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乃是自发前往!”
对方看了眼他们简陋的武装,“如今的青州危险万分,诸位真要继续前进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又岂能轻易退缩?还请将军将我们收编,我们愿唯将军马首是瞻!”
对方听了这豪情万丈的回答,笑了起来,“荣幸之至。”
流民首领一听他答应下来,顿时面露激动之色,“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对方道:“赵乾。”
流民首领猛地愣住,夕阳西下,对方骑着马立在暮色中,一双眼倒映着万水千山。
第138章 晋河之战(三)
李稚一方已制定好突袭氐人的计划,进攻时间就定在五日后的清晨,于此同时,晋河边的氐人也在蠢蠢欲动,派去查探的斥候传回消息,氐人一直在进行着小规模的调军,双方将领都已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精神不断紧绷起来。
是夜,当李稚一方的大小将领聚在都护府中商议明早的计划时,另一头的氐人营帐中,古颜与薛怯也正在讨论如何一举击溃南梁军队,几位氐人副将就进攻战术讨论不休,唯有古颜转着手中的金刀,眼神幽幽一言不发,当帐中最终安静下来时,他才用汉语说道:“汉人有句古话,擒贼先擒王。”
众部下不解,他转头吩咐亲卫道:“去把铁托找来。”
五日后,按照原定计划,谢珩与桓礼各自领兵出城,李稚则是前往军事要塞冰壶城坐镇,一旦战场上有突发情况,他能够随时接应。
临分开前,李稚与谢珩在庭院中告别,李稚道:“一路小心,若是战事不利,我会按原计划前往接应撤退。”两人说话间,谢€€正好从大厅走出来,他看了眼李稚,没有出声,只是在转身退下时用眼神向谢珩悄悄示意,该出发了。
谢珩叮嘱李稚道:“遇事务必保全自己。”
李稚点了头,他在黎明的微光中目送谢珩离开,那道身影模模糊糊的,像是一片柔和的雪影,李稚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谢珩的到来对自己来说究竟有多意义非凡,这世上确有这样的人,乱潮汹涌中唯有他是中流砥柱,只要他出现,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足够令人安心,今生得以与君风雨同行,本身便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谢珩已经走出很远,但他像是感觉到身后那抹视线,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
两人隔着茫茫风雪对视,谢珩朝着他笑了下,李稚被那道笑容所温暖,自从重逢后,两人再也没有在彼此的脸上见到笑容,片刻后,他也跟着笑了笑,谢珩转身出去了。
孙缪清点好武备,前来请示李稚,李稚抬头看了眼天色,对他道:“我们也按时出发。”
孙缪道:“是!”
这是盟军与古颜的第二次正式较量,这位木阿蒙的后人、那塔氏的子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有着令周围人黯然失色的耀眼光环,南梁史出于立场原因,对氐人各位将军评价普遍不高,但唯有提及古颜时罕见的用了八个字来点评:龙凤之姿,勇武冠人。
这并非是南梁人独独对他有好感,他能得到这个评价,只有一个原因:即便是对他有所偏见的对手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差一点就成功倾覆南梁的氐人将军确实有着横扫当代的强悍实力。
不同于时无英雄竖子成名的年代,这是天公洋洋洒洒降下魔星的乱世,他能在一众名将中脱颖而出并获得如此高的评价,足以证明他有真材实料,修史的崔嘉后来感慨道:若是时无赵衡、谢珩、桓礼等人,或许南朝的历史真的会终结在此人手中。
晋河防线上,联军自东西两个方向直奔氐人营帐,河水冻得严严实实,乌青色的云海弥漫万里,桓礼骑在马背上眺望远方,他在那苍茫的铁马冰河声中回忆起这片土地的历史,从汉室分封晋河王氏,到三百年前青州人站起来反抗外族入侵,风中响起了第一道战鼓声,恍惚间似有远古的英魂应召而来。
十三州联军自黑暗中抄杀出去,其中雍州骑兵率先踏过河道往前冲锋,一片烟雾滚滚中,毫无防备的氐人大营被顷刻打穿,混乱中,氐人紧急集合军队应战,但指挥者显然慌了阵脚,号角声杂乱无章,氐人士兵疲于奔命,盟军趁势一举夺下三大营,冲杀声响彻黎明,最终绝大部分氐人一边丢盔弃甲一边在风雪的掩护下狼狈后撤。
桓礼立在地势高处,底下战况一览无余,计划比之前预想得要顺利许多,不到一个时辰,联军已风卷残云地占领整片旷野,一场数十万人参与的热战打完,此刻天甚至还未大亮,桓礼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这确实是氐人的主力部队没错,但氐人撤退得太快,以对方的实力,即便措手不及,也不该如此一触即溃。
战况激烈容不得他浪费时间,出于谨慎起见,他让手下副将带领一支军队继续追击氐人,自己则是先按照原计划前往河湾与谢珩汇合,等他抵达目的地时,谢珩他们已经到了,当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时,桓礼的心情瞬间凝重起来,显然双方都觉得这场仗打得过于顺利了。
谢珩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陡然一变。
桓礼被他的脸色所提醒,瞬间想到关键处,心中低声道:“赵衡!”他立刻道:“我领兵回去看看赵衡!”
