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句话并未起到一点安慰的作用,曾夷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你跟着大家去找他,我再给大人写封信,这件事不告知大人不行。”
“好。”
……
一轮清月悬挂在夜空之中,银白的月光犹如薄纱似的笼罩而下,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落到柳玉身上时,只剩下一片薄薄的若有似无的余光。
柳玉穿梭在树林间,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响,他连走带跑,身上背着两个笨重的包袱。
那些人似乎被他甩掉了。
但柳玉不敢掉以轻心,他仗着对山里的熟悉东弯西绕,直奔玉潭峰的方向。
通往玉潭峰的大道只有那么几条,但隐藏在树林间的小道很多,只是山上地形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若是没能及时从山里出去,哪怕不遇到豺狼虎豹,也有可能越走越深,再也出不去了。
夜色越来越浓,柳玉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他喘得厉害,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侵湿了,虚浮的步伐也越来越慢。
他找了处隐蔽的位置坐下休息,怦怦直跳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拿出水壶灌了口水,勉强压下心中的澎湃。
为了不让那些人怀疑到杨郎中身上,他特意拖了一个月才离开,走时留了封信给周正,说自己出门找人了,让周正帮忙把家里的鸡鸭送给曾经帮过他的叔伯婶子。
还有普济医馆那里,他也打过招呼并且道过歉了。
唯一可惜了新盖的房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住回去。
柳玉心乱如麻,但他尽量阻止自己思维发散,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离开桐溪县管辖的范围。
他跑了两三个时辰,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包袱里装了不少准备好的干粮,不过都凉透了。
柳玉翻出一个冷掉的馒头,一边啃一边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实在跑不动了,走路都是一脚深一脚浅,可再累也只能咬牙坚持,还好那些人一直没有追上来。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逐渐浮现出一层鱼肚白。
柳玉一脚踏到大道上,站在路边,双手撑着膝盖,忍不住大口喘起粗气来。
道上时不时有马车经过,柳玉试着拦了几辆,结果都被对方拒绝。
无奈之下,柳玉只能先沿着大道往前走。
他连跑带走地奔波了一晚上,也一晚上没有合过眼,疲惫袭来,加上饥饿感作祟,他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发昏。
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晕过去,不得不赶紧蹲下身。
然而那股强烈的不适感并未退去,反而像是汇成一团堵在他的胸口上,他连走都走不动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
肚子仍旧很饿,可想起包袱里的干粮,他一点胃口都没有,拿出水壶也只稍微润了润嗓子。
初春的早晨露水重,太阳还未出来,泛着灰色的云层在天边交织,风有些凉,呼呼地吹在柳玉的脸上和身上。
柳玉出了一身的汗,被风这么一吹,顿时冷得直打哆嗦。
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想打起精神接着赶路,忽然听见一阵马蹄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一看。
原来是一辆马车朝着他这边驶了过来。
那辆马车和他曾经见过的钱永丰的马车很像,无论是拉车的马还是被拉的车都一看就不便宜,估计里面坐着的人也身份不简单。
此时柳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赶忙将身体一转,站在道边的草丛里,背对那辆马车。
他以为那辆马车会和之前的马车一样从他面前疾驰而过,谁知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柳玉身体僵硬,紧张得直咽唾沫。
他之前只拦看着简陋的马车,便是害怕遇到那些追他的人,那些人和宋子臻敌对,宋子臻又是摄政王的人,因此那些人乘坐的马车自然和普通商户不同。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拔腿就跑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小兄弟,你去哪儿?这荒山野岭的徒步可不安全,需要我们送你一程吗?”
柳玉下意识攥紧包袱的带子,连头都不敢扭一下,他小声回答:“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去,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却是温和的女声。
“什么需要不需要的?你没看见他方才都累得走不动道了吗?”女人柔声柔气地指责完男人,又对柳玉说,“快上来吧,车上除了我们家车夫就只有我和我丈夫两人,坐你足够,不然你沿着这条道走下去,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男人也说:“这条道少说七八十里,途中也没个客栈或者驿站啥的,你确定你要徒步?”
原本柳玉心有防备,听到女人的声音后,他便一下子卸下了大半的警惕。
杨郎中在信中说打听他消息的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就算那些人有意伪装,也不会这么快地找来一对夫妻吧。
柳玉呼出口气,转身朝马车走去。
车外斜靠着一个身体壮实的车夫,车里则坐着一对年纪相仿的年轻夫妻,他们穿着上好的衣袍,都有着一副和善的长相。
最先吸引柳玉注意的是女人那宽大衣袍都遮掩不住的隆起的腹部,许是肚子大了,她无法将双腿并拢,坐姿略显豪放,她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抚着肚子,见柳玉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柳玉听见女人的笑声,才蓦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慌乱地挪开目光,抱着自己的两个包袱坐到马车角落。
“谢谢你们。”柳玉感激地说。
“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男人说完,自我介绍道,“我姓康。”
柳玉喊了一声康大哥。
男人转头看向女人,眼中写满毫不掩饰的爱意:“这是我的妻子。”
柳玉又喊了一声康嫂子。
女人瞧着柳玉乖巧的模样,捂嘴直乐,她似乎很喜欢柳玉,看向柳玉的眼神里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你看着同我弟弟差不多大,我弟弟十六了,你呢?”
