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 第19章

李稚初见时觉得这样的人是神仙转世,后来越是相处越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他比神仙要温柔。

李稚心想,实在不行,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和他说明情况了。

李稚做梦也没想到他会看见眼前的一幕,他走了好久没见到人影,只能试着往屋阁中走,原本只是看见这一间屋子中有亮光,就走了过来,却正好看见菱形纱窗半支着,山峦屏风上有个模糊的影子,能够看得出来里面的人正在沐浴,一旁半人高的立架上挂放着几件衣服,其中一抹熟悉的金青色,李稚下午才见到过。

谢珩在沐浴。

李稚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片空白,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连手中的东西摔落在地都没感觉。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李稚被自己的纸吓得退了两步,结果背后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又是砰一声响。

房间中,谢珩正在闭目养神,思路被打断,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迅速蹲了下去,他眼中刹那间有如封了霜雪。

脚步声响起来,谢珩披了外套起身。

李稚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低着头迅速用手扒拉自己撒了一地的纸,他能看见自己的手在剧烈地抖。

“出来!”

李稚听着这两个字,肩膀忽然抽耸了下,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去。

谢珩直接推开了窗,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眼中的冷色瞬间散去,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

“怎么是你?”

李稚从脸到脖子全是通红一片,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别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大、大人。”

谢珩身上简单地披着件烟白色的外衫,绢感的衣服半贴在身上,头发稍显凌乱地披在肩上,发梢往下滴着水。

李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连转开视线都忘记了,他呼吸都屏住了。

谢珩缓了语气,“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来借书,走不出去了。对不起,大人,我……”

谢珩看向他手中乱抓着的纸,回想起了下午的事情,“徐立春没有送你出去吗?”

李稚摇了下头。

谢珩明白过来了,“所以你迷路了?”

李稚想要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点没点,但谢珩显然已经从他的眼神中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好了,起来吧。”谢珩大约也觉得颇为无语,很轻地笑了下。

李稚却是又在原地继续蹲了一会儿,他不敢说他浑身都僵硬了,一直到谢珩再次看他,他才终于慢慢地站起身。他刚刚是蹲在了黑色的阴影中,这会儿出来了,谢珩才看清他的脸色,一张脸红得跟滴血一样,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谢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低头看了眼,出来的有些急,沾湿的领口微微翻开,露出了脖颈和锁骨。

他又看了眼李稚,转过身往里走。

等谢珩重新出来时,他已经如往常一样穿戴整齐了,只有发梢还能看出些许浸水的痕迹,“进来吧。”

李稚也是已经彻底傻了,第一反应是往前走了两步,拿眼睛看那扇菱形的檀窗,还是谢珩提醒他道:“往右走,从大门进来。”

李稚一听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在犯蠢,忙转过身往右走,谢珩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扭头看去。

李稚推开门走了进去,地上铺着乌黑的净水木,靠窗的鹤型立架上点着灯,房间很空旷,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内外用一架七折的山岚屏风隔着,对窗是庭院中的黑色竹影,月光照进来,一地的乌木像是浮在静水中。

谢珩看李稚一副手脚无处安放的样子,“别怕,坐下吧。”

李稚的眼神忽然动了下,明明是他大晚上闯进来吓人,如今反倒是谢珩在安慰他,他顿时有些羞愧,“大人,对、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结结巴巴的不知道在解释什么,越解释越是结巴。

谢珩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有怪罪你,坐下吧。”

李稚这才走上前去,在案前坐下了。

“你手中的是你抄的东西吗?刚刚有没有弄坏?”

李稚忙把手里的纸张拿上来,“没有,都还好。”

“那就好。”谢珩看出李稚不敢抬头看自己,胆子是真的小啊,也亏得这孩子看不见他自己现在的样子,连耳朵根都是红透的,他莫名又想到李稚可怜地跟自己说他迷路了,怎么能够吓成这样?他对着李稚道:“这地方的格局确实和普通庭院不一样,第一次来是很容易找不到方向,徐立春应该领着你去的,他想必是忙起来忘记了。”

“嗯。”李稚点了下头,紧接着忽然反应过来,“我应该留在书库等徐大人的。”

“倒也不是你的错。”

房间中又一阵无话,谢珩静静地打量了他一圈,“你不用如此紧张。”

李稚点了下头。

谢珩问道:“李稚,你也在谢府当了快一年的差了吧。”

忽然被点名,李稚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下意识抬起头,“是,有一年了。”

“觉得都还习惯吗?”

“我一切都好,多谢大人这一年来的照拂。”他说这句话时,眼神忽然不再闪烁,他心中是真的很感激谢珩对他的提拔与照料,一年前“汪循之死”闹得满城风雨,如果不是谢珩出手相救,他现在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投桃报李这道理他心中还是懂得的。

谢珩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你是很好的孩子,要好好地跟着你的老师学东西,耐着性子多沉淀几年。”

李稚点了下头,“是。”他的神色认真起来。

谢珩又看了他一会儿,“你今年是多大了?”

