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巫锦城没有揭穿,没有直说,而是使用了岳棠刚才的掩饰说辞,这让岳棠感到对方是信任自己的。
岳棠也顺势为自己解释:
“既然那是一个天庭都没办法找到的人,说明生死簿上没有这个人的名字。那非人非妖之说,估计就是由此而来。”
岳棠真心相信自己绝对不是。
就算他没有门派,也几乎没人认识,可是他在生死薄上的名字肯定还在呢!
生于何处,年岁几何,修道多少年等等。
这些不会因为他隐居无名山,就跟着一起消失了。
如果他是预言中人,那么天庭现在搜查的口风就会变成妖孽乃夏州人士,修道一百三十年,如今不知潜逃何处。
修道者比凡人特殊的地方在于,阳寿多少这一条是随时变化的,地府管不到修道者什么时候死,可是生死簿是绝对有的。
除非成仙。
仙神|的名姓不在地府判官的那本册子上。
岳棠只是修道小成,距离成仙还远着呢!
“……神仙的名册也在天庭掌握之中,天庭遍寻不着,说明这个‘月唐’也不是神仙。既然天庭没能从生死簿上获得更多的信息,反倒证明了同音或相近名字的人都没有嫌疑。”
岳棠说得有理有据,巫锦城也跟着点头。
然后他加了一句话:“前提是,这个人的生死簿,没被人改过。”
“……”
岳棠难以置信,什么人能改这东西啊?
岳棠没有师门长辈在做神仙,搞暗箱操作,更没有阴曹地府的关系,删减生死簿想投胎得更好,至于岳棠自己,那就更没有这种能力了。
而且上述那些只是改,不是查无此人。
岳棠满头雾水,迟疑道:“改动生死簿这事,怕是不可能……”
巫锦城忽然抬手,加了个法决,怪岩周围立刻多出一层血色屏障。
纵然有天赋神通者穷尽其能,逆转时间窥看到这一刻,也无法看到或者听到两人接下来所说任何一个字,任何一个表情。
“有一种情况,会让某个人的记录在生死簿上完全消失,且无人怀疑。”
第19章 天险难渡
岳棠想,巫锦城的经历让他比自己更了解黄泉地府的事。
所以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还真的要讨教眼前的魔。
“完全消失在生死簿上?愿闻其详。”
“可观此剑。”
巫锦城松开手中的佩剑,那种不详的危险气息瞬间暴涨,漆黑的剑鞘松动,似要从有形之物转变为惊天煞气。
岳棠仿佛听见了可怖的哀嚎与诅咒声。
巫锦城直视着岳棠的眼睛说:“这柄剑上缠绕着的怨气,来自放弃轮回的亡魂。在修道者眼里这是一件应该被摧毁的魔器。你应该听说过……魂魄被拿去炼器的凡人。”
他重新压下佩剑,剑鞘化为黑雾的崩解过程立刻终止。
巫锦城继续道:“还有不止是身体,连魂魄都被妖兽啃食了的凡人,魂魄被复仇的厉鬼撕碎的凡人,魂魄被拿去炼器的凡人,以及因生前的恶行被判在地府炼狱受刑至魂飞魄散的凡人……”
生死簿对这些人的记载,就会戛然而止。
因为不再有下一世了。
岳棠深深皱眉,忧色在他眉间犹如雾罩远山。
“但是天庭要查的话,这些人生前的记录还在,不能算是完全消失。”
“不错。”
巫锦城认同这个猜测,他不紧不慢地说:“这些‘停止’的记录,以天庭寻找预言中人的重视程度来看,应该也全部翻遍了。”
岳棠知道他必然还有后话,索性不开口,直接等着听。
巫锦城眉睫微动,探究地问:“你熟知的那人,是否在年幼懵懂之时遭逢过大难?”
岳棠眼皮一跳。
夏州大旱,赤地千里。
那年,他也有十岁了,且天性聪慧,不能说是年幼懵懂,不过€€€€
“也许你说的不是年幼懵懂,而是未正式取名的时候?”
岳棠的思维何等敏捷,他意识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岳棠抬眼,与那对紫色凤眸正正撞上。
幽深无波的眼神,像在无声应答岳棠的猜测。
€€€€人间有个习俗,孩童初生之时,长辈不会给他取名,只唤乳名,还会故意起得低贱些,认为这样孩子好养活。
人们认为一旦取了大名,就会上生死簿,随时可能被鬼差勾走。
不过修道者知道,这根本没用。
生死簿能记生生世世,怎么可能因为没有大名就不上册子?怎么会因为这一世的名字起得晚就没有相关记载呢?