柳玉抓着包袱的手指在粗糙的布上磨了磨,他小声开口:“我也十六了,虚岁十七。”
“那真是太有缘了。”女人笑道,“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柳玉没敢直接说自己要去京城,他之前得知宋殊禹要回京城后,便找周正帮忙画了张去京城的地图,出发前他特意整理了一遍路过的县城和驿站。
“我、我去溪南第六驿舍。”柳玉说。
女人哦了一声:“那很近了,出了这条道就快到了,我们要去翼州的金都,正好路过你要去的驿舍,可以把你送到驿舍。”
“你们去金都?”柳玉脸色一喜。
他要去京城就得路过金都,但京城和金都之间隔了一条运河,得走水路才行,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在金都落脚休息几天。
女人点了点头:“你也去金都吗?”
“嗯。”柳玉不善于说谎,又不敢说自己要去京城,他憋了一会儿,红着脸说,“我路过金都。”
女人看着柳玉的脸和耳根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尽管知道柳玉在有意隐瞒什么,却还是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实诚。
“那正好了,我们把你送到金都吧。”
柳玉连忙道谢:“谢谢康大哥和康嫂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过后,柳玉才得知康嫂子的母亲在娘家患了重病,如今吊着一口气只为再见远嫁的女儿一面,为此,康嫂子不得不挺着将近五月大的肚子奔赴娘家。
只是康嫂子毕竟有孕在身,马车不敢走得太快,还要时不时地停下来歇一脚。
好在孩子五月大,已经没那么会折腾自个儿娘亲,除了身子重了些,康嫂子适应良好。
反观柳玉,一路上脸色苍白、精神不济、胃口不佳,有次吃了一片康大哥递给他的烤牛肉,他在树下呕得天昏地暗。
康大哥被他过激的反应吓到了,连忙过去拍打他的后背:“你没事吧?”
柳玉拼命压下喉间的酸水,忍着不断往上冒的恶心感,白着脸摇了摇头。
如今入了春,他还穿着一身厚实的冬装,脑袋上戴着一顶加了白色兔毛的帽子,包裹着一张惨无人色的小脸,几缕发丝凌乱地散了下来,被风吹到他的嘴边。
他用手指勾去发丝,一脸愧疚地看着康大哥:“对不起,牛肉被我吐掉了。”
“一片牛肉算什么?你人没事就好。”康大哥多看了眼柳玉的脸,心想这孩子说是十六七岁,可看着比实际年纪还小,
他妻子家的小弟也是十六七岁,天天在家里当霸王,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哪像这孩子?弱不禁风、可怜兮兮,这孩子的父母有够狠心,也舍得把孩子放出来。
当然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是了,他们夫妻俩都察觉出了柳玉对一些事的抗拒,便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回马车上时,康大哥叮嘱柳玉:“你这样下去不行,等到了驿舍,我们还是找个郎中给你看看。”
“不了不了。”柳玉大惊失色,赶紧摇头,“我只是有些晕车,等到金都就好了。”
“那你可晕得不轻。”康大哥见柳玉态度坚决,只好不再勉强,笑着打趣道,“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是个男的,我都以为你有喜了。”
第70章 担忧不能长胖(2更)
“……”柳玉立即正了脸色,尽管心虚不已,可面上不得不故作镇静地说,“康大哥,我又不是姑娘,我怎么可能有喜?”
康大哥笑道:“我知道,我这不是说着玩儿嘛。”
柳玉抿了抿唇,表情有些复杂。
康大哥见状,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为了缓和气氛,他便把话题往自己妻子身上扯:“说起来,别看你嫂子现在没事儿,刚开始时可折腾了,只长胖了那么一些,就天天闹着少吃多动。”
马车里的康嫂子听见了外面的话,立即把车帘一掀,生气地瞪着康大哥:“肉没长你身上,你当然无所谓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巴不得肉长我身上,这样你就不用瞎折腾了。”康大哥一边上马车一边说,“怀了孩子哪儿有不长胖的道理?就算你不长肉,我们的孩子也要长肉吧?”
康嫂子说不过康大哥,一脸不高兴地撇过头去。
可怜的康大哥明明说赢了,却还要低声下气地去哄自个儿媳妇。
只有柳玉沉默地坐回位置上,等康大哥哄得康嫂子心情好些后,他小声问道:“姑娘有了身子后都会长胖吗?”
康大哥噗嗤一笑,心想这个小兄弟看着不谙世事,实际上到了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哪儿有对那些事不好奇的道理?
有些人家讲究多,认为怀了身子就得藏着掖着,和外人讨论怀不怀孕的事丢人。可他们家不这么认为,他们夫妻俩下了多少功夫才得到一个孩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他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要当爹了。
既然柳玉这么问了,他索性把自己妻子怀孕时的那些辛苦事都讲了一遍。
长胖就不说了,还有腰酸背痛、容易疲劳,甚至常感饱胀。
最重要的是,挺着个肚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前三月还能活动自如,到了后面连睡觉翻身都有些困难。
康大哥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却叫柳玉听得一脸愁色,两条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
康嫂子看柳玉脸色不对,连忙拽了拽康大哥的衣服:“好了好了,你别说了,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康大哥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他总要经历这个阶段,提前了解一下也好。”
柳玉已经听不到康大哥在说什么了,他满脑子都是“前三月”三个大字。
满打满算的话,他腹中的孩子也有三月大了,也就是说,很快他的肚子会像康嫂子的肚子那样膨胀起来。