“十八了。”李稚当差以来没少因为年龄受歧视,下意识补充道:“过了年十九了。”

谢珩看他答得这么快,一双眼睛还紧紧地盯着自己,莫名顿了下。

感觉到不合时宜,谢珩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夜深了,我送你去出去吧。”

李稚点了下头,“是。”

第25章

谢珩送李稚离开了隐山居,夜已经很深了,长廊的檐下挂着两盏六角琉璃灯,风一吹轻轻摇晃起来。

李稚低头向谢珩告别,“大人,那我先行告退了。”

谢珩道:“我记得你是住在东城,我让马车送你吧。”

李稚忙道:“不用了,多谢大人,我刚搬到了府南大街,离这儿并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谢珩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多说什么,他让侍卫拿了盏金黄色的提灯递给李稚。

李稚看看他。

谢珩道:“天黑了,拿着照路吧。”

李稚从袖中伸出手接了那盏灯,他点了下头,“多谢大人。”

李稚转过身离开了。

谢珩站在原地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一双眼中敛着光,他像是在等着什么,果然那孩子走了大概十几步后停了下来,悄悄回过了头,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又连忙对他点头示意。谢珩终于很轻地笑了下,转过身往回走了。

谢珩那一刻是觉得这个世上的事情,很有意思,一切自有其规律,所以又说是顺其自然。

李稚提着盏金黄色的灯站在小道上,眼睛看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竹影遮掩下,他的表情有点怔愣,像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后知后觉的,他也跟着慢慢笑了起来,没一会儿,他脑海中莫名想到了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些画面,脸上又热了起来,他不用找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面红耳赤,想要别开头,一双眼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盯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看。

第二天,李稚将重新誊抄好的《学远集》交给了谢€€,谢€€大略翻了一遍东西,看他一眼,合上了书道:“多谢了,算我欠你个人情。”

“二公子客气了。”

一想到不用再听见那催命似的的哭声,谢€€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向身后那低着头的小郡主,“东西还你了,以后别跟着我。”

小郡主手里被强硬地塞了本书,她抬起头看向转身离开的谢€€,等到对方的身影看不见了,她眼中的眼泪才无声地摔掉下来,一颗又一颗。

李稚在一旁看着,有点不知道如何安慰,“小郡主,二公子他不是这个意思,他该是去会朋友了。”

小郡主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讨厌我。”

李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蹲下了身。

小郡主看向他,“谢谢你把书找回来。”

“没事,书回来就好。”

小郡主慢慢止住了眼泪,擦了下通红的眼睛,“我要回去了。”

李稚点了下头,“那我送您回去吧。”

李稚把小郡主送到了谢府门口,外面停着公主府的马车,李稚目送着小郡主坐上马车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这位十二岁的小郡主长得有几分亲切,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缘吧。他也没放在心上,往回走了。

李稚回到了琼林苑,正是午休时分,几个学士聚在庭院中闲聊,他们在讨论昨晚谯洲桓氏送来的大手笔贺礼。

“确定是联姻吗?”

“八九不离十了,今早我看见徐大人备好了回礼,已经送去青州了。”

“那看来确实是要有喜事了啊。”

“谢桓两姓向来有这传统,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听闻此事是谢老大人在背后撮合的。”

“也难怪,成家立业在这种世家大族中一向被视为重中之重,谢中书已经将近而立之年,却一直没有娶妻的消息传出来,寻常士族子弟可是最多二十便成家立业了,长辈自然看着心急。”

李稚一进去就听见他们在闲聊,可直到听到这一句,他才猛地顿住了脚步。

几个学士还在聊着,忽然有个人笑道:“少初?”

李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后的,他问道:“大家是在聊些什么啊?什么联姻啊?”

“谢桓两姓的联姻啊,昨晚这么大的阵仗,你没收着消息?”

“哦我听说了,不过那不是说贺礼吗?”

众人一听就知道李稚不了解盛京士族的婚俗规矩,“盛京的名门望族定下了姻亲后,在订婚的前一年,双方家族会在对方祖祭月时互赠贺礼,寓意着请示先祖,这便是联姻的意思啊。”

“是这样啊。”李稚笑了笑,但是那笑容却有些几分僵硬,“那是谁要联姻啊,我刚刚有听你们提到……谢中书?”

“谢中书一直没有娶妻,若是两家定下了姻亲,那自然是他了。”众人见李稚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李稚回过神来,“哦我、我是在想,这确实是好事啊。”

“是天大的好事!谯洲桓氏只有一位适龄的四小姐没有出嫁,那想必是她了。说起来,这事早些年就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听闻这位桓家四小姐知书达礼、善诗文辞赋,在青州当地一向有才名,两人门当户对,又是表兄妹,论般配再无出其右了。”

“巧的是连名字也合!”

“那怕是双方家族一早便存了联姻的意思,连取字也合到一块去了。”

难得有热闹的好事,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有一个学士看李稚白着脸不说话,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少初?你说呢?”

“是般配。”李稚回过神忙点了下头,“天作之合。”

李稚转身进了屋子,案上还放着几叠论策,他原本预备着是要整理的,却一直没有去翻开,手用力地撑着桌案,心中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堵闷,还有些没来由的酸涩,按理智而言,他原本是应该为之高兴的,但是却挤不出任何的笑容。

过了会儿,那种堵闷的感觉消失,心好像也一下子空了。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那一瞬间在想什么,身体中空空荡荡,好像连魂魄都出窍了。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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