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瞧见他,说话的声儿低了些,但还是有稀稀拉拉几句飘到了梁老汉耳朵里。
“……我家柱子回去说,这回好在是梁家哥儿也在,要不然,他能不能回得来还两说呢。”
“真假?”
“还能是瞎话?真遭了匪,你以为是开玩笑的?”说话的这人瞅了眼梁老汉,低声道:“那拿的可都是真家伙,要不是梁家的川哥儿力气大,又常年在山上打猎身手好,你家的我家的,高低都得见见血。”
“……邓家的可真是缺了大德了。”说话的这人也心有余悸,“这么说,梁家的还出了大力了。”
“可不是呢么。以前还老挤兑人家,说人疯病疯病的,这回瞅见了吧?得亏是有个疯病的在。”
“啥病啊!我看梁家那小两口子都称头的很,不像是有病的,一个结结实实的,另一个也水灵,反正我瞧着比那邓芝凤模样俏多了,我现在是真看不上邓家的……”
另一人接口道:“陈小幺那模样是还成吧,就是肚子里还没个动静。”
“嗨,男娃儿本就也难怀上些,没个四年五年怕是不成。”
……
梁老汉平日里也不是个爱扎堆儿听闲聊天的,这回却拎着醋,破天荒的在村口树墩子那多站了半个时辰。
等人都散了,梁老汉才走。
只是溜溜达达回去的路上,背都挺的比往日里直了些。
第32章
孙家这事儿,在两村闹了很有些天。
村头树桩子那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吵的是沸沸扬扬。
又过了一阵,邓家的人都从州城回来了,孙家婆娘上门又是一通闹,不知最后是咋消停的,估摸是赔钱了了事。
可拿了银钱又怎么样,胳膊都那样了。用村里妇人阿婆的话来说,那就是跟梁老汉一个样,成了个半边胳膊。
但梁家下面有俩儿子,还有个一个顶五个的川哥儿,又哪是孙家能比的?
想想就倒霉催的。心酸。
总之,这事儿一过,老邓家的在两村的威望是远远大不如前。
后来他家又遇到有个什么事情需要帮工的,都没招到人。
都不稀得他家的银钱了。
倒是梁川,如今村里年纪不大的汉子们,尤其是上回一起给邓家送亲的人,个个都很服他。
觉得他是个特能顶事儿的。
彻底入了秋,梁家院子外边那颗大桑树的叶子都变得金黄金黄了。
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的冷了起来。
梁川整个一火炉子,虽是还没觉着冷,但到了晚上,陈小幺就越发的爱往他身上挨,梁川伸手一摸,大手整个能把他的脚丫子给包进来,摸摸就觉出些凉意。
怕冻着他,于是梁川早早的就从橱柜里把厚些的棉花被翻了出来。
到了晚上,陈小幺整个人缩在棉被里,睡得暖和踏实,小脸蛋红扑扑,别提有多舒坦了。而旁边的梁川呢,大半个身子却都还露在被子外面。
热的。
实在是睡不到一块儿去了。
前些天,温夫子告了假,去镇上看病去了,梁田没学堂念,便也天天跟着下田。
父子三人一块儿在地里倒腾,没几天就把玉米地给倒腾好了。
那玉米秧子看着齐齐整整,又绿,别提有多体面了,是个人打这田边走,都得竖个大拇指夸一句。
这些天呢,陈小幺跟梁小妹结伴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听周家阿哥闲聊天,说起昨儿晚上他肚子不舒坦起夜,到外面一瞅,瞅见那榕树下的温夫子似是从镇上回来了,大晚上的,院子里还亮着油灯呢。
等回了家,梁小妹把这事儿跟刘美花一学,刘美花就着了天大的急,指挥着陈小幺明儿赶紧去榕树底下瞧瞧去,要是瞧见温夫子了,千万得拉住了问问,问啥时候再开学堂。
再不开,梁田学的那几个字、三五首诗,都全要忘光了,这不白瞎了先前天天往那跑么。
自不必说,又把石磨盘架起来,给磨了一碗豆腐带上了。
这回的豆腐,做的比上回还多了好些。
刘美花嘴上是没说,但也晓得前阵子他们老两口不在,陈小幺生了风寒,多亏温夫子家的马车捎到镇上去的事儿。
可不得谢谢人家。
于是这会儿,天才刚蒙蒙亮,陈小幺便搂着装豆腐的碗,往大榕树底下走。
自头一回从镇里回来以后,他就再没见过温岑,后来在州城的路上,听说温岑身体不舒服去了镇里修养,他还惦记了好几日呢。
温夫子也是个好人。
就是好像也生了病。
十好几两重的豆腐,装在一个粗陶大海碗里,上面还盖了块白布免得进灰,抱着沉甸甸的。
如今,陈小幺虽是身上被养出了些肉,但这力气却还是不成。没一会儿,他搂着这装豆腐的碗,就觉得膀子酸的不行了。
等慢腾腾的走的快到了,天边也悬出一轮日头了,照的陈小幺脸蛋粉红粉红的。
好容易瞅见了那棵大榕树,陈小幺伸脖子一瞧,温夫子家的院门果然开着。
他心里一喜,膀子也不觉得酸了,赶忙三两步走了过去。
还没走近,却见到个人影正立在温家篱笆栅栏口。
隐隐约约还有人声传来。
“……你先随我回京去,其他事儿往后再说。”是个陌生的男声,听着还像是有几分薄怒,“你还打算真在这破地方教一辈子书不成?”
