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丛峰:“不,现在便请您随在下去,马车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赵中琰惊愕道:“可是在下还在当差……”
叶丛峰冷冷道:“替您的太医在下也已经带来了,就侯在门口。”
赵中琰歪头越过叶丛峰的身子往门外看去,果然看见刚值了一晚上班的另一位太医院同僚正一脸疲惫站在门外,好像是被人从被窝中拉出来强行带到了这里。
毕竟是梁王,听说连皇帝都由着他的性子,赵中琰哪敢再找什么理由推脱,随意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跟着叶丛峰上了去梁王府的马车。
进了王府,赵中琰便被带到了一处厢房,他的恩师正在为床上的一位少年针灸退热。
那少年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赤裸着上半身趴睡在床上,测过的半张脸上清秀的眉目紧锁,裸露在外的皮肤透着不健康的紫红。
另赵中琰颇为意外的是,屋内还有一个人,正是这王府的主人,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梁王褚安铭。
他过去只在宫内远远瞥见过此人几回,便已经觉得此人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虽说确实是皇室血脉,但比起其他王爷甚至于当今皇上都瞧着更为华贵耀眼。
如今同处一室,静距离瞧见这梁王,更是被他那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所惊艳,甚至于有一点点羡慕自己的老师每日当差能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人……
此时,那人那双好看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躺着的少年。
赵中琰注意到,自己恩师陈太医手中的每一针扎下去到那少年裸露在外泛着红的皮肤上的时候,那眸子上纤长的睫毛会跟着微微抖动一下。
陈太医见赵中琰来了,在少年的大椎穴上又稳稳落下一针后起身迎了过来。
“中琰,你来了。”
视线一直停留在少年身上的梁王此时也转过了头,将目光落在赵中琰身上。
梁王开口问:“这就是你说的赵太医?”
赵中琰在宫中当差数十年,为宫中皇子嫔妃太后乃至皇上都瞧过病,故而对着王爷也不会太过局促,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自己。
“陈太医说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就快点让本王瞧瞧你的本事。”梁王语气生硬且有些急躁地命令道。
赵中琰对此十分意外,在他恩师的口中,这王爷应该是温文尔雅带人十分友善的人,怎得今日见了却给人那么大的压迫感,脾气看着十分不好的样子。
“是恩师谬赞了,下官会尽力的。”赵中琰小心翼翼地回到,不料却因此受到了王爷一道冷冽地可以杀人的目光。
还好陈太医此时来到了他俩中间,替他挡了挡那杀气。
“这位小公子的病症已经是有数十日了……”陈太医一边将赵中琰引到病榻边,一边将床上病人这几日来的病程与病状详细地告知了赵中琰。
赵中琰听完陈太医的口述后,按照惯例为床上的病人诊了脉,然后掀开那紧闭的眼皮观察了一番,又仔细端详了少年身上滚烫泛红的皮肤许久。
他用手指在少年裸露的后脊背上四处按压了一番,然后又用食指指尖轻轻贴着那光滑的皮肤轻轻地来回滑动,眼睛死死盯着指腹下皮肤颜色的变化。
一旁的褚安铭看着这一切,渐渐皱起了眉头:
“瞧出些什么头绪没有?”
赵中琰沉浸在自己识海的医书典籍中,没听见褚安铭的问话。
只见他对着病榻上的人又思索良久,突然俯身,鼻尖凑上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闻了闻。
“你这是在做什么?!”褚安铭终于忍不住用略带怒气地口气问道。
赵中琰正好找到了他要的答案,回过神的当下听到王爷的这声质问也是吓了一跳,忙从床榻上跳了起来,躬身对褚安铭道:“王爷,经下官观察确认,这位公子并非是得了风寒。”
“这陈太医早就同本王说过了。本王想知道的是,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还有,你能不能医治。”褚安铭怒气未消道。
赵中琰回:“这位公子并非是得病了,他是中了绛炎花的毒。”
“什么?!中毒?!”