谢珩看上去比他冷静,调转马头道:“氐人主力仍在此处,我带兵马回去,你继续追守。”
都是聪明人,彼此无须废话,氐人故意吸引他们的注意,此战恐怕有猫腻,但在这重要结点绝不能贸然撤退。
桓礼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提醒道:“雍州那群将领只听赵衡的,一定要确保他安然无恙!”
谢珩没有多说,领着兵马离开,满地飞雪砰然溅开。
桓礼转而望向一旁的谢€€道:“情况尚不明朗,安全起见,只怕你要与我暂时待在一起了。”
谢€€从谢珩的背影转开视线,点了头,“行。”
另一头,李稚正按原计划带兵前往冰壶城,不远处的雪坡上,一支白金羽箭悄无声息地搭上长弓。
那一晚,古颜屏退众人,与部下铁托单独聊了很久。
“知道我叫你过来做什么吗?”
“不知道,但凭将军吩咐!”
古颜对他毫不犹豫的忠诚很是赞赏,“你如今看梁朝的军队战无不克,但那都是虚假的实力,他们的内部四分五裂,来自雍州的将领、出身贵族的高官、东南的兵马、西北的百姓,彼此间有着血海深仇,根本不能并肩作战,是有人将他们紧紧维系在一起,只要这个人死了,所谓的百万联军立刻变成一盘散沙。”
古颜食指敲了下桌案,“赵衡,雍州将军唯一认定的统帅,也是将各个派系团结在一起的核心人物,只要他一死,所谓的联盟不攻自破,梁朝皇帝刚被杀,他们国境内正叛乱四起,一旦没有能服众的人,这场来势汹汹的内乱就能迅速灭亡南国。”
古颜将自己随身携带多年的金刀递给铁托,“我会帮你创造一个机会,为周国杀了他,不计一切代价。”
铁托接过武器,右手按在肩上,郑重地对古颜行礼,“我必杀赵衡!”
古颜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铁托是草原上最出色的猎手,也是古颜账下最无畏的死士,一生为周国出生入死,从未令人失望。
他带着三百士兵乔装打扮潜入青州府,从桓礼与谢珩的行军路线中判断出赵衡的去向,提前快速行军,带人埋伏在前往冰壶城的必经之路上,此刻他正将箭矢对准那支逐渐靠近的军队,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早已潜伏在青州城外的氐人兵马也收到消息,迅速启程赶赴此地,以确保能配合铁托诛杀赵衡。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下了血本的暗杀,正在行军中的李稚尚未察觉到危险的靠近,直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李稚正好转过头去与萧皓交谈,那支箭擦过他的右脸颊,沁出一道血痕,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循着锐利风声回头望去,下一刻遮天盖地的箭雨从天而降,萧皓一个迅速飞扑将李稚从马背上拽下,同时听见不远处的孙缪吼道:“戒严,有人偷袭!”
孙缪为了躲避箭雨被迫伏在地上,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雪坡的方向,心中痛骂了一句“狗杂种!”