乳名也好,贱名也罢,哪怕什么名都没有,生死簿上都能记XX村X家大郎这样的排行。
但凡人不知真相,为了求个心安,都宁愿孩子起名越晚越好,包括那些富庶的人家,往往拖到十岁之后,念完蒙学去考童生,才正式取名。
“试想有一魂魄,转世生为凡人,年幼不曾取过正式名姓,而生死簿上早早定了此人是年幼夭折。在阳寿尽的那日,附近恰好有食魂妖兽作祟,地府没见到这个魂魄入黄泉,鬼差不知为何没去查证这个孩童生死……就在这时,有一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把没死的孩子改成已死。据我所知,魂魄消散的册页会被抽出去,另外封存在一处,不在判官手里的生死簿主册上,即使那孩子活着,册页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了。如此一来,无论是后来之事,还是后取之名……皆不在其上。”
巫锦城说完,岳棠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该说这个猜测的逻辑绝妙,还是太离谱。
€€€€只在理论上行得通,因为需要一连串的巧合。
孩童早夭、妖兽作祟、鬼差懈怠、更改生死簿……特别是最后一条。
岳棠根本想不出这样一个会替他更改生死簿的人。
这人有什么目的?
而且在这人更改的时候,岳棠还不是岳棠,仅仅只是一个凡世孩童,这么做的目的可能跟预言毫无关系。
岳棠垂眸,把事情倒回去细细思量。
早夭之事虽不能确定,但是夏州大旱三年,死者不计其数。他生身父母及家中老仆,皆在那三年中死去。
所以他活着不是运气好。
他可能本来应该死的。
至于妖兽作祟……妖兽可能没有,单单是饥民也极为可怕了。
那时遍地饿殍,惨不忍睹。
一些活着的人比恶鬼妖兽还要凶残,他们袭击弱小无力的人,分而食之。
到了夜里,厉鬼肆虐,把白日吃了自己的人生生撕碎。
在这段混乱又可怖的记忆里,岳棠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鬼差为何懈怠,没能及时确认早夭孩童的生死,这个答案显而易见€€€€死的人太多了。
魂魄消失的亡者也太多了。
“据我所知,天庭虽然一直在秘密寻找预言之人,但是此前并没有这样大张旗鼓。”
巫锦城忽然出声打断了岳棠的沉思,他提到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大约二十多年前,我刚斩杀€€誉不久,想要隐瞒消息,让天庭能晚几年发现就晚几年。不想天庭恰好来人催促此事,那时只是走个过场,借口€€誉醉酒就敷衍了过去。然后便是十年前,来了一群天官,他们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说那预言之人名为‘岳棠’,坚持要见€€誉,并且要巫傩神庙配合天官搜查整个南疆……”
直接导致了巫锦城杀神造反一事无法继续隐瞒。
“十年前?”
岳棠重复。
他十年前做了什么引起天庭注意的事?
他好像只是抓了一只逃学的老虎回来!
总不能说阿虎将来会协助自己倾覆天庭吧?
岳棠稳了稳心绪,摇头说:“生死簿之事无法验证,而天命之说过于虚幻,那人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散修,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无惊世骇俗之能,如何能担得起这份大任,只怕会让你失望。”
巫锦城深深地看了岳棠一眼。
他没有反驳,从容地颔首:“好,不提此事。”
巫锦城解开了那层血色屏障,起身远眺江水,抬手一指:“船家已经拔锚离开江心洲,正往恶鬼峡而来,榕木居士可想与我共观这棹桨击流直闯天险的景象?”
岳棠被那榕木居士的称呼哽了一下,但这会儿也不能给巫锦城另外一个名号,用真名就更不可能了,他只好默认了。
“正有此意。”
岳棠拂袖收起茶壶杯盏,欣然来到崖边。
船还没有进入恶鬼峡,所以他们只是远远眺望,并不急着走上那条晃悠悠的铁索。
“若有一日得道成仙,不知榕木居士可有抱负?”
“这……原本是没有的。我乃散修,日后也不过是一介小仙。”
岳棠喟叹。
他对天庭有些不满,但这与他求道之心没什么冲突。
天道玄妙无穷,让他如痴如醉。
他是为了求道才想成仙,不是要去天庭做什么官职。
所以岳棠觉得自己纵然成仙,也一样是寂寂无名的闲散仙人。
朝游北海暮苍梧,掌掬天河盛银壶,漫天神佛皆不识,若是路遇不平,就像现在这样变个身份给天庭添点堵。
干倒天庭这件事,在此之前,岳棠完全没想过。
倒不是认可天庭对三界的统治,而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