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宋殊禹就看见了顶着一双黑眼圈的柳玉。
柳玉不停打着呵欠,一边干活一边走神,宋殊禹走到他身后喊了一声,却把他吓得身体猛地一抖。
回头见是宋殊禹,柳玉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在起来。
“甄、甄大哥。”
宋殊禹把柳玉的异常都看在眼里,但他没说什么,只问:“我们何时出去砍柴?”
“等我喂完鸡鸭就去,我还得找张婶子借一把斧头。”柳玉视线低垂地看着地面,声音很小,像是又回到了害怕宋殊禹的时候。
宋殊禹点头:“好。”
柳玉便不说话了。
宋殊禹的目光落在柳玉微微发颤的眼睫上。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开诚布公地和柳玉谈一下,告诉柳玉那个画本上的内容其实不算什么,那是人生的必经阶段之一罢了,以后柳玉也会经历那样的事。
可仔细想来,柳玉才十六岁,身上也没有婚约,就算迟早会经历那样的事,那也是在很久之后了。
现在说了,为时尚早。
“出去时喊我。”宋殊禹说,“我在屋里等你。”
柳玉点了点头。
宋殊禹回到屋里又开始抄写书籍,等他抄完一本书籍时,柳玉也借完斧头回来了。
如今深秋正是砍柴的好时候,既没有夏天那么热,也没有冬天那么冷,但是玉潭村的冬天会下雪,到时候雪水浸湿了树木,不仅砍柴麻烦,而且背回去的柴大多用不了,他们得在下雪之前把整个冬天要用的柴火都准备好。
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
柳玉背上背篓,里面放了一团捆好的粗绳和一把磨得锋利的斧头,以及一袋今天早上现做出来的馒头,每个馒头都蒸得白白胖胖,用两块干净的白布包着,面上裹了一层芭蕉叶。
带上东西,两个人便一起朝着村子东边的山脚下走去。
路上,柳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话也没和宋殊禹说。
偏偏他又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心里想着什么几乎全写在脸上,宋殊禹一看便知他还在纠结昨天晚上的事。
看来那个画本对柳玉造成的冲击不小。
不过宋殊禹没打算提那件事,他想让柳玉自个儿慢慢想清楚。
这会儿还没到晌午,路上除了他俩还有其他来往的路人,他们才走一半就遇到了准备去县上赶集的王婶子等人。
王婶子眼睛尖,隔得老远就在对柳玉挥手:“小玉!”
柳玉闻言,脸上迅速挤出一抹笑容,他背着背篓朝王婶子小跑而去,嘴里朗声喊道:“王婶子。”
喊完,又挨着喊了其他几个婶子。
喊到最后,他才发现边上还站着一个沉默的苏元。
苏元背了一个很大的竹筐,尽管面上用灰布遮挡得严严实实,可通过其沉甸甸的重量能看出里面应该装了不少从山上打来的猎物。
“……”柳玉攥紧背篓的绳子,在苏元一瞬不瞬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苏元哥。”
以前是元哥哥,哪怕决定和苏元保持距离也是元哥哥,可现在一声不吭地变成了苏元哥。
仅是一个字的改变,却如同在他们之间挖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苏元自然注意到了柳玉在称呼上的变化,他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看向柳玉身后的宋殊禹。
他认为肯定是宋殊禹在背后对柳玉说了些什么,才使得柳玉在对待他的态度变得如此生分。
然而宋殊禹表情平静地和他对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极了一个局外人。
宋殊禹云淡风轻的模样一下子惹恼了苏元。
苏元脸上尽是隐忍的怒火,他抬脚走向宋殊禹,目光尖利又恶狠,顾及到柳玉也在,他用只有自己和宋殊禹能听见的声音质问:“你都告诉小玉了?”
宋殊禹抬了抬眉,嘴角微扬,看似在笑,可他看向苏元的眼里并无任何笑意,他反问道:“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我们那天说的话。”
“哦。”宋殊禹换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说你喜欢他的那些话?”
直白的回答让苏元的脸色青了又青,但他没有否认:“不止这些话。”
宋殊禹笑道:“若我说了,你觉得小玉还会搭理你吗?”
