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分身乏术,再无力招架,但仍是不甘心,牙关紧紧凹陷,眸中似有血丝。
几乎是瞬间,梁川在灌木后拉弓,射出的石弹击中二狼后腿,二狼嚎叫着在地上打了个滚,很快转变方向,朝灌木后奔来。
梁川辨出这三头狼个个体型硕大,毛色油光发亮,眼睛碧油油,显然的确是深山里才有的。
这老林子的狼生的是又高又大,奔跑起来又快,要是寻常的庄稼汉子见了,估计只有撒腿就跑的份儿,更何况是三头。
他不敢掉以轻心,飞速矮下身,用尽臂力挥出柴刀,在灌木遮掩下砍断了二狼的腿。
压在那人身上的狼见同伴被伤,厉声叫着朝梁川扑来。
狼身在空中高高跃起,梁川以肘击中狼头,反手一刀狠插入狼腹中,用足了力气。
刀柄转动,在狼腹中搅弄一圈,慢慢拔了出来。
狼血溅了一地。
梁川背后也沁出了一层汗。
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将弓背在身后,提着柴刀过去,在三匹狼的尸首旁蹲下,开始熟练的剥皮。
这对梁川来说算是意外的收获。
毕竟他这次本来没打算进深山,但他也知道,如若不是眼前这人与这三只狼已有了一番搏斗,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得了手。
一张狼皮拿到镇上去卖,能卖个十几两到二十两不等,三张若全卖出去了,再加上他手头的余钱,盖屋的花销也就差不多了。
一盏茶时间过后,三张狼皮已被剥好,带着些血淋淋的腥气。
梁川拎起一张中等大小的狼皮,站起身,走到那人身边,扔在他旁边。
这狼皮理应有他的一份。
狼皮闷闷砸落在地上。
一直到此刻,那人才看了梁川一眼。
那人应当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形容有些狼狈,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只知道应当不是这附近村庄的人。
许是方才力气消耗的狠了,又或是早便受了伤,这男子正呈大字瘫在地上,只晓得呼哧喘着粗气,梁川剥完了狼皮,他才缓过来了。
他身边还躺着一把弯刀,鞘上隐约像有莹润的光,约摸是镶嵌了什么东西反的光。
忽的,男子斜眼看了一眼梁川。
“多谢。”他嘴上说谢,却并未多看那狼皮一眼,反而是将目光定在梁川背上,盯着他那把弓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这是弓箭?”
梁川见这男子能喘气能说话,显然是并无生命危险,原本不打算多作停留,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答道:“嗯。”
那男子笑了声:“很有意思。”
显然是看到了方才梁川用弓射出来的并非箭矢,而是石弹。
那男子看着梁川,正想再问什么,忽见对方走近,不禁脸色一滞,笑容也缓缓收了起来,一语不发。
梁川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卷麻绳,打算将狼皮捆起来,却也感觉到气氛变化,或是也觉察出哪里不对,手上动作一停,抬起头。
梁川打量了一下那男子,暂且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那男人却是早已不复方才神色轻松,盯着他,沉声道,“你……天元?”
天元?
梁川偏了偏头,神情没什么变化,道:“天什么?”
那男子盯着他,没说话。
半晌,他吐出一口气,面上露出抹不动声色的笑来。
是了,天元,这说法还是太祖皇帝在位时,太医院同内阁的学士一道研究出来的说法,至今秘而不宣。如今举国上下,知道的人寥寥,且多是皇室中人。
哪能是一个乡野匹夫能知晓的。
他也是昏了头了,竟然把这等秘密宣之于口,差点坏了大事。
可眼前这男子……
太医院的书籍上言道:凡天元者,体味较之常人不同,且愈是强大之人,气息便越浓厚。这是天生的,不过后天锤炼,亦可助长。
方才狼尸的血味儿有些重,自己没闻出来,可现下这男子靠近,身上的气息虽同狼血有几分相近,但又不完全相同。
又想到他方才一人应付两头狼,虽能看出章法粗蛮,但动作如行云流水,力道也远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普通人哪里来的劲道徒手锤裂狼的颅骨,怕是没打过狼,就先伤了自己的手。
男子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梁川。
梁川显然不准备再跟他闲聊,收拾好自己的那两张狼皮,转身要走。
“等等。”男子叫住他。
梁川停步,回头看他。
“感谢兄弟出手搭救,还没请教兄弟大名,是住在这附近的村子里么?”这男子半撑起身,一手捂住腹部,“村子离这多远?”