陈小幺眨眨眼,步子慢了下来。
这人可不是温夫子。
温夫子生的没这么高大,声音也不是这样的。
正待细听,篱笆里头也传来一道男声。
那男声轻轻低低的,倒是同温夫子的有些相似了,却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篱笆外的这男人脸色一沉,又抬高了声,激动道:“穷乡僻壤的大夫,能晓得什么?给你把把脉,怕是连为何高热都说不清,就当普通的病症来治了!你跟我怄气,行,但三年五年,你再这么瞎耗下去,自个儿身子还要不要了?”
里头安静了半瞬,低低又应了句话。
站在院外的这男人却仿佛彻底没了耐心,大步迈开,就想往院内闯去,结果没走进两步,篱笆院门便在他面前“哗啦”一下拉上了,那人一个不查,高挺鼻梁撞在那院门上,差点儿摔个趔趄。
把陈小幺也给吓了一跳。
那男人好容易稳住了,灰头土脸的立在院门前。
他死死盯着那篱笆门,脸色臭的,就跟那茅坑里的臭石头似的。
陈小幺傻站在那,看着那男人,总觉得那人模样凶的,仿佛是想要一拳把那木头门给锤裂开似的。
他正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会儿过去。
忽然,那男人也觉出不远处有个人影,扭头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暖融融的晨晖下,少年的脸小小一个,秀气的像朵小荷花儿。还香香的。
江湛望着陈小幺的脸,愣了一愣。
陈小幺刚听完一通墙角,也没听明白,只觉出这人语气凶得很,怕不是什么好人。
此刻这人朝他瞧过来,陈小幺看清这人面貌和装扮,陌生的很。
陈小幺是见到生人就怕的,心里一慌,当下是抱着碗就往榕树后头躲。
这棵老榕树生的粗壮,把陈小幺整个挡了去,都还有余。
江湛没瞧见陈小幺人影儿了,顿了下,抬腿就往榕树底下走。
陈小幺端着碗躲在树后头,心里直打着鼓。
他一边想着温夫子咋被这么个人缠上了呢,是不是就跟王石头他们说的似的,真是个精神病?
那、那这精神病是想做啥的呢?
不会跟那天路上遇到那大胡子山匪似的吧?
外面好半天都没听到声儿了,陈小幺越想越慌,一伸脑袋,就想瞧瞧外头的情形。
结果这脑袋刚一探出去,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正直勾勾的瞧着他。
不止瞧,还蹙着眉,上上下下的直打量。
正是方才那男人。
陈小幺嘴巴微张,吓傻了。
他这小胆儿,哪里是碍得住被这么看的,而且这男人、这男人身上的味儿€€€€
陈小幺跟只受惊的猫儿似的,撒腿就想跑。
可他怀里还搂着个粗陶大海碗呢,这碗重的要命,被他抱了一路了,手本就酸的很,这下一慌不择路,碗撞在树干子上头,盖着的布也飘下来了。
连碗带豆腐全洒了。
陈小幺望着地上那滩白花花的豆腐,呆住了。
这豆腐是刘美花天不亮就起来,又是泡豆子又是推石磨的,倒腾了老一会儿才倒腾出来的,可金贵了。
两村都没人会磨豆腐,其他人家要吃上这么一口,得去五里地外的茶棚那买。
茶棚那的豆腐那都是人家贩子拿来卖钱的,一块得两文钱呢。
像这么大老一碗的,得顶得上一个糖人儿了。
陈小幺脑子笨的很,不晓得多少文银子就算金贵了,但糖人儿他晓得呀。
这么一想想,陈小幺便难过极了,小嘴巴一瘪一瘪的,没两秒,眼圈儿全红了。
江湛没接住他那豆腐,抬头一看,眼瞅着这小少年眼泪水都飚了出来,他一怔,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抬腿又走近了一步。
“你这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