苏元一时语塞。
他仔细想了想,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悲凉。
这个人说得没错——
假若柳玉知道自己对他抱着那样龌龊的想法,绝对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搭理自己。
“那小玉他……”苏元哽了下,继续说,“他为何一再地疏远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他连那份禁忌的喜欢都深深埋在心底,不敢泄露出来一丝一毫。
“喜欢一个人没有缘由,讨厌一个人更没有缘由。”宋殊禹说,“何况,你的情况并非没有缘由。”
苏元愣了下:“是何缘由?”
“因为你是柳春华的外甥,你是卢连才的表哥,哪怕你和他们的关系并不亲近,可只要有这层关系在,你就不能毫无顾忌地站在小玉这边。”宋殊禹吐字清晰,且每句话都透着一丝残忍,他一字一顿地问苏元,“这个缘由够吗?”
“……”
苏元没有说话,一张脸由青转白。
宋殊禹看着苏元脸色的变化,心中并无多少同情,若非不想苏元又一厢情愿地给柳玉制造麻烦,他甚至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么一个多余的人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苏元已经二十岁了,比柳玉大了整整四岁,这种年纪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以前柳春华欺负柳玉,他不懂。
后来柳春华霸占了柳玉他爹留下的东西,他不懂。
现在柳玉要和他划清界限,他还是不懂。
他要何时才懂?
等到身体埋进土里才懂吗?
宋殊禹心里泛起一阵冷意。
他刚到这里几天就看清了柳玉在这个村子里的处境,苏元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都是自欺欺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原本宋殊禹不想和苏元多说什么,可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地多说了一句:“而我和你不一样。”
他笑着对苏元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柳玉身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偏袒他。”
苏元脸色惨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宋殊禹的话。
另一边,王婶子和另外几个婶子也在小声议论。
“还记得几个月前小玉刚捡到他的时候,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没想到一晃这么久过去,他都能帮忙干活了。”王婶子感慨。
“你们还别说,这小伙子长得真不错,又高又精神,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另一个婶子把宋殊禹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嘴里啧啧地说,“要是我家闺女嫁了这么一个小伙子就好了。”
“对了,”王婶子问她,“你家秀妮还没许配人家吧?”
婶子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说了好几个,我家闺女一个都没看上,说人家这里那里不行。”
“嗐。”旁边的婶子说,“她家妮子看脸得很。”
“那我看他就挺好的。”王婶子把目光放到宋殊禹身上,“长得高大帅气,你家闺女肯定喜欢,而且听说他还识字,小玉卖药材的账本都是他写的。”
闻言,几个婶子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玉潭村里,识字实在不算什么本事,可会算账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一门了不得的手艺,托个关系去县上当个账房先生,每个月都能拿不少钱。
一时间,婶子们看向宋殊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打量。
不得不说,小伙子除了来路不明外,其他条件都还不错。
当然,要是看着没那么凶就更好了。
但转念一想——
凶算什么?
来路不明算什么?
凶点可以保护媳妇。
来路不明的话……让周正帮他找到家人不就行了吗?!
如此一来,其他问题就更不是问题了!
方才还在为自家闺女发愁的婶子有些跃跃欲试,她犹犹豫豫地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柳玉:“小玉啊……”
结果话才起了个头,柳玉却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站直身体。
说话的婶子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
可柳玉压根没注意到婶子在跟他说话,他表情别扭,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拧成一团,匆忙向几个婶子告完别后,他径直走向宋殊禹。
“甄大哥。”柳玉看也没看苏元一眼,埋着脑袋,伸手拽起宋殊禹的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苏元欲言又止:“小玉……”
柳玉对苏元的声音置若罔闻,拉着宋殊禹走得头也不回。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柳玉才急忙松开宋殊禹的手。
“抱歉……”柳玉说。
即便说着这种话,他也不敢抬头直视宋殊禹的眼睛。
宋殊禹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松开的手,又看了眼柳玉耳朵上始终没有消散的红,他在这一刻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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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一定2更,12点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