“梁川。”梁川报了名字,又道:“山下的上巧村,下山去,大约一个时辰。”
“原来是梁兄弟。”这人拱拱手,又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我姓江名湛,实不相瞒,我还有一事相求,烦请兄弟帮帮忙。”
想到什么,看了一眼自己身旁那张狼皮,“若兄弟答应帮忙,我有银两作酬谢,这张狼皮你也一块儿拿去。”
-
梁川没要他从腰间解下来的玉佩。
那玉佩看着温润生光,一点瑕疵也无,质地极好,梁川虽辨不出玉的好坏,但粗粗扫了一眼,也晓得这种精巧的玩意儿,肯定是值不少银子。
但他收下了那张狼皮。
一则,是这人看着不像是村野人家,并非以打猎为生,狼皮就算给了他,他恐怕也无处安置;二则,是江湛要梁川帮的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顺手就能帮了。
江湛说自己是北面来的商人,跟商队走失,一人进了这深山,又被狼群所困,好在得了梁川出手相求,不然多半就要命丧于此了。
可眼下他身上四处都有伤,没法子继续赶路,打算先歇息一阵子,等养好了伤再上路。
然而这山上危险,时不时有各种动物出没不说,其他狼群闻着血味儿了说不定又会过来,因此,他拜托梁川带他一道下山,找个地方安置。
这事儿也好办。
半山腰靠近山脚处有一个简陋的茅屋,是以前的猎户在那临时盖的,有时候下山来,在那歇歇脚,第二日再重新上山。
不过如今都没人住了,正好能拿来安置他。
梁川背上、肩上扛着一大堆东西,脚步迈的飞快。
江湛有伤在身,捂着肚子咬牙跌跌撞撞的跟上,倒也没出声要求走慢些。
他落后梁川几步的距离,一面紧紧跟着,一面暗自打量梁川,眸中浮上几丝探究。
天色渐黑,山路弯弯绕绕。
梁川太久没上山,原本走的那条路又长满了杂草和荆棘,他边走,边拿柴刀砍了一些,想到什么,还是微微侧头,出声提醒:“仔细看路。”
他自己视力异于常人,夜间也可视物,旁人却恐怕不行。
“嗯。”江湛闷声应,脚下步履虽虚浮,却的确是准确避开了两旁荆棘,“知道,我能看清。”
梁川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话。
杀狼多耽搁了个把时辰,等下了山,天色已经黑透了。
梁川领着江湛寻到了那处茅屋,推开门,门扉上簌簌抖落一层灰。
“这屋没人住。”梁川给他让开位置,示意他进去,又抬手一指,指了上巧村的方向,“打那直走,半个时辰能到我们村。”
江湛点点头,借着月色打量了这小茅屋一圈。
里头的布置简单的一眼就能看完:一张由几根木板搭成的床,上面连床褥子都没有,只有张破破烂烂的毛毯子,应当是由鹿皮制成;旁边一张大方凳,上面被陈年的血迹渗透,显得斑驳深黑,大约是以前有人在这处理过兽皮。
实是粗陋的环境。
但眼下也没什么可挑的。
江湛对梁川又道了次谢,自己便进了屋。
梁川脚下没再停顿,健步如飞,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框里装着兔子跟山鸡,肩上扛着三张狼皮,满满当当,他抬头望了望月色,想着此刻多半已睡下的人,心脏跟收获一样满。
清棱棱的月光照过来,映出青年唇边一枚浅浅酒窝。
-
梁家院子在村子的最北面,离山很近。
不过,梁家也并不是离山最近的一家。
在他们前头还有一户姓卢的人家,早先,卢家院子里住着一对老两口,守着两亩田,靠住在镇上的侄子一家接济过活。
后来,男的死了,只剩卢阿奶一个,不怎么出门,成日的关门闭户。
卢阿奶日子过得仔细,舍不得灯油,于是到了晚上,灯也熄的早,远远儿的看,总是只看得到梁家一户。
快到的时候,梁川下意识的越过卢家院子,去看梁家屋子的轮廓。
却不由一怔。
分明已至三更天,那一片子的灯火,却都还亮堂堂的。
农户人家都休息的早,到了这时分还没熄灯,只能是出了什么事儿。
去年,村东头有一户人家晚上遭了贼人,全村都点着油灯帮忙抓,闹哄哄的闹了一晚上。
梁川步子不由加快了些。
到了院门口,几乎已经是用跑的€€€€
最亮堂的,分明就是梁家院子。
三五个提着油灯的人,正聚在梁家院门口小声窃窃着。梁家院门大敞,堂屋里也亮着灯,有个佝偻身影正在门外往里张望,面上显出几分焦急。
正是卢阿奶。
梁川心下一沉,快步跑到门口,将背篓往院门口一放。
“川儿!”门外站的几个人,是隔壁王家的王大,还有他大儿子跟婆娘,见了梁川,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般,快步迎上来,“你打哪回来?”
“山上。”梁川左右一望,没望见陈小幺,脸色不好看,不想多说话,绕过王大,便径直往院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