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样要承受巨大风险,余心乐到底是男子。
况且他们又如何与余心乐说这件事呢?
也是今天赵€€动怒,又是皇帝,他们不敢瞒,才敢实话实说。
本来还高高兴兴的三人全都蔫了,颜太后问:“你打算如何?”
赵€€低声道:“我问过黄御医,心乐这孩子怀了才一个月,若是此时将孩子拿掉,对他身体伤害不算很大,也很容易将身子养回来,多拖一日,危险便多一分。”
程清晖已是开始啜泣:“那要如何跟囡囡说?他得知自己有了孩子,虽不说,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那样难受,吃不下,总是吐,他也不说苦,努力吃东西……”
说到这里,程清晖已是说不下去,余安和轻拍她的肩膀。
赵€€闷声道:“我会叫黄御医将药偷偷放在他的膳食中,事后只说是意外,他会伤心难过一阵,却总好过他自己有性命之忧。”
气氛沉闷许久,颜太后叹道:“那便如此吧,既已做了决定,就要快。”
赵€€点头,又道:“孩子虽是老天爷的恩赐,我们却无福拥有,若真有报应,便报在我身上。”
三位长辈纷纷抢着说报到他们身上。
躲在门后的余心乐,低头安静地抹眼泪。
他被饿醒,本打算叫人给他拿些吃的,却发现屋里没人,起身刚要出来,听到他们的话,他便一直在偷听。
外间的气氛继续凝滞,哪怕是他也能感受到大家的悲伤。
他抽抽着,又回到罗汉床上,也没心情惦记吃的,他将狐裘给自己裹好,躺在那里发呆,手渐渐摸到肚子,那里如今平平的,怀了孩子至今,他甚至还瘦了一些,但他知道,那里正在孕育着生命,一个月,两个月,或是三个月后,孩子就会渐渐长大,会在他的肚子里,与他一同呼吸。
这是他的孩子,是个生命啊。
余心乐再伸手抹眼泪。
他不能让这个孩子消失。
谁也不能杀死他的孩子。
外间四人商量完事情,皆是身心俱疲,程清晖更是哭得双眼通红,这样,她也不敢去见儿子,生怕被儿子看出什么,进宫时,颜太后还邀请他们夫妻俩在宫里多住几天。
此时,谁也没有这份心情。
夫妻俩偷偷来看过睡着的余心乐,便沉重地先出宫回家。
颜太后亦是不敢面对余心乐,他们自问都没有那个能耐,在提前知晓这件事后,还能与余心乐有说有笑。
这个恶人也只能由赵€€来做。
三位长辈都觉得很对不起他,但也只有赵€€有这个定力与能力。
余心乐不是装睡,他是哭着哭着,就困了,太阳暖洋洋的太舒服,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他做了个梦,梦着梦着,又哭出声来。
坐在旁边陪着,一直在沉默的赵€€,见他睡梦中在哭,吓得立即轻轻摇他:“囡囡,醒醒,醒醒,囡囡……”
余心乐被摇醒,睁开眼,下意识就要伸手抱,赵€€倾身过来抱他,他却又伸手将赵€€推开,哭着气道:“不要坏人抱!”
赵€€还是抱住他,轻声问:“梦到我做什么坏事了?”
见他掩饰得这样好,余心乐更生气,想到方才的梦,抽抽噎噎地说道:“我,我梦到我生了只小凤凰,特别漂亮的,翅膀扇开就会有火,我好喜欢,可是她不会飞,你嫌弃她,就要把她杀掉……”
余心乐确实做了这样的梦,与他睡前听到赵€€的那些话有关。
赵€€听了这话,脸上强装的笑意都不由凝滞,余心乐抬眼看他,哭着问:“现实和梦是相反的,对不对?”
“……”赵€€强扯笑容,“当然。”
“那不论我生男生女,还是真的生了个小怪物,你都会喜欢,对不对?”
赵€€点头:“对。”
余心乐就直直看着他,又问:“那你不会杀掉他,对不对?”
赵€€眉头微皱,不说话。
余心乐再问一遍:“你不会杀掉他,对不对?”
赵€€无法欺骗他,始终没有回答。
余心乐哭得更伤心,赵€€心中亦是悲伤,他厌恶自己身上的赵氏血液,不想拥有任何子嗣,但这是他与余心乐的孩子,他又如何不期待,不喜欢,但他不能期待,也不能喜欢,还必须亲手杀死他们的孩子。
余心乐怎么问,赵€€也不说一个“对”字,问到后来,余心乐自己都哭得没了劲,赵€€将他抱在怀中,喂他吃饭。
他想闹绝食,又怕饿到肚子里的小宝宝。
只好抽抽着,认真吃赵€€喂的饭。
一边吃,还一边吐,偏要吃进去更多,赵€€喂饭的手都在颤抖。
余心乐睡前已是听到,赵€€要给他在饭菜里下药,把宝宝弄掉。
但应该不是这顿饭,黄御医说是明后天比较合适,是以这顿饭余心乐才敢放心吃。
余心乐有心要跟赵€€闹一场,却也有心无力,似乎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感应到危险与害怕,余心乐接下来的半天,都吐得死去活来,他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
见他这样,赵€€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孩子弄掉。
次日下午醒来,余心乐舒服不少,黄御医过来给他把脉,接着给赵€€一个眼色,两人出去说话,宫女们不知,还在小心地喂余心乐吃些温软的甜汤。
余心乐便知道,他们要下手了!
