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睛还是红的跟兔子似的,是真委屈了。
温岑这会儿才瞧见他的眼睛,不由失笑:“小幺这是咋的了?”
陈小幺红着一双兔子眼睛瞅了瞅他,摇摇头。
“跟梁哥儿闹别扭了?”
陈小幺不说话。
温岑不知想到什么,笑着说,“梁哥儿看着话少了些,但倒不像是个会跟夫郎置气的。”
不然也不会大晚上的抱着人从上巧村走到下巧村找大夫。
温岑这话不过随口一说,陈小幺却急了,以为他在讲自己不懂事,“他、他才不是!是梁川先气我的,小幺……我、我才没气他!”
温岑愣了愣,含笑道:“好好,那小幺给我说说,为啥不跟他讲话了?”
这还是阿奶跟梁川以外的人叫他小幺。
陈小幺呆了呆,望着温岑的笑脸,磨磨蹭蹭的往他身边挨了一点。
说不出为啥,他看到温岑第一眼,就觉得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倒不是说样貌。但陈小幺脑子笨,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反正,要随便换个别的才见过一回的人,陈小幺是不敢同他一起呆马车里头的。
属实是被梁川气到了,委屈狠了,温岑又这么温温柔柔的一问,陈小幺就一股脑的把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讲话结结巴巴的,又慢,还颠三倒四,但好歹是把事儿给说明白了。
说着说着又是气愤起来,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现在屁股还疼呢。
结果转天就这样!
温岑边听边笑,笑到后面,又咳嗽起来,似是呛到了。
“……以后这种话,在外头可不能乱说。”温岑正色道,“给别人听去了要笑话的。”
陈小幺两手把唇捂住,也晓得说秃噜了嘴,连连点头。
他本就不是个爱闹腾的性子,觉得跟方才跟温岑说了这么一顿,隐约像是没那么生梁川的气了。
过了会儿,又才想起被他说了好大一通坏话的梁川,掀起帘子,往外头看去。
夏日还热着,陈小幺穿着昨日那件素色单衣,伏在窗柩上,一截颈子白白细细的,在淡淡的日头下,能看到耳垂上有一层浅浅的茸毛。
还是个小孩儿。
温岑状似无意般,将视线移到他颈上。
那儿仍是洁白、光滑的一片,半点伤痕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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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将将擦黑,马车就到了往上巧村去的土路上。
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家了。
这一趟多亏是有温岑,他们早上出来,去了一趟府城开了药不说,晚上天还没黑就能回来,这要是靠走的,或是搭牛车,那可不成,非得折腾个一天不可。
梁川步子慢了些,走到窗户旁边,扬声对里头说了声谢,又道:“日后温夫子若有哪里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声就成。”
他晓得这是个不小的人情,但眼下除了谢,也没什么别的可说的,况且温夫子是村里唯一的夫子,光是家家户户送银钱送肉的就够了,条件也不差,估计是看不上什么肉蛋的谢礼。
好在他有一把力气,温岑一个独身男人,以后屋子漏了水啥的,自己也能帮上些忙,好歹还上这个人情。
温岑把帘子揭开,又说了遍不用,“就是顺路,我自个儿也开了药,又没多费什么事儿。”
他看看天色,“天也黑了,路怕是不好走,梁哥儿还是上来坐吧。”
“不了。”梁川扫了眼坐在里头的人,“左右没几步路就到了。”
温岑点点头,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梁川,这跟在马车旁边一路走了几十里,像是半点没脸红也没气喘,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二人这么一问一答,陈小幺就坐在边上,一声不吭的。
梁川不愿搭理自己,和温夫子却是很有话讲的。
梁川果然气他了。
到了东头榕树底下,马车便停了下来。
帘子揭开,梁川伸手,先要去抱陈小幺下来。
没想陈小幺身子一扭,就从他咯吱窝底下钻出去了。
药还没喝呢,这病看起来就像是大好了,如今野猫似的一个,轻轻巧巧,机机灵灵的就跳下了车。
梁川只好又把手放下,去帮忙拎放在后头的草药。
一堆大的,一堆稍小些的。小的那堆是陈小幺的,梁川一边提,温岑就在一旁告知了他用量,教他定须得先泡,把药性泡出来,再小火去熬。
梁川点头记下了,又帮忙把温岑的药送到了他家门口,这才带上自己的东西往回走。
陈小幺站在不远处瞧他,见他跟上了,一扭身,就跑的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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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天还没黑透,有下了田回来,或是吃了夜饭的,正在外头这里走走那里站站的消食。
温岑家的书塾又不是很偏僻,东头榕树底下,有几个在站着闲聊天的,自是瞧见了梁家两口子从他的马车上下来。
昨儿晚上,陈小幺发了病,被梁川背出去找大夫的事儿,一天过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王大虽不是个嘴碎的,也没把这事儿拿出去到处说嘴,但前两日陈小幺在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就不对劲儿的事,可是一堆媳妇阿叔们都看见了的。
更何况还有周莲花这个大嘴巴。
再加上梁家今天一整天都关门闭户,有心的只要打听打听,都能猜得出是发生了什么事。
温岑把药拿进屋子里,又拿着根扫帚出来扫院子里的灰,没多会儿,就有人在院墙外面探头探脑。
温岑抬头,看见来人,“是邹家大娘啊,有什么事儿吗?”
