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坐在滑竿上喝西北风,也够喝一壶的了。
殊不知柳师爷心里苦。
柳师爷前几天夜里还在叹气,感怀着王道长,发愁岩县城外的百姓如何在妖兽鬼怪口中逃得性命。结果忽然听到了王道长没死的消息,大喜过望,反复确定有山民去长生观买了符,也见到王道长之后,昨晚忍不住烫了壶酒,整了几盘卤菜,美滋滋地喝完入睡。
€€€€然后就在梦里看到了青面鬼。
青面鬼吊着胳膊,还瘸着腿。
柳师爷大吃一惊,有心想问怎么回事,又怕得罪青面鬼。
青面鬼黑着脸把柳师爷拎进了城隍庙。
虽然柳师爷经常去城隍庙,但在梦里还是第一次,他知道这就是真正的阴司,跟那些泥胎雕像不一样,来来往往的都是阴差鬼神,顿时吓得不轻。
尤其那青面鬼还趾高气昂地宣布,说是岩县城隍要见柳师爷。
€€€€柳师爷连一个小鬼都不敢开罪,更何况是正牌位的鬼神。
同样是一县的父母官,阴司这位跟阳间的可不一样,眼里揉不了沙的。柳师爷在梦里吓出一身冷汗,他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也没看清楚阴司衙门长什么样,青面鬼一松手他就跪下了。
没见着那位城隍老爷的长相,只听到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让他去长生观一趟。
干什么呢?去接赵判官回来。
柳师爷听得稀里糊涂,想问却张不开嘴,在城隍的威压之下只会唯唯诺诺地磕头。
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青面鬼把他带出大堂,柳师爷一把抓住青面鬼许诺了肥鸡烧酒祭祀,这才问出了一点内情。
阴司赵判官与王道长有交情,去长生观下棋,结果忘了时间,需要阳间衙门的官吏去请。
柳师爷目瞪口呆,前段时间还说王道长死定了,赵判官这就没事人一样的上门做客?还回不来了?什么下棋忘记时间,鬼骗人能不能认真一点?难道他像个傻子吗?
柳师爷还想问清楚,却被青面鬼从背后猛然一推,他大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面天还黑着。
柳师爷没法睡觉了,他揪着胡子,思忖良久,确定长生观发生了大变故。
结合前段时间从青面鬼嘴里听到的风声,乃是妖兽那边出了岔子,王道长没死,然后事情走向了一个未知的变故,以至于阴司城隍专门派了鬼卒去查看情况,结果有去无回,连赵判官都陷在里面了。
现在岩县阴司进退不得,就把主意打到了阳间衙门头上。
柳师爷气得掐断胡须,摔了被子。
可是没辙,难道他能不去吗?
***
长生观。
岳棠坐在蒲团上发呆。
前几天的那张生产平安符,他借口道观有事让那些山民在主殿等待,他跑到后厢房急忙翻出书简€€照。
所谓的生产平安符,其实是两重符。
一者增加元气,二者驱除妖邪。
书简上还写了的,只能避免鬼怪嗅到血气夺舍胎儿,治妇人的体虚无力与疼痛,使生产的过程更快一些,不可能真的逆天改命,生死簿记下的难产横死靠这道符是救不了的。
岳棠可以现学现画,不怕生死簿上多一条“本该横死,却被散修岳棠所救”的记载。省掉了抓阿虎,逼阿虎去学的过程。
岳棠废了几张黄纸,画出了符。
他又认真翻了一遍书,确认王道长不卖什么福运符生财符,这才松了口气,去前殿把这张得来不易的生产平安符卖了出去。
嗯,卖了二十个铜板。
然后今日上午,求符的山民又来了,提着装了十个鸡蛋的篮子,过来感谢王道长。
岳棠:“……”
感觉很奇妙。
毕竟学会的第一个符€€是雷法正符,干掉了元婴期的妖兽赤狐。
学会的第二个符,迎接了一个新生命来到人间?
岳棠正在发呆,道观外面又来了新的香客。
“老师,是那几个私盐贩子。”阿虎冲到岳棠面前,用爪子比划。
岳棠还没回过神,就听到阿虎继续通报消息:“就是那群差点被鬼皮吃掉的人类,我们还抢了他们的猫。”
岳棠:“……”
不€€啊,那些私盐贩子用的黄纸符很拙劣,不像王道长的手笔。
岳棠把疑惑放在一边,维持着王道长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手持拂尘,低眉垂眼地听着那几个私盐贩子哭诉他们在山中遇鬼的可怕遭遇。
“王道长,我们差点就没能回来……”
“后来又来了一个怪物,变化着嗓音想把我们骗出庙,前面一个怪物急了,就现了原形……可不是巧了吗?能逃得一命真是侥幸。”
岳棠木然想,是啊,太巧了。
巧到他在这个故事里连续扮演了厉鬼与王道长。
“本来大雪封山,我们不想跑这趟的。”
私盐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经过,原来他们的黄纸符是从王道长的徒弟青同手里买到的。现在差点丢命,私盐贩子们不敢当面质疑黄纸符效果不好,就拐弯抹角地来找王道长告状。
岳棠了然,随手“赔”给了他们十几张“驱鬼符”。
“王道长,这符怎么跟从前不一样?”
