桌子,便抬手朝那人指了过去:“蓝公子出门的时候,好像是同那伙计说过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