邹大娘满面堆笑,走了进来,先是递了一篮子鸡蛋过来,搓着手说了想把自家狗娃送来念书的事。
邹大娘家的狗娃,温岑有点印象,是个挺机灵的孩子,早先就扒在院墙外头听过几次书的。
温岑爽快点了头,说狗娃明日就可以过来了。
邹大娘喜形于色。这一高兴,就开始想着套套近乎闲聊,自然想到方才看到的,嘴一快就道:“小幺说是生……生病了?夫子你咋跟他们一块儿搭的车?”
邹大娘没敢说怪病两个字。
温夫子可是打府城来的,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什么怪病不怪病,平白说的让人觉得乡下人就是没见识,不愿教娃儿念书了。
“就是风寒。”温岑平静道,“路上见着了,就顺道一块儿回来了。”
“就是风寒?”邹大娘心里嘀咕,明显是不太信,“我怎么听说不是普通的风寒呢?前些年看过大夫,说是治不好呢,夫子,依您看,这病不会染到旁人身上吧?”
温岑轻轻蹙起眉,转过脸来,正色看她。
温岑虽是一副读书人的样貌,看着也并不多威严,平日里也多是温文尔雅的,最和气不过了,可大约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气度就是跟庄稼人不一样,一严肃起来,还是教人有些怵。
邹大娘缩了缩脑袋。
“不会。”温岑慢条斯理道,“府城里的大夫看过了,这就是最寻常不过的风寒之症,只是小幺体质弱些,比旁人难好,吃上两副药也就没事了。”
他又道:“至于染到旁人身上,那更是不会有的。小幺自小在村里长大,你可瞧见还有别人生这病没有?”
话已至此,邹大娘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连忙点头,“那没有、那没有。”
“这就对了。”温岑又指指院子里的药炉上冒着热气的药罐子,“其实我也是同小幺一样的,犯了风寒,找府城的大夫开了几服药。”
邹大娘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这、这哪能一样……”
不过温岑这么一说,她也全信了。温夫子到底见多识广,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准是没错儿。
再说了,两人都吃同种药了,总不至于这么巧,都是得了什么怪病。
第24章
刚到下巧村时,天是擦擦黑,等回了家,拾掇了一通,夜饭端出来之后,天色早已黑透了。
灶屋里,药炉咕嘟嘟的熬着药,堂屋四方桌上摆着清粥小菜,两人就着油灯吃饭。
一天一夜过去,梁川就只在镇上吃了碗面,肚子早饿扁了。
先时心里老在想着事儿,还没觉出饿来,如今一坐上桌,这才发觉胃里空的厉害。
梁川本就话少,不爱在饭桌上说话,此刻更是半句话也没讲,只大口吃着粥。
陈小幺也没吃什么东西,可他往日饭量就不大,这两日愈发不觉得饿,闻到油腥味儿就没了胃口。他小口小口的只喝粥,时不时偷眼看梁川。
梁川伸筷子的空档儿,瞧了一眼陈小幺的碗,见他吃的跟个兔子似的,碗里连个窝儿都还没凹下去,不由微微皱眉,往他碗里夹了几筷菜,“多吃点。”
陈小幺望着碗里的菜,眨眨眼。
梁川筷子顿住,“怎么?”
“呀。”陈小幺露出个傻兮兮的笑来,眉眼弯弯的,“你理我啦?”
梁川没闹明白,“嗯?”
“你……你不气小幺啦?”
梁川这下是真愣了,抬起脸来,看了看他,“我啥时候气你了?”
陈小幺这下可就有话说了,眼睛睁的大大的,数落他,“你、你不跟小幺说话呀,不肯跟小幺坐一起,也……也不看小幺,这还不是气小幺了嘛?”
梁川握着筷子,半晌哑口无言。
他也没想到,陈小幺都看出来了。
他心里的确是憋着点儿戾气,但那不是冲陈小幺。
光是这么几天,发生的事儿太多太杂。
梁川总觉得有哪不一样了,隐约有几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可都抓不住,也想不明白。
陈小幺身上只有他能闻到的气味儿,陈小幺这个跟温岑一样的病,这个让温岑娘三十多岁都走了的病。
还有那在府城大街上见到的马车。
虽只是辆马车,但梁川就是觉着,那里头坐着的人很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