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搂着人挤进两摞麦堆中央,把陈小幺放下来,让他靠着一摞。
自己则背靠着另一摞,飞速而不耐的照着他说的做了。
要看让他看个明白。
陈小幺抽着气止了哭音,瞅过去。
看是他自己非要看的,此刻真见着了,只觉得一没了什么遮的挡的,平日里总是从梁川身上飘过来的那股子味儿好像越发冲了。
不难闻,可他就是一下子像被捏住喉咙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陈小幺盯着看了会儿,突然背过身去,怎么都不肯转过来了,只伸出一只手来,摆了摆。
一副无比嫌弃的模样。
“……”
梁川默默的又把裤子掖好,看着人背€€着自己的那个圆屁股,真想在那上面抽一下。
病成这样了,真能闹腾。
还有自己。
……怎么就脑子一热,还真就由着他闹腾。
一路上,陈小幺就这么时不时的作个妖,等到了官道上,天都大亮了。
一辆马车自北面过来。
是辆顶普通不过的马车,车厢门帘是灰色的麻布。
梁川看看那车,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拦,那马车却先停在了两人面前。
车夫勒停了马,又转头向后,说了句什么。
紧接着,车帘被揭开,探出一张脸来。
是个清隽的男人脸,脸色苍白,微微有些病色。他目光一晃,定在梁川与陈小幺身上,“陈哥儿?”
梁川认出了来人。
是榕树下的温夫子,教梁田识字的那个。
“上车来吧。”温夫子在两人身上看了看,掩着嘴,偏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又道,“我恰好要去府城买药,顺路捎你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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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马车外面看着再普通不过,里面倒是舒舒服服,软垫茶台一应俱全。
如若不说这就是个村户人家的马车,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莫说陈小幺了,就是梁川,长这么大也没坐过这种东西,一时之间,略有些拘谨。
温夫子平日里只在村东头教书,陈小幺只是送豆腐那次见过他一回,梁川则是远远的看见过,从来没同他说过什么话。
梁川向温夫子道了声谢,就没再说话,垂着眼睛,只晓得看陈小幺。
温夫子的目光,也同样落在陈小幺身上。
少年背€€着被搂在汉子怀里,微微偏着脸,露出耳朵和一点侧脸,耳旁的头发丝,都看得出被汗湿过的痕迹,贴在白润的颊侧。
虽说是夏日,可今日天气还算不得太热,梁川尚且没出汗,这少年却如此这般汗涔涔的,显然是病了。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病。
温夫子思索一阵,猛然咳嗽起来,苍白病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
梁川抬头看了看他。
温夫子忙拿帕子盖住了嘴,待咳嗽声平息,才抱歉的一笑。
待喘匀了气,他仍是看陈小幺,温声问道,“陈哥儿这是病了?”
梁川点点头,代他答了,“犯了些风寒。”
温夫子折帕子的动作顿了一顿,点头道:“噢,风寒。”
外面车夫赶着马儿,车轮吱呀呀转着,偶尔轧到石子儿,发出嘎嘣的脆响。
车里安安静静的。
温夫子打量着这个高大的汉子。
身板体格儿是比一般的庄稼汉子健壮许多,肩膀宽阔,一双略糙的大手包着他家夫郎的手,一下一下的轻轻捏着。
陈小幺的手很小一个,两个可以一起被他包在手心里。
温夫子无声的笑了笑。
梁川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抬头,跟他€€上视线。
温夫子道:“我记得下巧村有位严大夫,怎的不请他先看看?”
“严大夫进药材去了,人不在庐里。”
“噢。”温夫子点点头,“那你去镇上,可有熟识的医馆?”