李稚重重摔在雪地中,忍住剧痛迅速翻过身,他显然也意外万分,桓礼曾向他保证,这条专门规划过的路线绝对安全,如今却赫然出现了氐人的身影,恐是对手早有预谋。
由于主力兵马多被桓礼、谢珩带走,李稚此刻手中兵力不足,身边还有一大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幕僚,仅有一个留下来指挥军队的孙缪,恐怕也难以抵挡对方,他当下朝着远处的孙缪吼道:“改变路线,先护送大家离开!”
孙缪下令道:“撤!”他迅速爬起身想赶来与李稚汇合,但又被猛烈的箭雨生生拦住脚步,捂着手臂上的箭伤,朝着萧皓的方向喊道:“人太多了,打不了!兵分两路,萧皓你护送殿下走!我护送两府幕僚们回城!”
萧皓道:“好!你小心!”说完便护送李稚、夏伯阳登上马车。
孙缪一咬牙,回身去马上取剑,齐根砍断箭杆,扭头看向那群冲过来的氐人将士,眼神像独狼一样泛着青光。
李稚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孙缪,不得已往回撤,萧皓想送李稚他们回天水城,但李稚却道:“去青州府!”
萧皓不解,一旁的夏伯阳尚惊魂未定,却也立刻抓紧时间赞成道:“天水城恐怕不安全了,听殿下的!”
萧皓不再多言,迅速护送他们离开。
暴风雪阵阵拍在马车上,与之而来的还有无数呼啸的飞箭,马车后方的木条忽然发出爆裂的声响,李稚见夏伯阳抖了一抖,对他道:“没事。”夏伯阳毕竟年纪大了,从来都是坐镇后方协助参谋,未曾遇过像这样正面陷入战场的危险情景,此刻难免惊神,他对李稚道:“殿下,他们提前埋伏在这条路上,一旦联军回防,他们腹背受敌,绝无逃出生天的机会,他们是孤注一掷为您而来!”
“我知道,先回城。”
夏伯阳被李稚的镇定所感染,也跟着渐渐冷静下来,忽然他注意到李稚的脸色不对劲,喊道:“殿下?”
李稚刚刚自马上摔下,后背直接着地,心脏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当时情况危急没顾得上,此刻心肺中却生出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李稚默默忍受着,过了会儿缓过来一些,他按住夏伯阳伸过来的手,“我没事。”
另一头,孙缪让兵马原地分流,他自己带人往回撤,与萧皓离开的方向截然相反,敌军一时无法判断李稚出所在的位置,但也迅速想出对策,分拨出一部分兵马牵制住孙缪,其余人则继续前往追击萧皓,原本潜伏在青州城外的氐人此刻也已陆续抵达,与早就埋伏在城中的内应相互配合,局势顿时混乱起来。
眼见着氐人越打越多,孙缪逐渐陷入包围圈中,就在他将要支撑不住之际,一阵清亮的马蹄声自远方响起来,孙缪本以为是增援的氐人,心中痛骂不止,一回头望见那面熟悉的军旗时,却又猛地惊喜起来,“宁州的兵马!”
迅速赶到的宁州军马远远分裂成两行,将整个战场从两翼包围起来,形势瞬间逆转,短短片刻间,氐人被抄杀殆尽,谢珩带兵及时赶到,救下了深陷重围的孙缪与两府幕僚,还未等谢珩追问,孙缪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对他道:“殿下他们撤回城中了!”
谢珩不再说话,将战场交给孙缪打理,自己立即带兵回城。
第139章 晋河之战(四)
深夜时分,天地昏暗,一排稻草人影影绰绰地树在青州城外,不远处便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如此严寒的冬季,西北各处皆滴水成冰,却唯有这条河常年不冻,被当地人认为是天赐的不冻河,并在尽头处盖了一座大庙,用以向神灵祈福。
暴风雪仍在不停肆虐,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萧皓一路驾车,心中急切起来,黑暗中很难分辨清楚方向,忽然他猛地用尽全力拽紧缰绳,烈马嘶吼着往前拖行十数丈,萧皓看着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滚滚大河,浑身的血液好似瞬间冻住。
绝路!
