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有归处 第44章

“不太冷。”柳弦安揣着手,“看方才那名大婶的反应,不像是因为服药产生幻觉,也不像是精神有问题,她八成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梁戍替他将披风裹紧。这是阿宁在路上新买的,不贵,但厚而轻便,领口处缀着一圈毛,越发衬得柳二公子面如冠玉,多了几分裹着大袍子时不大显露的斯文精致€€€€从浪荡不羁赤足淌水的竹林睡仙,变成了要在竹林里搭一座漂亮宫殿,被好好养起来的讲究睡仙。

柳弦安正在琢磨闹鬼的事,血呼刺啦,琢磨得很入神,结果抬头就撞上骁王殿下温柔得能拧出水的目光,又被吓了一跳,受惊程度不亚于听到方才那声鬼叫:“王爷?”

梁戍挑眉:“嗯?”

柳弦安在他面前晃晃手,试探:“王爷没有在听我说闹鬼的事?”

“没有。”梁戍顺势握住他的指尖,“平日里一直让我多休息,少用脑,现在我休息了,你却又来催,哪有这样的大夫。”

柳弦安解释:“我没有催。”我只是问问。

现在休息休息也行,反正要问话也得等明天,便道:“那我也休息一阵。”

梁戍可太喜欢他这种理直气壮的犯懒了,也有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总之要是高副将端着架子来一句“我要休息”,那骁王殿下八成会一脚把人踹去军营继续干活。但换成柳二公子,这种行为就处处透露着可爱,别说是休息一阵,就算是要休息一辈子,骁王府里也能立刻搭起一张大床。

柳弦安头脑放空,跟着梁戍漫无目的地走,一座正在闹鬼的城,自然没什么看头,但他依旧觉得像这么散散步也很好,思绪不由自主又飘到八千里外,梁戍用余光看见,就提醒:“看路。”

柳弦安脚下立刻一崴。

不说可能还没这么快。

梁戍拎住他的胳膊,没再松开。有人拽着,柳二公子就越发自由地不看路,后来干脆闭起眼睛,深一脚浅一脚,虽然每一步都踩在未知里,但又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摔倒,这种已知和未知的交界感是他之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颇为新奇,就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却被梁戍一把从后领上拎了回来。

“嗯?”

“别乱跑。”

眼前是一座落着大锁的旧宅,建得不大,台阶上落满了灰。柳弦安反应过来:“城南,这是万家父女当年修的新宅?”

“是。”梁戍道,“进去看看。”

进去看看是可以,柳弦安道:“原来王爷这么快已经休息完了。”

梁戍笑笑:“看你闭着眼睛走路,也算休息,只是恰好就走到了此处而已。”

他托过对方的腰,轻松跃上墙头,眼眸却稍微一缩。

柳弦安也看出端倪,对面的房间里像是有人,在月光下,影子倏忽而逝。

梁戍示意他别出声,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又迅速隐到暗处。暗处嘛,自然不可能十分宽敞,柳弦安紧紧贴在梁戍怀中,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跳,对方的心也在跳,跳得都耳鸣了,便将头转向另一边,想看看鬼,冷静一下。

结果并没有鬼。

梁戍按住他的背:“不要乱动。”

柳弦安心想,但是我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落在耳侧,烫得那里的皮肤整块发烫。梁戍此时也觉察到了他耳朵上蒸腾出的温度,红彤彤的,怎么看也不像四万八千岁的无欲则刚,便轻声一笑。

笑得柳二公子越发不自在,你们暗探怎么都这样,不是应该很紧张很刺激吗,我的意思是,不是这种紧张刺激。他稍微拢了一把自己的披风,却不小心带落了墙角一堆烂木头,“呼啦啦”散落下来,房间里立刻就没了动静。

既然已经暴露,梁戍也没有再继续躲,带着柳弦安推开那扇门:“出来!”

对方并没有现身,房间里只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过了片刻,一道黑影猛地蹿了起来,向着窗户扑去,却被银光打中小腿,浑身发麻地跌回屋里。

借着月光能看清,对方是一名年轻男人,他拖着半边麻痹的身体,警惕地看着眼前两个人:“你们是谁?”

梁戍道:“看着有些功夫,扮鬼的人是你?”

“什么扮鬼,我是来抓鬼的。”年轻男人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你们两个外乡人,为什么要往这闹鬼的院子里跑?”