屋内的另外两个清醒着的人€€€€王爷和陈太医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陈太医,这绛炎花是什么东西?”褚安铭觉得难以置信。
陈太医惊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老夫也未曾听过这毒物。”
赵中琰接话道:“是我在一位游医的手记里读到过。南疆火山脚下某村落的女子们某日起陆陆续续都出现了畏寒发热的症状,村里的人以为是女子们平日凑在一起互相传染了风寒,用了普通药物治疗。谁知这些女子的症状却不见好转,反而更重,后来竟是活活发热病死了好几个,勉强退烧活下来的人也烙下毛病,变得痴痴傻傻。那游医路过村子,正巧偶遇了好几家同时出殡,一问之下才知道了此事。他又去给刚开始发病的几个女子看病,发现她们均是脉象正常,不似得了风寒。身上皮肤发热泛红,手指按压触碰却不见反白。更奇怪的是,那些女子身上还隐隐泛着一股花香。”
陈太医道:“那,那岂不是和蓝公子现在的症状一模一样。”
赵中琰继续说:“后来游医得知,这些女子们得病之前,都曾经在手上佩戴过一种村中老人从未见过的花朵所做手环。这花朵生在刚喷发过的火山口边,花瓣狭长,有红黄二色,花朵不大,在深色巨大叶片的衬托下如点点火苗。游医冒险上山取了几朵,挂在猪狗身上几日,果然那些畜生也开始发热气喘呼吸困难,但将花移除不作处理,几日后那些猪狗又会恢复往日神态,像是康复了一般。游医猜测应该是皮肤接触了这种花之后中了花毒,引起了发热的症状。而这花毒原本只能停留在人的肌理,并不能入到经脉,但是如果一旦用药,经脉打开,花的毒素反而能直驱体内,取人性命。游医让那些尚未用药的女子不要服药,每日只用温水浸泡全身,果然七日之后那些女子的发热症状便都好转了。游医便将此事记录下来,并且记下此花,取名绛炎花。”
“可是,蓝公子还咳嗽,游医可曾记录那些女子也有这样的症状?”陈太医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赵中琰摇摇头:“游医手记中并未记录,但我猜测,或许只是这位小公子中毒的同时也正巧不适应江南的气候发了咳疾。老师您也说,他用药之后立刻便缓解了。”
褚安铭在一旁听着赵中琰的分析,眉头却越拧越紧。
“可是谁给他下的毒?此次一道出行的都是本王心腹,没有理由要害他。”
陈太医小声嘟囔道:“会不会是蓝公子独自外出的时候被人下的毒。”
褚安铭道:“按照赵太医所说,中了这毒不用药,七日也能自愈。蓝田他跟我到了应天那么多时日,独自外出的次数没几次,后来更是在客栈里闭门不出,病症却不见好转又是什么情况?”
“若是无人下毒,那就是这位蓝公子主动地持续在接触毒物……”赵中琰道。
作者有话说:
不瞒你们说,这毒花……是我编的。不存在的。
第59章 必须让他活得久一些
褚安铭依旧是无法被赵中琰的分析说服:“持续接触毒物?这些日子他的衣食住行全都是跟着大家一道的,若是有毒物,也没道理只有他一人能碰到啊。”
赵中琰低头沉默,这分析也确实是全凭他的主观判断,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王爷的质疑。
好在陈太医适时出现,替他解围道:“中琰只是医者,能确定了蓝公子病倒的缘由已经实属不易。其他的事情,恐怕要让捕快来查了。”
褚安铭略带恼怒地闭了闭眼。
他自然是要查清楚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他的人身上动手脚。
到时候就算是让东厂、西厂、六扇门和锦衣卫一道查,也要把这人揪出来。
只是,他现下实在是没有心情去想这些。
褚安铭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床上趴着昏迷不醒的蓝田,开口道:“那按照赵太医的说法,只要蓝田不再接触这毒物,过几日会自然康复?”
赵中琰点了点头:“好在老师谨慎,没有随意对这位小公子用药,故而那绛炎花的毒素一直都只是游离在肌理。按照那游医笔记中的说法,只需确保不再接触毒物,每日用温水浸浴,尽快将毒素排出体外,小公子自然便就没事了。”
褚安铭将信将疑:“你确定?”