急促的马蹄声很快从后方追上来,萧皓翻身下车,反手自腰间抽出快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血战到底,“跟着我!”他大吼一声,所有亲卫立即进入作战状态。
“殿下!”马车内夏伯阳刚一开口说话,就被李稚用力按住,他的心剧烈震动起来,黑暗中李稚的表情却平静极了。
李稚一把揭开车帘,听着层层叠叠涌过来的铁蹄声,迅速在脑海中想着对策,然而还未等他下令,眼前的局势却发生了谁也料不到的变化,萧皓原本已做好誓死护卫的准备,下一刻,正包抄上来的氐人军队却忽然从后方被人冲散,一支军队从正北的方向劈开包围圈,远处的山坡上,谢珩刚好带兵赶到。
“谢珩!”萧皓下意识惊讶出声。
背后是汹涌的林海松涛,荧荧火光照着为首的谢珩,李稚闻声遥望过去,那只是一个近乎透明的残影,但他的视线却顿时定格,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融化在黑暗中,唯有那抹光亮如月华般升起来,他的双眼不禁睁大了,立即对尚未反应过来的萧皓喊道:“去帮他!”
萧皓神魂俱震,吼道:“集合!”他当即命令所有亲卫聚在一起,配合谢珩的攻势对氐人发动反击,前一刻还占尽上风的氐人没料到南国一方竟能如此迅速地回来支援,顿时乱了阵脚。
铁托已经追击了赵衡一路,期间双方兵马多次交手,他同样是损失惨重,眼见着终于成功将人逼入绝境,就差临门一脚,忽然从背后冒出一支宁州兵马,他的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勒令道:“别管援军!”
他本就是兵行险着,孤军进入敌方腹地如此之深,无论最终能否完成任务,全身而退的几率都不大,他唯一的目标就是除掉赵衡,眼见形势急转直下,负责指挥的铁托心中焦急起来,绝不能功亏一篑,他当即决定做最后一搏,用战马冲击李稚所在的方位,别的都不重要,只要能杀了赵衡,便是不辜负古颜将军的嘱托!
这无疑是一个错误的决策,氐人并无法准确判断出李稚所在的位置,盲目冲杀反而令己方阵型迅速流散,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宁州军马乘胜追击,片刻间,氐人连为数不多的先机也丧尽,铁托在交战中坠马落地,他见大势已去,顿时目眦尽裂,伏在雪地中环顾四周,视线忽然准确锁定在一张脸上,他在人群中找到了李稚!
此刻氐人军队已几近歼灭,为数不多还在抵力顽抗的士兵也被零零散散地分割在战场外,李稚的亲卫见大局已定,逐渐往他所在的方位汇聚,如同在战场上凭空画了一个圈,准确标出了李稚的位置。铁托看了眼不远处四倒八仰的稻草人,又看向前方那条波涛滚滚的大河,他没有起身继续指挥残军,而是忽然滚入右侧的黑暗中。
谢珩担忧李稚的安危,一确定李稚的位置迅速骑马前往与之汇合,他在河岸边找到李稚,见他安然无恙,神情缓和了些,“没有受伤吧?”
周围一片混沌,火把的光亮被风雪所埋没,只能勉强照开两三步的距离,李稚借着那模糊的亮光看向谢珩的脸,喘着粗气摇头道:“没有!”
谢珩提心吊胆了一天,此刻竟是说不出话来,他深深地看着李稚,李稚也同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李稚跟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你来的路上可曾见到孙缪他们?”
谢珩道:“不必担心,他们已护送两府幕僚回青州府。”他朝着李稚伸出一只手,“先上马吧。”
李稚道:“好!”
