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僧谈之青城 第2章

有传,青城城主杀人取皮,以人脂做油灯,行径恐怖发指。

更有人传,城主府里不知何时养了一帮术士,那些术士神出鬼没,不似常人。

有人说,青城城主是为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也有人道,城主已然疯魔。

而又有声音说,青城城主,实非人类,而是妖。

灯火明灭,一阵寂默。

须臾,僧人道:“这等行径,确非常人所为。”

公子激动道:“难道,家兄真是……”他神色凄惶,说不清是惧怕,还是担忧。或是,两者皆有。

“公子稍安勿躁。”僧人以指蘸茶,在案上比划道,“贫僧曾听说,这世间有一种邪术,取人皮做皮,以人脂做油,不为其他,而是为死者续命。”

“…续命?”公子喃喃,脸上犹疑不定。

“不错,死者生气流失,身体不久便会腐朽。故此,就要以新鲜人皮做衣,再辅以术法,将被剖皮之人的阳寿过继于死者身上。”僧人眼中似有一道青光,“只是,术法有限,所借阳寿不过数日到数月,因此,若要死者活于阳世,只能€€€€€€”

€€€€不断杀人。

靖公子忽觉一阵晕眩,案上杯盏打翻于地。他侧过脸去,两肩轻颤,竟落下泪来。

公子哽咽:“没想到,阿兄……”

唯有杀人,方能活命。靖公子想到兄长这些年诡谲行径,又想或许阿兄早已不在人世……他不由悲从中来。

僧人道:“公子心善,以德报怨,实属圣人品性。”

€€€€据传,青城城主因忌惮靖公子声望,两年前便将他囚于一偏僻小院,只有一聋哑老仆照料公子起居,除了城主之外,无人得以见到公子,是生是死亦不可知。

片刻,靖公子面色稍缓,许是知晓原委,心中便是有怨,于生死眼前亦云淡风轻。

公子望着跟前小小灯火,那灯油已经快要见底。他不觉抬手,抚着额前一道细小旧伤。

“其实……”公子轻道,“阿兄对我,也曾很好的。”

第7章

“其实……”公子轻道,“阿兄对我,也曾很好的。”

话至此,却是释出一声笑。

说是好,那多半也该是……他的一厢情愿罢。

遥想当年,靖公子随母来到青城,尚不足五岁。当时为迎接新城主夫人,青城城门打开举国欢迎,繁华的车辇中,小小的孩儿被细细地拢在怀里,揉着眼睛半梦半醒,只记得身边的香软和母亲轻轻的哼唱的声音。

传闻齐国夫人和青城城主年少相识,奈何阴错阳差各自纷飞,未想多年后竟又缘分再续。那青城城主亦是难得的痴情种子,既不厌恨夫人曾嫁予他人,对非亲生的小公子亦视如己出€€€€

“哈哈!抓不着!父亲抓不着咱们!”

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那堂堂一城之主蒙住眼,竟跟个大孩子般和妻儿你追我躲。

“靖儿快跑,别让你父亲抓着了!”已成城主夫人的女子虽谈不上极其貌美,一颦一笑却温婉动人,眉间流淌着似水柔情之余,亦有别于其他女子的坚毅。

莫看靖公子日后庄重闲雅,儿时也曾调皮得紧。这时,城主弯腰一抱,将那对东躲西藏的母子一同擒住,三人笑作一团,连在一边的内侍见了,都忍不住抿嘴而笑,可真教人心生艳羡。

€€€€靖公子自小命好,有亲娘照拂,后来又得继父所喜,只能说其一生到底并未尝过什么天大的苦楚。也该是因此,后来才会有那等悲天悯人的胸怀罢。

只是小公子天性心善体贴,听到母亲说乏了,就没再闹她,反是自己跑去了后院小山处的桃花林,摘了许多花儿。

“阿€€€€”小公子带着花儿兴冲冲地跑回院子里,这声阿娘还未及出口,却听到几声异样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靖公子到底自幼长在宫内,纵是不知帘后那交叠的影子在做什么,也深知此时自己不该上前。所幸内侍见着公子,忙将这小祖宗给抱了出去。