赵中琰拱手回道:“不确定,但现下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褚安铭听了这回答刚放下一些的心又被拱起火来,刚想发作,一旁的陈太医又上前说道:“这从应天城回来的一路,老夫瞧着蓝公子虽然一天内大部分时间还是昏迷,清醒时间依然不多,但也确实并未见恶化迹象,或许便是因为没有再接触那毒物的缘故。这同中琰所说游医笔记中的记录吻合。故而老夫觉得游医所写的治疗的法子值得试一试。”
褚安铭听了陈太医的讲解,觉得还算合理,也明白此时对赵中琰发脾气也无济于事。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道:“那就按赵太医说的做吧。”
赵中琰又说:“因为不确定小公子究竟是从何处接触到的绛炎花毒,微臣觉得不便让太多人插手此事,只得我与老师二人交替照料便足够了。”
褚安铭放下手,露出已经被揉红的眉心,道:“行,都听赵太医的安排来。只是你二人务必将他医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本王让你们拿命来赔。”
两位在宫中当值多年的太医只有在宫中宠妃难产的时候听皇上说过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也被惊到了,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应。
褚安铭立刻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本王乏了,先去歇息。你二人若有什么需要,同府内管事直接提便是。”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那位病人,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出了厢房。
他其实也是真的十分困倦。
当时他们一行人为了尽快回到京城,在应天城运河码头随意找了一艘立刻能起航的船只。
那船只老旧,船舱狭窄,即便是船上最大的一件客舱里也不过只摆了一张仅供一人躺下的小床和简单的家具。
褚安铭这辈子或许都没住过如此简陋的房间,但那时候码头也再无其他选择。
阴冷的客舱、潮湿的棉被让他整宿睡的都不踏实。加上心里头塞了好多事,即便是睡着了也总是会遇上一些令人不悦的梦魇。
如今他一身的疲惫回到王府,躺在自己熟悉的柔软干燥的床铺上,原以为倒头就能睡着。
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疲惫是依旧疲惫,只是睡意全无。
那话本先生算是已经托付给了可靠的人了,可是心里还有另一件事压得他不痛快。
褚安铭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许久,还是决定起身,独自一人往府内书房去。
书房桌上摆着那个螺钿雕花的漆器锦盒,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东西给随身带了回来。
只是好像却已经没有再一次打开的勇气了。
褚安铭打开书房角落的一个不太开启的柜子,伸手将那锦盒放了进去。
里面都是一些他想留却又不愿意多看的东西。
比如锦盒边上静静躺着的一把铜剑,剑柄剑鞘上嵌着景泰蓝的的装饰,华丽而精致。
它如今静静躺在那里,像是一个精巧的摆件,但褚安铭还是记得这把剑的出窍瞬间剑刃射出的道道寒光。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那一年是褚安铭十六岁的生辰,去了宫中和父皇母后请过安之后回到自己宫里就瞧见徐思远已经在院子里等他,手中就拿着这把剑。
“我又不会使这东西。”褚安铭接过这铜剑,随手拔出剑刃,冰冷透着寒光的剑刃上反射出了自己当时还略带一些稚气的脸。
他将剑柄微微侧了一下,剑刃上立刻印照出了身旁站着的徐思远,只见徐思远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笑,对他说道:“我教你。”
褚安铭心中强忍着扬起的小雀跃,装作不屑道:“宫里那么多侍卫,我学这东西干嘛。”
徐思远道:“五皇子出宫游玩,万一遇上危险,学一些武功傍身总是能用上的。”
褚安铭挑了挑眉看向他:“我出宫不都是跟你一起嘛?有你就够了。”
徐思远沉默片刻回:“我也不能总陪着五皇子吧。”
是不能,还是不愿意不想……
如今他无从去问,也不重要了。
褚安铭瞧着柜中那把浮着一层薄灰的铜剑发了一会儿愣,随即重重关上了柜门。
他忍不住想起蓝田那张认真坚定的脸,想起他说的“只说若是两人真的想要,无论之间有什么障碍,都是可以在一起的。”
“这想法实在是过于幼稚了。”褚安铭想,“一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才能说出那么幼稚的话来。”
褚安铭下定决心,必须得医好那话本先生的病,让他活下来,活得久一些。
活到他也遇到一个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他就会知道自己如今说的这些话有多么的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