梁川停了一下,摇头。
“那梁哥儿看这样可好?”温夫子道,“我此次要去的医馆,是我常年拿药的,我与馆里的大夫还算有几分交情,你便同我一道去,请他帮陈哥儿看看。”
梁川搂着陈小幺的手紧了紧,饶是向来不苟言笑的人,面上也现出了几分感激之色,他微微颔首,“劳烦温夫子。”
“我姓温名岑。”温夫子道,“虽比你们大些,但也算不得长辈,今日只是顺路,梁哥儿不必这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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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马车,到底便捷许多。
等见到刻着“清泉镇”三字的牌坊时,还没到晌午。
温岑提议先吃点东西再过去。
梁川虽心急如焚,但到底是搭了人家的车,也的确到了用晌午饭的时候,没多说什么,抱着陈小幺跟过去了。
车夫安置好了马车,一同过来,四人在一家面馆落座。
温岑跟车夫各自要了一碗素面,梁川只要了一碗。
陈小幺依然是恹恹的,但精神头比昨晚好了许多,额头摸着也没那么烫手。
等小二端了三碗面上来,梁川先舀一勺汤,凑到陈小幺嘴边。
陈小幺摇摇头,把脸别开,不想喝。
梁川又拿到自己唇边,吹了吹,又递过去。
这回陈小幺没再扭头,而是嗅了嗅,张嘴,含住了勺子边边。
生了一场病,陈小幺像突然被养出了些刁蛮的小脾性,时不时要这个、要那个,有时候又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
但他闹小脾气时,总也不说话,只是闷闷的别开脸,得靠别人猜。
一次猜不准,他愈发气闷,若两次还没遂他的意,那就得掉眼泪了。
梁川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弯弯绕绕,起先根本不懂,慢慢摸索,才懂得些他的小心思。
反正见不得他哭,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
梁川先喂他喝了几勺面汤,又给他夹了几筷面,见他吃的还成,像是有些胃口,就另抽了双筷子,让他自个儿吃。
筷子递过去,陈小幺却又不要了,把脸一扭,靠着青年肩膀,就把眼睛闭上了。
这就是真的不想再吃的意思。
梁川也没再说什么,在他额上一探,又拿着筷子,肩上托着个人,唏哩呼噜的吃起剩下的面来。
一顿饭,温岑吃的倒是眼观鼻鼻观心。
他虽穿一身蓝色素麻衣,吃的也是最普通的素面,可细嚼慢咽的模样,却极其雅致。
那车夫却时不时从碗里抬头,眼神在梁川跟陈小幺二人中间瞄来瞄去。
这车夫是跟温岑一起从南面来的,眼下,见梁川和陈小幺这样,心里不住的咋舌。
村里的夫夫都这样?也不€€啊,他在上巧村里也呆了有几个月了,没见过这样的。
梁川饭量大,吃的也快,没几下一大碗素面就见了底,他起身,去把三碗面一并付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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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府城,就算是一碗半点荤腥也见不着的面,也要足足八文钱。
三碗那就是二十四文。能顶他卖出半只兔子了。
梁川掂掂钱袋,心想,还好带足了银子。
医馆离的近,马车在城里不好走,车夫就先去拴马,余下三人步行过去。
到了后,门扉前一个药童似是早就在等了,翘首以待,远远见了温岑,便立刻迎上来。
“温先生里边请。”那药童说,又看了眼梁川和陈小幺,“这二位是?”
“同村的乡亲。”温岑道,“老先生在吧?这位小哥儿也病了,还请老先生一并给看看。”
那药童忙道:“那快里面请。”
不多时,那药童就同大夫一起过来了。
这大夫姓胡,同温岑约摸是熟识,把脉不过片刻,就忙忙碌碌的提笔在纸上写了一气,“药么,还是按先前的方子给您抓着,抓二十日的,价格也是不变,您看呢?”
温岑理着袖子,点点头,又往这头一指,“老先生也帮我朋友看看罢。”
胡大夫往这边一瞧,先瞧见像堵墙似的梁川,怵了一跳,说话差点打了个结巴:“这、这好汉,病哪了?”
梁川伸手,扯了扯身后的陈小幺。
胡大夫看到一截细细的白腕子,这才晓得好汉背后还藏有个人。
陈小幺缩在梁川后面不肯出来。
梁川伸手,把他往外带了带,竟然没扯动。
陈小幺就跟只小鹌鹑似的,紧紧抱着树干子不肯走。
打内心深处,他还是怕看大夫的。
十二岁大时,他头一回生这怪病,同样也是高热,看过大夫,被当风寒开了几剂草药,结果草药喝了两天,高热不退反升,大夫便摆手说没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