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江昼吟打着哈欠从竹屋里出来,他鞋子都反了,随意踏着,抱臂靠在门口,头上炸起两根一指长的呆毛,眼神困倦慵懒,然后俯身一捞,将慕洗风前几日带来的兔子抱在怀中。
从昨天开始慕洗风去后山就不带它了,说太能折腾,总要往他怀里钻,带着影响修炼。
江昼吟改提兔子耳朵,任由这小东西在空中蹬踹,笑道:“越看越肥。”
你才肥!你全家都肥!冥忧在心里骂道。
江昼吟看他眼底闪过恼怒,顿觉好笑:“你堂堂黄泉少主,装成一只兔子上我繁云山,丢不丢人?”
紧跟着兔子一个用力从江昼吟手中脱身,等落在地上,已经恢复人形,抱着耳朵疼得不太想说话。
“哎呦呦,不好意思,忘了你真身化形,痛感共享的。”江昼吟忙不迭上前道歉。
冥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就是故意的!”
……
傅醒幽这次做了两碗抄手,他不吃,另一碗给冥忧的。
冥忧狼吞虎咽,含糊抱怨:“最近洗风老给我喂草,不吃又不行,嘴巴都是苦的。”
“怎么想到回来的?”江昼吟问。
“之前在洗风身上种下的一窍有所松动,说明护他时消耗了一些,我实在放心不下。”
江昼吟了然,是在苍津埋骨地对上黑衣人周鸣蛊时,他还说呢,洗风竟这般厉害,对战周鸣蛊后只是脏器受损,现下细细一想,除了自身实力跟傅醒幽的帮衬,就是冥忧那一窍了。
“你就明明白白说呗,说你放心不下,前来看看。”
冥忧摇头:“我担心他还在生气,不原谅我。”
江昼吟没接话,他倒是可以以师尊名义让慕洗风摒弃前嫌,但口头上的答应没意思,他也从不为难徒弟。
慕洗风今天回来的早,手里捏着两捆青草,江昼吟跟傅醒幽同时一脸同情地看向窝在桌角的兔子。
冥忧:“……”
见慕洗风无恙他就安心了,今晚就走!
“师尊……”慕洗风蹲在地上目露担忧,“他似乎胃口不好。”
胃口能好就见了鬼了。
江昼吟还是打算帮冥忧一把,不然孩子看起来太可怜,“洗风啊,这个开了灵智的小动物,是不太想吃曾经的俗物,更喜欢吸收些灵气,别勉强。”
“哦,这样。”慕洗风嘴上答应,却拍了拍兔头:“多吃点儿。”
江昼吟心神一动,冥忧也抬头,从这个角度看去,慕洗风眼眸深沉,他顿时一股脑将草往嘴里塞。
江昼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罢,算了,冥忧自己造的孽。
入夜,星辰闪烁,月色隐于一线云层后。
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原本窝在榻上的兔子竖起耳朵,蹦€€着跳了下来。他不是很适应兔子的身体,尤其这张榻还有些高,差点儿没给脚崴了。
慕洗风盘腿端坐在床上,阖上眼睛,似乎已经进入了神魂领域,正在进行灵气吐纳。
冥忧仰头,觉得这床榻他爬不上去,索性放弃挣扎,地上的影子逐渐变大,然后修身玉立。
“慕哥哥……”冥忧动了动嘴皮,轻唤道。
这人让他朝思暮想,还是破了爷爷定下的规矩,强行来到繁云山。
冥忧如今回过神来,才逐渐明白当初的欺骗对慕洗风来说意味着什么,跟喜欢与否无关,欺骗就是欺骗,更别说他还骗了性别。
“见你安然无恙就行。”冥忧低声,“我走啦,明天见不到兔子别急,就当他修炼去了。”
言罢深吸一口气,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冥忧担心再多看一眼又要舍不得,届时被慕洗风发现,恐怕“欺骗”的罪名还要加重一层。
走了!冥忧在心底对自己说,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只是迈出去一步,手腕被温热的大掌包裹住,他毫无防备,眼睛稍微睁大,整个人朝后倒去。
慕洗风将人接住,没什么情绪道:“就这么走了?”
冥忧一时间身体僵硬,呼吸都紧紧屏住,还是被发现了……他的慌张大于喜悦,并未因为慕洗风拉住自己就沾沾自喜,反而觉得这是秋后算账的征兆,毕竟上次慕洗风发火给冥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都不敢回头,无意识揪着衣袖,哑声说:“我不是故意变兔子骗你……你不想见我,我没办法……我……”
“冥忧?”慕洗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打断了接下来的话。
冥忧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拖着哭腔。
他虽为黄泉少主,天生九窍,但这些灵窍又跟人情世故毫无关系,冥忧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冥界,在黄泉旁,看着那些狰狞哀嚎的亡灵随着黄泉水奔向远方,或者听那些亡灵对生前的抱怨,对亲人的抱怨,偶有温情的小故事,但冥忧没经历过,没什么概念,从某种程度说,他的精神世界一片空白,跟孩子一样偏执。
可不是吗?说哭就哭啊。
慕洗风掰过冥忧的肩膀,见他眼眶全红了,低垂着眼帘,睫毛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委屈极了。
慕洗风:“……”
“你就当没这只兔子,我回去了。”冥忧低声。
慕洗风:“你看看你,总是孩子气,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突然又让我当作不存在?我也没因为你变兔子生气。”
冥忧手足无措起来,他根本不敢对上慕洗风的眼神,担心从中看到厌恶或者排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等着这人审判。
慕洗风本不是多么敏感的人,起初的确被冥忧忽悠了,觉得兔子很有灵气,能听得懂人话,可这兔子偶尔显露的情绪实在太熟悉了,加上白日里师尊跟师弟的异样,他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别哭。”慕洗风叹气,“这件事我不怪你。”
“那……之前的事情呢?”冥忧问完就后悔,作死!