小公子拿着花儿,闷闷不乐地走在小山上。身后的那两个大伴儿是阿娘帮他挑的,这小小的孩儿也不知想些什么,倒是无故地同自己置气。

也正是此时,一连串的马蹄声不期而至。猛一回头,便见一只骏马前蹄跃起,长嘶一声。

小公子惊退得一步,一道道光晕辉映之下,就见马背上一个少年。

那少年容貌€€丽,一身红衣娇艳似火,一眼回眸却冷冽如刃,让人好似身置于冰火两重。

“世、世子€€€€”后头两个大伴见到来人就慌忙跪下问安,个个抖成筛糠。

只有小公子丢了魂也似,看着来人动也不动。

少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小公子,嘴角轻轻一挑,小公子亦跟着懵懂地一笑……

谁知下一刻,马鞭就高高扬起,随之残忍地打在稚子的脸庞上。

第8章

青城世子€€,其生母乃是赫赫有名的郑国公主红缨夫人。天下四国七城,郑国独占九洲,国势最盛,而红缨夫人更有当世第一美人之称。奈何红颜薄命,红缨夫人病入膏肓之时,不容丈夫亲人探视,于一日浓妆艳抹,推倒灯烛。传闻大火之中,有人见红缨夫人挥袖而舞,直至楼台倾覆,葬身火海。

城主夫人轻轻拂过稚儿发梢,轻声问:“吾儿,疼么?”

小公子懂事,不愿阿娘烦忧,摇了摇头,还强撑出一抹笑。

亏得靖公子福厚,那一鞭子未伤及眼目,调养些时日,也就在额头上留了道疤。

城主夫人欣慰莞尔,纵是再心疼,却也别无他法。

红缨夫人生时性烈如火,去时亦轰轰烈烈。世子€€其性易怒反复,可谓是和生母如出一辙。

这一鞭子,说是一遭无妄之灾,也是他兄弟二人的孽缘伊始。

许是对其母有愧,城主也并未重罚世子,只让他在宗庙里自省一月。城主夫人对此事亦无置喙,说到底,世子终究是世子,背后还有强大的郑国撑腰,她儿命贱,到底是惹不起的。

不过,惹不起,却也未必躲得过。

靖公子先天不足,体质虚弱,一道伤养了足有小半年,才总算解了禁。

城主府说小不小,可要始终躲着不见一人,绝非易事。头年夫人刚嫁来时,世子于外修行,二人这才未得见,如今这正统的少城主归府,人人行事皆谨慎仔细,唯恐碰触了世子的逆鳞。

小公子亦谨记阿娘劝言,事事莫要顶撞世子,且顺着他便是。

奈何这小小的城主府,行之不过半步,二人也总有碰面之时。

可多半时候,世子皆视其为无物,好似这弟弟连地上的石子亦不如。

府中多口舌,就算无心,闲言闲语亦能传到耳里。小公子自小长在齐国后院,纵然年幼也识得他人脸色,每每见到那双眸里的憎恶,一句“阿兄”便好似卡在喉间,无颜喊出口。

比起世子,这小公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加之世子€€其性暴虐刻薄,纵看在城主的颜面上,不再对小公子动手,身边不乏讨好他的小人,靖公子年满六岁入学塾后,就没得一日安生。

孩儿成天磕磕碰碰,城主夫人心细如发,虽觉苦涩,也只能抱着小公子,温言道:“莫要怪他,世子他……心里也是极苦的。”

小公子是难得的心胸宽厚,他只记得阿娘说过,世子自幼无亲娘疼惜,所作所为皆非有意,他虽对世子又敬又怕,但也以为这世间仍以善意为多,便乖巧颔首:“孩儿省得。”

夫人宽慰一笑,轻轻摩挲着那小小的手掌,手背上不知何时又擦破了层皮……这世间,试问谁未尝受得半点苦楚。前人孽债,为何要我儿来还?