私盐贩子感觉不到鬼气,但能看到符写得不同。
岳棠这次终于能假扮“不€€劲”的王道长了,他语气生硬,面无表情地说:“近日妖兽作祟,这是比原先更好用的符,不用钱,尔等可以先试。”
私盐贩子们大喜。
毕竟他们用黄纸符的数量最大,花费最多。
“等等,头儿,那不是我们的猫吗?”
私盐贩子里的那个年轻人忽然看到蹲在墙头上的黑猫。
不等其他人震惊,岳棠直接说:“这猫是自己跑来长生观的,如果是你们的,带走便是。”
私盐贩子试图呼唤黑猫回来,结果黑猫盯着他们手里鬼气森森的符€€,又看岳棠,陷入了无边的困惑。
最终还是私盐贩子拿出鱼干,成功地让黑猫走回主人身边。
看着这些人千恩万谢离去的背影,阿虎有些惆怅。
“你不是嫌弃那只猫太蠢吗?”岳棠漫不经心地问。
阿虎现在学猫已经有模有样了,没必要再带着这只黑猫在身边。
阿虎甩甩尾巴,挥爪子劈出了一道雷符,准确地劈在房梁上一团黑漆漆的可疑物体上。
这东西凡人是看不见的,却散发着浓厚的阴气。
岳棠把赵判官禁锢在那里,充当自己的伪装层,免得一天到晚拼命模仿鬼气。
阿虎看着雷法穿透阴气,再次露出那个黑漆漆的内核,终于忍不住问:“师父,这是什么?”
“地府敕封。”
“……有什么用吗?”
阿虎歪着脑袋,看着岳棠手里捏着的那块玉石。
起初阿虎以为岳棠在练习符€€,后来发现岳棠似乎在用神识描摹这个黑漆漆的地府敕封。只是敕封太复杂了,不是单一的符€€,它层层叠叠地聚拢在一起,远看像个石头,只有在赵判官阴气散开的时候,才能短暂地看到表面泛起的光芒与纹路。
“敕封是天庭与地府独有的,一旦赋予他人,无论是妖怪,修炼者还是阴魂,他们就会具备特殊的身份,被天道区别€€待。”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岳棠抬眼看到阿虎满脸迷糊,失笑道:“你没发现赵判官有了这个,阴魂可以无数次复原吗?”
阿虎眼睛一亮:“能不怕雷劈?”
它可没有忘记,自己要被老师用雷法考验,以培养习惯天雷威力的事。
“没错。”
岳棠知道自己不可能参悟敕封的奥妙,可是有了赵判官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或许他能参悟到在天雷之下护持神魂的方法呢?
这可不止€€阿虎有用。
***
南疆密林。
巫锦城戴着面具,披着玄青色的袍子,看着远处一团迷雾遍布的河谷。
那是善于迷幻法术的孔雀大妖藏身处。
也是巫锦城这次的目标。
这次,他不想杀死孔雀,而是生擒这只大妖。
“首领,这里的幻术很是厉害。”
一个黑袍黑甲的巫傩走到巫锦城身后,低声劝说,“您亲身犯险,犹如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实属不智。”
巫锦城淡淡地说:“我们必须抓住一个大妖,还是一个别有心思、乐意配合我们的大妖,跟天官天将有矛盾,被其他山神排挤的孔雀就是最好的目标。”
“首领?我不明白。”
“这些山神体内有天庭敕封,很低微,没什么力量,但这€€我们很有用。”
巫锦城的紫眸里闪动着狠绝之色,“尤其是可以€€比我们藏在巫傩神庙里的,凶兽€€誉留下的那道山神敕封,我们就能从中参悟更多的……天道奥秘。”
十万大山的妖军被拖在南疆,巫锦城再怎样周旋,也只能保南疆十年左右的太平,只要天庭再度问起南疆之事,必然会€€妖军的无能感到愤怒。
妖怪没法再利用,下一步天庭指派来的就是人间宗门的修士们了。
巫傩都是活尸,是怨魂,而巫锦城是魔。
南疆大军最惧怕的就是雷法。
到时候,擅长雷法克制阴鬼的修士绝€€不会少。
巫锦城未雨绸缪,已经在准备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