两人的手刚在空中握住,谢珩的脸色却骤然变化,李稚只听见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凄厉至极的马嘶声,亲卫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后方弥漫的雪雾中,一个散架的稻草人忽然从地上跃起身,一路潜行过来的铁托抖落身上的衰草,一个纵身翻上马车拽紧缰绳,果断用金刀狠狠扎入马背。
“啊!”随着氐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失控的战马仰头哀嚎,四匹马一齐往前俯冲,短短十几丈内速度被提到最高,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朝着李稚而来。
在李稚回头看的那个瞬间,谢珩已经跃下马,一把拽过李稚往后退,铁托毛发鼓张,眼睛红得滴血,眼见谢珩与李稚迅速避开战马的冲击方位,他抓住最后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不顾从疾冲的马车上跳下的危险,一个纵身飞跃,借着马车的飞速,凌空将手中的金刀准确劈向李稚的后脖颈。
谢珩的瞳孔猛缩,那一瞬间他要么继续将李稚拉过来,要么立即推开李稚,前者氐人死士手中的金刀必然正中李稚的要害,后者则是将李稚推往疾冲的马车。
电光火石间,他对上那氐人的凌厉眼神,果断选择继续拉过李稚,回身用力环住他,同时右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李稚的视野被遮挡,只听见一道刀刺入骨与肉的摩擦声,强大的冲击力让他与谢珩同时冲摔出去,与此同时,铁托的眼神中瞬间流露出不可置信与不甘心,他斜着眼死死地盯着谢珩看,砰一声巨响,他整个人摔在雪中,巨大的冲击力令他头颅开裂,浑身骨骼尽碎,当场毙命。
失控的马车冲入波涛滚滚的大河,水花飞溅出几十丈高,李稚与谢珩摔在地上,李稚感觉有只手准确护住他的头,但如此大的冲击力量,他仍是感觉到后脑勺猛烈地震荡了下,眼前的画面空白了一瞬,不远处本来正在查看伤员的萧皓回头见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整个人都呆了,立刻起身冲过来,“殿下!”
李稚重新恢复视力,视线渐渐聚焦盯着身上的谢珩看,在那一片沉默的黑暗中,一切嘈杂的声音都远去了,谢珩用力地抱着他,两人近到能够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谢珩微微喘着粗气,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跳出来,他像是正在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但一句话也没说,殷红的鲜血成股地淌落在李稚的脸颊上,李稚摸到了一手血,脸上忽然血色褪尽,“谢珩?”他的声音骤然拔高,“谢珩!”
谢珩一个没撑住,浑身失力靠在了李稚的身上。
“谢珩!”李稚想要扶谢珩起身,但手脚发软,一时竟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撑住他,他反手抱住谢珩,不知道伤口的位置,也不敢轻易挪动,萧皓一赶过来便见到谢珩背后的蜿蜒血迹,脸色倏然大变,那伤口极深,从侧颈起,横劈入骨,迅速加深,最后停下的地方距心脏不过两寸的距离,“别动他!”
李稚瞬间停住动作,慌乱地按住谢珩的颈侧的伤口想要帮他止血,鲜血从他的指缝间迅速流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谢珩!你说句话!”他像是没了三魂七魄,颤抖着声音喊他的名字,不过短短片刻,鲜血已浸透他满身,李稚像是呆愣住了,又吼道:“谢珩!”
谢珩极力保持着清醒,他能听见李稚正在声嘶力竭地呼喊自己,但喉咙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回应他,萧皓冲上来帮李稚扶住谢珩,他蹲下身用极为熟练的手法帮谢珩止血,同时快速对李稚道:“刀口靠近心脏,千万别动!”
李稚死死地抱着谢珩,夏伯阳迅速跑着将火把拿过来,在借光看清那摊血迹的瞬间,李稚脑子轰然一懵,他大睁着眼,忽然有眼泪掉下来,紧接着浑身开始颤抖,却又怕移动谢珩而极力克制,一旁的夏伯阳本来是想查看谢珩的伤势,此刻却望着李稚的眼泪呆住了,他一直见到的赵衡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形象,即便是数次濒临绝境,也从来镇定自若,他从未见过对方有如此六神无主、魂飞魄散的样子。
李稚完全顾不上周围的视线,他只一味低头盯着谢珩心脏处的血迹看,“不,不能……大人……”那嗓音哑得像是掺着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他在含混地乱说些什么。伤口鲜血直涌根本止不住,萧皓已经满头是汗,两只手也跟着轻颤起来,但仍是硬着头皮继续处理。
李稚眼睁睁地看着那不断铺开的鲜血,心脏处突然传来前所未有的绞痛,“谢珩你醒醒!醒一醒!”亲卫拆开马车的棚盖在原地简单搭建起篷帐,遮挡住愈来愈大的风雪,其余人则立刻飞奔回城找大夫。
谢珩一直都清醒着,只是因为失力而垂着头,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砸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抬眼望向满脸都是泪水的李稚,眼前的画面逐渐从模糊转为清晰,他从未见过李稚像这样掉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仿佛根本停不下来,令人能对他此刻的惊慌失措感同身受,谢珩想要说句话,但一时竟是提不起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