“巧了,我们也是来抓鬼的。”梁戍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猛。”年轻男人先是猜测,“你们就是余老爷从外乡请的巫师?”说完又皱眉,“算了,看着不像。”

他活动了两下腿脚:“我得赶紧走,要是被官差发现,又得盘问半天,给我娘惹麻烦。我不是坏人,你们看着也不像坏人,既然大家都是凭本事抓鬼,那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谁都别往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柳:贴到了胸肌,做梦素材得以完善。

第55章

梁戍问:“城中人人都被女鬼吓得不敢出门, 你却还跑来这阴宅里特意寻她?”

“你们能赚这笔抓鬼的赏银,我就赚不得?”刘猛撇嘴,“我方才就说了, 大家各凭本事, 不过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 什么都没守到,你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话说完, 就一瘸一拐地想走,都挪到门口了,回头见身后两个人还没有动静, 便又提醒, “喂, 这里是城中禁地, 官府严禁任何人进出,你们真不走啊?不走随意,但被官差发现了可别牵连我。”

柳弦安点头:“好, 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将你供出去。”

刘猛“嘶”了一声,暗自嘀咕, 这两人怎么油盐不进的,但也无计可施, 便只自己匆匆忙忙地溜了。

柳弦安道:“原来抓鬼还有赏银,是官府的赏银吗?”

“这种在民间悬赏抓鬼的事,官府哪怕要做, 也是通过城中的大户来做。”梁戍道, “否则有刀有兵却仍被鬼影耍的团团转,到头来还要请百姓帮忙, 传出去实在丢人。”

柳弦安琢磨了一下,觉得此话很有道理,他道:“那悬赏的应该就是方才刘猛口中的‘余老爷’了。”说完又在屋里走了两步,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在月光下扑扑簌簌地落。这里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桌椅板凳都散发出潮湿的霉味,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应当是在主人家离开后,又被小偷洗劫过许多次。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突然飘来一股阴风,和“滋€€€€”一声古怪的声响。梁戍一把握住柳弦安的手,转身望去,却是风吹开了衣柜的半扇门,吊在那里,吱吱呀呀晃来晃去。

虚惊一场,柳二公子的心跳却半天没有平复,也不知是被鬼惊的,还是因为骁王殿下的掌心着实是暖,暖而干燥,又很有力气,在这种阴风嗖嗖的闹鬼夜里,属实能一直暖到心里。

梁戍问:“吓傻了?”

柳弦安回神:“……王爷在说什么?”

梁戍调侃:“在说原来四万八千岁的神仙也会怕鬼。”

柳弦安道:“我是在想别的事情。”但也不好细说在想人家的手,便赶紧转移话题,“衣柜也太烂了。”

“这扇门看起来已经坏了很久。”梁戍道,“但柜子里面却很新。”

新的不像是经历过风吹日晒,可看它的摆放位置,又是对窗向阳。柳弦安听出他的意思:“所以柜子里原本放着东西,是近期才被人取走的,隔板才会看起来依旧很新。”

可那东西会是什么呢?应当是极不值钱的,或者至少也得是看起来极不值钱,否则不会历经多次洗劫,却直到最近才被取走。

梁戍道:“再去别处看看。”

柳弦安应了一声,被他带着往后院走,两人的手指依旧相扣着,暗探嘛,这很正常。

于是就还是该暖的地方继续暖,该跳的心也继续跳。

……

回到客栈时,天已经蒙蒙发亮。柳弦安洗漱过后,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忽,脑子乱哄哄的,来不及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细做整理,便已经沉入梦乡,梦里的三千世界也一样乱,于是他便径直穿过一群又一群正在争论大道的贤者,一直走到温泉边,梁戍欣然张开双臂,一句废话都没有,将人接到自己怀里。

世界就都安静了。

安静到直到中午被阿宁摇醒,他仍觉得自己身处一片纯白真空中。阿宁拽着自家公子胳膊,强行将人拉起来坐好,手脚麻利地往身后塞上软垫:“起床!”

柳弦安勉勉强强半睁开眼睛:“唔。”

阿宁一边替他换衣服,一边问:“公子昨晚梦到什么啦?一直在笑。”

柳弦安回味了一番,答,我梦到了骁王殿下,我们在一起沐浴。

阿宁手下一顿,之前都是梦到骁王殿下独自沐浴,怎么现在居然变成了共浴?