女装这事,慕洗风心里还是膈应,但已经没当初那么浓烈了,轻声:“再给我些时间吧。”
“嗯嗯嗯!那慕哥哥……”冥忧鼓足勇气看向他:“我能在繁云山多呆一段时间吗?我不给你添乱。”
慕洗风:“……你也是师尊的朋友,若是师尊愿意,我自然没意见。”
“我愿意我愿意!”从半掩的窗户缝里传来江昼吟的声音。
慕洗风跟冥忧惊悚扭头,从下到上一共看到三只眼,江昼吟为了看个全景侧着脑袋,傅醒幽陪着师尊胡闹,一只眼也能瞧见。
“……师尊!”慕洗风难得有点儿生气。
“我去睡觉啦,冥忧明早我俩还吃抄手哦。”江昼吟的声音逐渐远去。
冥忧:“……”你可别带我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低沉的笑声,冥忧抬头,看到慕洗风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他莫名跟着高兴,问道:“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某少主装兔子吃青草,吃不下去还硬塞,但慕洗风不敢说。
之后几天慕洗风被陆终然喊着去听课,说白了就是掌门培训。
陆终然对慕洗风各方面都很满意,所以会稍加纵容点儿,但他不理解为何慕洗风总是带一只兔子。
第81章 我有些害怕
陆终然在台上讲述着古往今来鼎盛宗门中一代掌门的生平事迹,但在场学生不过五个,没办法,资质不凡又心怀天下者向来寥寥无几,这里面慕洗风的修为还是最高的。
“师弟。”韩远山见师尊转过身去,伸手想摸摸乖巧窝在慕洗风腿上的兔子,却被轻轻挡开。
韩远山:“?”
慕师弟向来大方,怎么现下连一只兔子都舍不得了?
得亏江昼吟在他们来之前给冥忧施展了一层障眼法,又让他套了个隐匿真身的五品法器,否则一眼就能被陆终然识破,然后给他单手扔出去。
慕洗风低声:“这兔子怕生。”
扯吧你就,其他人心想,兔子怕什么生?
“想要?”陆终然看向自己的亲传,凉凉道:“等课业结束为师给你抓一只?”
韩远山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徒儿不用。”
陆终然也的确看过那只兔子,瞧着很普通,但一直眯着眼睛,老神在在的。
整整一个上午,从学堂出来后大家都伸腰放松,慕洗风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忽的,他眼神一亮,放下兔子朝前方跑去,“师尊!”
江昼吟靠在一根石柱旁,听到动静笑着看来:“学完了?”
兔子撒欢跟在慕洗风身后。
“嗯。”慕洗风点头,“师尊怎么来了?”
“没事干,你师弟修炼也没人陪我,加上我纳戒中的桂花糕吃完了。”
慕洗风忙道:“我陪师尊去买。”
“行。”江昼吟看了眼摔着跟头跑来的兔子,憋着笑:“带上一起吧。”
冥忧:“……”早知道变个狐狸什么的了,这个兔子身体用着很不习惯。
繁云山脚下,往前三百二十里,开始出现村庄跟镇子,冥忧终于可以化作人形,他们稍微遮掩了一下容貌,看上去就是路人甲乙丙。
冥忧没有吃东西的习惯,但江昼吟的强大之一在于他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的人,冥忧跟着买了桂花糕,又觉得那桃花酥粉嫩嫩的想来也很可口,慕洗风见人没跟上来,一个扭头,发现冥忧还在买。
“够了,你也吃不了那么多。”
“吃得了,你尝尝。”冥忧顺手将一块桃花酥塞到慕洗风嘴里,慕洗风下意识衔住,紧跟着见冥忧神色忐忑,他是习惯了,一时间忘了慕洗风还没彻底原谅他。
我有这么吓人吗?慕洗风想着,将桃花酥整个收入口,轻轻咀嚼着,伸手拉住冥忧的衣袖。
“我的妈。”小摊贩瞪大眼睛,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不对,挠了挠头,“断袖啊……”
江昼吟买够了又找了个馄饨摊坐下,打算吃一碗再回繁云山。
他虽看着慵懒不羁,但动作间又有股难以形容的雅致风流,冥忧是见过宋韶安的,他觉得那人跟江昼吟比,差远了。
就在江昼吟快吃完的时候,面前忽然“砰”地砸下一个酒壶,慕洗风第一时间站起身,定睛一看,跟江昼吟齐齐愣住了。
陈峻……
陈峻?!
曾经差点儿让抱风城满城殉葬的陈峻,分别时他还沉默安静,对未来有一种将熄不熄的期待,因为万书说铃兰的灵体不一定能保得住,感觉就是昨日的事情,然而今日再见,此人眉宇间神采飞扬,大有曾经意气风发、看花赏水的从容。
“恩公。”陈峻张口来了句。
江昼吟对馄饨没兴趣了,他上下打量着陈峻,穿着朴素却难掩俊俏,肩上落着灰尘,腰间一个葫芦,还挂着两串铜钱,江昼吟眯了眯眼:“你当神棍去了?”
陈峻:“……”
一行人来到郊外,四下寂静,陈峻打开葫芦口,四周温度都清爽了几分,紧跟着一道曼妙的身影显露,一个转身眉目如远山,温柔且含情。
“铃兰?”江昼吟看了眼正午当空的太阳,倏然反应过来:“你成了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