余心乐喝着汤,眼泪串串地直往碗里掉,宫女们低声惊呼,纷纷问他怎么了。
他不说话,赵€€也匆匆进来,抱着他哄半天,余心乐心存幻想,以为赵€€见他这样伤心就会放弃。
半个时辰后,黄御医端了碗很香的汤过来,低头道:“陛下,少爷,这是新炖好的鸽子汤,里头放了不少安胎药材,正合适少爷吃。”
“知道了。”
“要趁热喝,陛下。”
“好。”
黄御医将碗放到床边,行礼退下,余心乐看了眼那奶白奶白,看起来就很好喝的汤,哭得更凶猛,差点就连气都上不来。
赵€€又是抱他,又是轻拍他的心口,好不容易帮他将呼吸弄顺。
余心乐仰头,很可怜地看他,并道:“我们的宝宝一定会是世上最可爱、漂亮、聪明的宝宝,是不是?”
“……是。”
“他一定长得很像我们俩,他会叫我们‘爹爹’呢……”
赵€€拳头握了握,点头:“是。”
余心乐眼眶中含了泪珠,摇摇欲坠,满含期待地就这样看着他。
赵€€避开不见,拿起那碗汤,低声道:“我喂你喝。”
说着,赵€€已经舀起一勺汤,递到他嘴边。
余心乐看他半晌,愤怒地将他手打开,赵€€又舀起一勺。
余心乐怒不可赦,将他手中的碗打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声中,余心乐大声哭道:“你怎么就能这样狠心啊!!!”
赵€€闭了闭眼,起身道:“我去叫他们再拿一碗过来。”
余心乐拿起枕头砸他,砸了一个又一个,赵€€不为所动,也不回头,余心乐掀开被子就下床,哭道:“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住在这里了!我不要跟坏人住在一起!我回家自己生孩子,自己养孩子!我要回江南!”
说着,余心乐连衣裳也忘记穿,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走。
赵€€知道,余心乐估计是偷听到什么,又或者是父子天性的本能使他察觉到什么,总之,余心乐已经知道这件事。
他自是立即上去拦,余心乐瞪着漂亮的大眼睛看他,咬着嘴唇说:“你答应我,不杀他,我就留下来。”
等了良久,赵€€也不答应。
余心乐哭得更厉害,推开赵€€就往外走,赵€€拿起衣服追上去,帮他穿好,余心乐又问几次,赵€€就是不答应。
余心乐异常绝望,出了长乐殿的门,就往东华门走。
赵€€叫人派了马车来,将他抱上马车。
余心乐哭着质问:“你什么意思,哪怕我回自己家,我不住在这里,你还是要杀我的宝宝吗?”
赵€€低声道:“囡囡,这是为你好。”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余心乐捂住耳朵,哭着大喊,又差点喊岔气,赵€€抱住他轻拍,余心乐可怜地缩在他怀里,已经拒绝再与赵€€对话。
马车到余府,见余心乐这样回来,听到他说的些许话语,夫妻俩很快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余心乐抱住他娘就是一顿哭,问道:“你们怎么就都这么狠心啊?他是个小宝宝!!你们怎么能这样!!!”
程清晖也哭:“娘当初生你,差点没了性命,娘是女子都如此,你是男子啊!!我们如何敢冒这个险?!”
“你们先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们都很期待!都怪赵€€!”
余心乐气从中来,转身用脚踢赵€€的小腿:“都怪你!你是个坏人!你要杀自己的孩子!”
“囡囡!”
见他竟然这样,到底还记着赵€€是皇帝,他爹娘慌忙去阻拦,赵€€却挥手示意无碍,任由余心乐踢他。
实际余心乐已经没什么劲,踢这么几下,也就跟小猫挠痒痒。
余心乐又踢他几脚,沙哑着声音无力道:“都怪你,没有人愿意帮我,没有人听我说话,没有人站在我这边,你们都想杀死我的宝宝……”
余安和痛心道:“心乐,不是这样的。”
“就是的!!!”
余心乐是个张扬的性子不假,却从未这样使过小性子,他狠狠将眼泪一擦,瞪着三人道:“我不会再吃你们给的任何东西!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谁也别想害我的孩子!我这就走!我回江南!我自己将孩子养大!”
放完狠话,余心乐转身就走,他爹娘焦急地跟上去,赵€€更是早就一把抱住他,余心乐挣扎:“放开我!不许碰我!放开我!”
赵€€将他双腿按住,低声道:“你已经很累,别动,也别再说话,好不好?”
“不好!!!我要离家出走!!!我要远远地离开你们!!!”
余心乐依旧挣扎,赵€€不得不暂时放下他,余心乐抬脚就走,直接往大门而去。
程清晖追过来,哭着问:“这可如何是好?”
“我会跟着他,你们放心。”
赵€€说完便追上去,见余心乐又上了马车,直接往郊外驶去,赵€€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头。
余心乐窝在马车里哭,觉得自己特别无助,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