柳弦安却觉得还可以,人都要沐浴,沐浴又不失礼。

阿宁道:“……公子快别笑了。”

柳弦安推开被子坐在床上,继续问:“在咱们家的药山上,是不是有许多温泉?”

“有,但那是用来培药的,庄主和大公子不准任何人去泡。”阿宁道,“公子还是别打药泉的主意了,省得又挨罚。”

柳弦安提出假设,那万一是骁王殿下想去。

“骁王殿下什么世面没见过,王城里有温泉,西北也有,都是大得没边那种,哪里会想泡咱们家的药山小温泉。”阿宁不为所动,将热手巾盖在他脸上,“闭眼睛!”

柳弦安被劈头盖脸擦得没法说话,还要叽哩嘟噜地反驳,阿宁听而不闻,回去重新拧帕子时,梁戍在外敲门:“起床了没?”

“来了。”阿宁甩甩手上的水珠,正要去开门,柳弦安已经似一阵清风飘过他身边。小厮目瞪口呆,一瞪自家公子怎么穿得乱七八糟,不穿鞋就去见客了,啊,何其失礼!二呆这也跑得太快了吧,好像之前还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屋门打开,梁戍也注意到了他的赤足,踩在青竹地板上,雪白脚踝上的红绳也不知正在系谁的魂,但柳二公子是没有自己正在系人家魂这种觉悟的,他问:“我们要去牟大婶家吗?”

“先去穿衣服,然后我带你去吃饭。”梁戍道,“冬日天寒,以后别光着脚到处跑。”

柳弦安辩称:“不冷。”

“不冷也得穿鞋。”梁戍拉着他坐回床边,“我去楼下等你。”

两人说了总共不到十句话,而且说的还都是很正经的话,吃饭穿衣查案,但不知为何,阿宁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委婉地问:“公子,你有没有觉得王爷对你,好像和对高副将不大一样?”

柳弦安自己穿好衣服:“哪里不一样?”

“就是……”阿宁纠结,“哎呀,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不一样,比方要是高副将衣衫不整,王爷肯定是懒得管的,管也是因为军纪,不像是对公子……王爷像是极为关心公子,连说话的声音也要轻上许多。”

柳弦安心想,那这不是很好。

他套好鞋袜,又将自己收拾整齐,方才下楼去吃午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山珍,一口火锅用炉子煨着,热气腾腾。

“高副将不在吗?”

“他先去城中各处看看。”

梁戍帮柳弦安摆好碗筷,又替他把菌子一片一片地烫好,米线也要放凉些再端过来,旁边的亲兵都看傻了,猜想自家王爷是不是中了邪,比如说被哪个冤死的老妈子附了体,否则怎会伺候得如此熟练?

越看越像,越看越忧心忡忡,一个个脖子都快伸到了锅里,最后被骁王殿下全部打发出门,不要留在这里碍眼。

街道上比前几日更加安静。

这也正常,因为昨晚刚刚又闹过一次鬼,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出门。只有牟翠花院子里聚集着一群婶子,正在晒着太阳,陪她说一些安慰的话,结果突然就有人推开了院门。

“大婶。”阿宁抱着药箱,“你今天怎么样啦?”

“是小大夫啊。”牟翠花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又看见了阿宁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这……”

“这是我家两位公子,也是大夫。”阿宁脆生生介绍,“跟过来一起看看。”

但这话看起来没什么可信度,说柳弦安是大夫也就算了,骁王殿下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医者的,于是牟翠花便连连摆手道:“我好了,我已经好了,你们还是快些走吧。”

“急什么。”梁戍拖过一边的椅子,往院当中一放,周围的婶子们立刻就站了起来,纷纷借口有事,走了,拉都拉不住。

老姐妹情就是这么稀薄。

牟翠花道:“我真的已经好了。”

梁戍眉眼一抬,提醒:“现在是好了,万一今晚鬼又来了呢?”

牟翠花简直要哭:“她……她也没道理一直缠着我吧,这城里和她爹吵过架的,骂过她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

“闹鬼的事,谁能说得准。”梁戍道,“与其盼着鬼去找旁人,不如想个办法,将她抓了,省得这鬼将来在城里飘腻了,又跑去找你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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