冤冤孽孽,不见尽头。小公子额上的那道疤倒是怎么也消不掉,发梢一拂,就明晰可见。

€€€€城主府又出了一桩事。

那日,靖公子追着兔子,不慎跑到了另一宫苑。就见那前头坐着十来人,熏香迷绕,那些人搂着美人肆意调笑,有些个还袒胸露乳,丝毫无半点避讳。首座的那少年一袭红衣,端的是流光耀日,身边环绕的两个美姬与之相比亦皆自惭形秽。

公子年纪尚轻,又成天听四书五经礼义廉耻,何曾见过这等事。他心中震惊,却也不敢贸然打扰,欲悄悄离去之际,手中那坏事的兔子却往前一跃。

“谁!”一人大喝。

靖公子狼狈地抱着兔子钻出,须臾就闻一声冷笑。

贱婢之子,毋怪乎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

小公子涨红了脸,所谓贱婢之说,乃是因当年齐国势小,听说公子之母于郑国为质时,曾为郑国公主红缨的侍婢。

“既然来了,何不坐会儿再走。”世子€€道,“莫让他人以为孤毫无气量,落人口实,弟弟你说……是也不是?”

弟弟……靖公子眼前一晃,就坠在一片樱红之中,那只手如千斤般重地压在公子肩上,令他动弹不得。

随之,一杯醇酒灌来,小公子来不及喝下,嘴里漏出了好些,呛了几口,周围便响起笑声。

“我……”小公子一抬眼,就见那双眼眸盯着自己,寒若一月冬霜,直教他心中一怔,不敢说不,又被懵懵灌了几杯。

小儿体虚,怎扛得酒劲,不久就面红耳赤,偏生那些荒唐纨绔玩性大起,找舞姬讨了胭粉,捏住公子小脸,指蘸胭脂,抹在小公子的唇上。

公子靖自小便生得水灵,因其体弱,被母亲好生养在闺中,如女儿家一般。

这水粉抹在脸上,又看他两眸朦胧含泪,俨如乐坊未挂牌的雏儿也似。那些公子里头有好此道者,按捺不住狎玩之心,欲伸手去揉摸一把,谁想还没碰到,就闻世子拍案而起,随之一脚将人重重踹开,劲道之大,竟将那人活活踹断了骨头。

一阵兵荒马乱,惊动了城主。

这回城主怒不可遏,头一次罚了世子十鞭,又将人关在宗庙里,吃一顿饿一顿。至于那些纨绔子弟,也都一一重罚。

小公子发了几天烧,待到好全,世子还关在宗庙里,不得自由。

说来,这世间万般情孽,总无源头,否则也无一见倾心之说。

靖公子也是听说世子关了两月,足不出门,这才蹑手蹑脚地背着阿娘,去了宗庙。他站在窗下,就见一少年正伏案抄经,宗庙极冷,世子身上不过一件单衣,十指冻得发红,旁边几碟素菜浮着一层油,看来城主这是铁了心,若世子不肯低头,这辈子便要关在这荒凉之所。

公子踩断一根树枝,里头一双眼投来,随之便扔来一卷书简:“滚!”

翌日,靖公子又来,还从袖子里偷拿出糕点,放在窗台上。

奈何拳拳好意却不见世子领情,公子被赶了不下十几回,而后世子便索性放任之,只是于公子的好心总是视而不见。

那日,天寒地冻。

小公子裹着氅衣,往里头看去。

案子上竹简已经堆成一小山,有的在地上摊开。世子€€性子暴虐易怒,字倒是难得的娟秀灵气,而那乖张暴戾气的少年趴在矮案上,纵是睡着,眉头仍深深锁紧。

禁足三月,世子瘦了许多,那比之自己宽大许多的肩膀亦看起来小了许多……

斜风吹过,世子蓦地睁眼,身上披着的氅衣便滑了下来。烛火明灭,他凝看窗台,不知所思为何。

清晨,靖公子又溜了过来,却看宗庙前门大敞,不见世子身影,阿娘一针一线缝的氅衣被扔于雪地里。

而后,青城世子赴往郑国拜师,这一去,便足有三载。

杏花飘落,便看那小小公子坐于案前,执笔而书,倒也是有模有样。夫人缓步走至身后,竟见上头写着:敬启兄长……

夫人无奈摇首,吾儿宽厚,也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

是福非祸,是祸非福,未成想道,这世间也有福祸参半之事。

三年书信未断,却从不见回音。人人皆道,世子€€心肠之冷硬,真火难消融。

三年后,世子€€归来。同年,毅公子反,杀城主,占青城,城主夫人甘以其身为诱饵,予世子和公子最后一线生机。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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